公孫弘解開了綁在毛騰嘴上的破布,毛騰隨口就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身後的衛士大驚失色,一腳就踢在毛騰後背,怒道︰「放肆!」可是楚王卻擺了擺手,道︰「混賬,還不快給他松綁賜座!」
衛士一愣,不過他也習慣了楚王的喜怒無常,為毛騰解開綁繩,毛騰長呼了口氣,也不客氣地就座了下來,只是朝楚王遠遠一揖,說道︰「小人見過楚王殿下。」
楚王盯著毛騰半晌毛騰卻毫無懼意,不禁讓楚王略感詫異,須臾之後,楚王問道︰「你不是有大事要見孤王嗎,怎地現下卻不做聲了?」毛騰瞟了瞟公孫弘和衛士,楚王看在眼里,按了按眉心揮手道︰「你們暫且下去。」
公孫弘和衛士退出,毛騰這才猛一揩嘴,霍地起身,從衣帶中麻利地抽出一塊黃色的帛書,字正腔圓地道︰「楚王司馬瑋接詔!」
楚王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地盯著毛騰,毛騰繼續催道︰「楚王——司馬瑋——接詔!」
「拿來!」楚王終于憋不住了,伸出了右手。毛騰卻暗中又鼓了一把膽氣,繼續道︰「楚王司馬瑋——接——詔——」
楚王眥著毛騰,終于起了身來,從毛騰手中一把奪過詔書,翻開一看,登時大喜如狂!
「外戚楊氏,專權禍國。連結黨伍,敗壞朝綱,敕賞封罰,皆非朕意。朕夙夜憂思,恐社稷之不安。卿乃朕之胞弟,宗室棟梁,外藩少壯。念宣景文武創業艱難,望糾合忠義之士,殄滅奸黨,復安天下,除暴于未萌。永平元年春正月詔。」
楚王一把就將詔書塞進自己袖中,回頭忽然陰測測地一笑,道︰「倘若詔書有假,豈不害了孤王?」
毛騰正氣凜然地道︰「國君有難,正是忠臣義士戮力同心鏟除奸宄之時。楚王殿下作為陛下的胞弟,怎麼還有心作此調笑?」
楚王哈哈一笑,忽然又裝出一副悲愴顏色,說道︰「父皇宮車晏駕,孤等外藩無法入京吊喪,就連作為宗室之長的汝南王老殿下,都忌憚駿賊險惡,只能哭于大司馬門外,連夜逃回許昌。孤早就恨駿賊入骨,只是不敢輕舉妄動,此番有皇兄旨意,豈能不鞠躬盡瘁?」
楚王說罷,又擠出幾滴看不見的眼淚來,回頭看著毛騰,說道︰「駿賊雖然勢大,但朝中總該有忠臣義士為內托吧。汝南王老邁恐無法主持大事,可京陵公王渾、菑陽公衛瓘這些德高望重的老臣,應當也有了明確的態度吧。你不是宮中的黃門,你須如實告訴孤王,是誰派你來的?」
毛騰一想,賈謐雖然爵位很高,但畢竟是個沒有實權的年輕人,怎麼能嚇唬住楚王?于是朝天一揖道︰「天子旨意,皇後差遣!」
楚王沉思片刻,暗道︰「原來不是王渾衛瓘這些老鬼的意思,很好!皇兄不過一個痴呆憨子,皇後外族賈氏雖然是勛臣,可畢竟不是盤根錯節的高門士族,又豈是孤的對手?真是天助我也!」想畢,楚王這就掉轉頭來,說道︰「那你說,孤王該用什麼名義入京?」
「吊喪。」毛騰答道。
楚王沉思片刻,冷笑道︰「如今再去吊喪,豈不讓天下人笑話?」毛騰道︰「秦王提兵入京,同是皇上胞弟,楚王如何不能入京?恐怕淮南王等人,也已經出發了吧。」
楚王仰首大笑,道︰「好,你很有膽識。孤王很是賞識,倘若孤王護駕有成,定不會虧待于你。你可是賈謐的人?」毛騰道︰「小人毛騰,是秦王帳下的右部軍司馬。只因秦王仁厚,這才結交了魯公,得見聖顏。雖然我假扮司隸公差,可就算真實身份被人認出也沒有危險,所以皇後娘娘和魯公才差我秘密求見楚王。」
秦王的懦弱楚王是了解的,而毛騰說的也八分是實,楚王頓時打消了疑慮,點頭道︰「秦王是孤的胞兄,與孤關系親密。討你來孤帳下,亦是簡單之事。你且留在孤麾下,孤王這就整頓衛隊,趕赴洛陽——吊喪。」
永平元年,二月廿日。楚王司馬瑋和淮南王司馬允雙雙帶兵入京,楚王入京是劉輿差遣毛騰所為,可淮南王怎麼會入京,毛騰就無法知曉了。這下,當初晉武帝外派就藩的三個親生兒子,都回到了洛陽,不同的是,他們每人都有了至少五百人的精銳衛隊。
而除了武帝的這些兒子之外,其他的宗室藩王也蠢蠢欲動。東平王司馬楙、下邳王司馬晃、隴西王司馬泰、成都王司馬穎、齊王司馬冏、河間王司馬等人俱活動起來,就連遠在河北鄴城的趙王司馬倫和徐州的梁王司馬肜也多了與洛陽的書信往來,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可是作為「權臣」的楊駿,居然還在泰然自若,似乎根本就不在乎。
