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來長安沒幾天就又要回洛陽了,由于昨晚由于輕筠偷歡數度,睡意朦朧的毛騰差點沒能早些起來,只好胡亂洗了把臉,收拾好行裝,帶了兩個憨直的隨從,這便上路了。
由于沒有趙王和孫秀這樣一對「戀人」的影響,毛騰三人行進的速度變非常之快,不到一個月便到了洛陽。
由于有趙王的帖子,毛騰很順利地又見到了高密王司馬泰,不過司馬泰的態度肯定是要讓趙王司馬倫失望了。這個身為太尉錄尚書事的老藩王,明顯不是趙王那樣的老二貨,似乎是個很謹慎的人,皺著眉頭看著趙王的文書,連連嘆氣道︰「子彝(司馬倫字子彝)他怎麼還是這樣子,這不是胡來嘛!」
毛騰卻對張損這些粗莽武夫做郡守的事很不感冒,所以也並沒有任何表態。不過讓毛騰大感意外的是,司馬泰嘆了口氣對毛騰說道︰「文書就留下了,你回去告訴趙王。孤會幫他說服中書監和右僕射的。唉……你們做臣子的也應該好好勸諫趙王才是,這種任免無異于兒戲,一個兩個還就算了,要是外軍的校尉都想做太守,那豈不亂套了。」
毛騰點頭道︰「我等小吏,只能服從君上,有時也是有口難言啊。」
高密王似乎有些倦意,睡眼惺忪地又看了他一眼,問道︰「孤看你好生面熟,可是在尚書台行走過?」
毛騰回道︰「在下有五兵曹郎官的身份。」
「你叫毛騰,字公舉。秦州略陽郡人,西平武吏出身,是也不是?」高密王忽然睜開眼楮。
毛騰點頭道︰「正是在下。」
高密王點了點頭,說道︰「好了,你且回去。」
毛騰訥訥地又看了高密王一眼,只好出了去。走到大門外就隱隱覺得似乎有人在跟蹤他,轉身一看,竟是五個粗壯的公差,毛騰一怔。為首的一個公差上前便道︰「你是不是趙國中尉毛騰?」
毛騰回道︰「你們是什麼人?」
公差道︰「你先說你是不是毛騰?」
「正是。」
那五個公差听他說完,就分散開包圍了他,說道︰「奉上令,捉拿嫌疑人等。你就跟我們走一趟吧。」
毛騰立即回道︰「去哪里?」
公差道︰「你很幸運,去的是宗正寺,不會受苦的。識相些,快些跟我們走吧。」
宗正寺管理的是涉及皇室宗親的事務,毛騰料想這是查辦東安王一案的差人無疑了,心想趙王既然許諾了自己,為何自己還是被捉?不禁有些心涼,可一想畢竟賈謐、王衍這些人都跟他有些關系,況且宗正寺的人又不比廷尉屬下那般粗蠻,自己進去倒也無妨,只好道︰「那好,我跟你們去。」
由于毛騰的配合,五個公差都也沒有難為他。毛騰還是忍不住問道︰「嫌犯就捉了我一個嗎?」
「不該問的,你莫要亂問。」為首的公差咳嗽一聲說道。
毛騰從身上掏出一把錢來,正欲塞給那帶頭的差人,不料那差人冷笑道︰「過一會你渾身上下的財物都是我們的,你就不要多此一舉了。」
毛騰似有恍然地點了點頭,說道︰「好好,既然你們不肯交我這個朋友,那就算了。」
「你一個王國中尉,撐死也只是個幕內的武吏。跟我們吃公差飯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我們也懶得交你這種朋友。」那帶頭公差冷冷一笑,毛騰只好再沒言語。
按照正常的審案程序,廷尉是主審,宗正卿只能陪審。可是由于晉朝宗室權勢龐大,卻是顛了個倒,成了宗正卿審理有關宗室的案件,而廷尉有時候連陪審的資格都沒有。雖然《晉律》上仍然赫赫在目地寫著廷尉的審判權,但是在實際操作中,早已習慣了漢朝「春秋決獄」這種人治色彩的審判特色的魏晉士人,更傾向于將成文的法典束之高閣,幾乎是讀都懶得讀。
不過這樣倒便宜了毛騰,宗正寺的牢房干淨得多,待遇也很不錯。毛騰剛被關進去後,就被提審了。毛騰不經意地看了那審訊者一眼,那人面如重棗,長髯垂胸,除了滿面的肅殺戾氣之外,倒還有三分神似後世廟宇里的關公。也不等那「關公」審問,毛騰就開口道︰「某乃趙王屬下中尉,五兵曹尚書郎,你們憑什麼拿我?」
那關公模樣的審訊者嚴肅地道︰「宗正寺雖不如廷尉嚴酷,但也有都司空管轄涉及宗室的刑獄之事。我等也是依法行事,為什麼捉你進來,你自己應該清楚。不要拿趙王之類的來嚇唬人,你只管如實招供便是。」
「我行事光明磊落,又沒有作奸犯科,你叫我招供什麼?」毛騰笑道。
「關公」板著臉,將一份供狀拿了出來,說道︰「就你這種態度,如果我是廷尉署的審官,肯定先用刑具將你伺候好了,我也不會刻意審問,你自己什麼都會招的。可這里畢竟是宗正寺,不是專門