因為楊駿心中,除了年高德劭,身為宗室之長的汝南王司馬亮之外,其他的藩王都沒有超過自己的名望。而汝南王又出奇地膽小,縮在許昌不出,楊駿豈會將其他的藩王放在心上?然而,強悍的楚王,已經加緊了行動步伐。楚王剛到京城吊喪完畢,就和同母胞弟長沙王司馬乂會面,又見了同樣狂妄的東安公司馬繇,這些楊駿都知道,可他還是無動于衷。楊駿的麻木,終于讓一個重要的人物背叛了他。
「在下安定張軌,太子少傅張華,是在下的恩師。」楚王緩緩抬起頭來,看著這個曾經的楊駿門下的謀士,不禁得意非凡。
「你是說,太子少傅也要響應孤王了?」楚王大喜,張華雖然是寒族出身,可是曾深得晉武帝寵信,和前魯公賈充號稱晉武帝的陳平張良,雖然職位不算很高,但在朝中有極大的聲望。賈充已經過逝,而王渾衛瓘這些士族首領還都虛與委蛇沒有任何動靜的時候,作為如今的寒門士子領軍人物的張華,就成了很重要的人物。
張軌點頭道︰「恩師派我監督楊太傅,教我勸諫太傅忠心為國。可是太傅剛愎自用,不听人言。我以為當以國為重,可以不計小義,所以在下轉投楚王,也不算背叛楊太傅。」
楚王大喜︰「好!好一個以國為重,可以不計小義。萬事社稷最重,你能識大體,也不愧是太子少傅的徒弟。孤向來看不起高門士族,他們自恃家業,處處謀私,總是將社稷丟在次要,而太子少傅這樣的人,才是國之棟梁,有他安定朝政,何愁天下不安?」
張軌笑道︰「在下還有一個好消息要說給殿下。不知道殿下對楊太傅的府邸,可有了解?」楚王伸手道︰「你說。」張軌道︰「楊太傅的府邸,在武庫之南。原本是為防備中涓有變,可以迅速掌握京師武庫。看似想得周到,不過楊太傅疏忽了一個典故。」楚王詫異道︰「哦,請講。」張軌笑道︰「四十年前,專權曹魏的武安侯曹爽,也住在那里。」
曹爽是曹魏的權臣,高平陵事變中被晉朝的奠基者司馬懿推翻下台,屠滅三族。後世都將曹爽作為權臣中無能之輩的典範。楚王听畢,不禁放聲大笑︰「真真笑死人也,只是張先生在楊太傅府中也有些時日了,先生覺得楊駿之才,和曹爽想必如何呢?」
張軌笑道︰「曹爽尚有軍功,宣帝(司馬懿)為對付他也曾有裝瘋賣傻之辱。而楊太傅,不過豚犬之輩,卻竊據高位,是自尋奇禍。」
毛騰困在楚王行館內,數日無法外出,等到楚王看到形勢明朗,才放毛騰去請賈謐,毛騰趕緊到了劉輿府上復命。通報一聲剛進廳來,只見賈謐一臉鐵青,斥道︰「好你個毛公舉,傍上了楚王瑋這樣的靠山,是不是把賈某人不放在眼里了?」
毛騰忙道︰「魯公誤會了,楚王生性多疑。他自己做事高調不遮掩,卻又唯恐旁人泄露他的計劃,所以毛某才在行館受困多日。魯公不知,毛某剛到江陵之時,楚王差點要殺我滅口啊。」
賈謐一陣大笑,這才放心地揮揮手道︰「賈某不過唬你玩樂而已,好了。楚王瑋賞賜你多少財帛,我雙倍于你。只望你不要做忘恩負義之輩!」毛騰忙道︰「魯公放心,毛某絕非那種小人。」劉輿在一旁打圓場道︰「魯公啊,楚王猜忌成性難以容人,身旁的謀士不過公孫弘岐盛這些小人。毛公舉乃義士,豈會貪圖小利投錯了人?」賈謐這才點了點頭。
尷尬的氣氛剛剛打消,這時候簾後又出來兩人,賈謐見到二人都畢恭畢敬,原來兩人一個是賈後的從舅郭彰,一個是賈後的族兄賈模,俱是賈氏親族的要人。劉輿和毛騰連忙行禮,五人這才入座。
「孟觀和李肇這兩個家伙,已經成了楚王瑋的座上賓,絲毫不把皇後娘娘放在眼里了!」郭彰恨恨說道。賈模道︰「其實我總覺著,叫皇後詔令藩王入京,無異于引狼入室。後漢董卓之亂殷鑒不遠,此時還需多加考慮,不能為了對付楊駿,而亂了社稷。」
賈謐擺手道︰「族叔,董卓乃是西涼虎將,擁兵數萬,又適逢漢朝中軍**不敵外軍的機遇。如今的形勢呢,藩王們手頭那千八百人的老弱病殘,要對付洛陽的六軍宿衛,豈不是以卵擊石?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盡量讓藩王和楊駿撕破臉,讓他們去斗,只要楊駿垮了,那些個藩王,還不是聖上一道聖旨就能打發了的?」賈模搖了搖頭︰「俗語說,請神容易送神難啊。汝南王秦王這些人尚算仁厚,可是楚王可不是是省油的燈啊。」郭彰笑道︰「其實這也容易,事畢。我們就讓聖上降旨,說楊駿是被楚王誣陷,逼他服罪。如果他有自知之明就滾回荊州,如果他有二心,就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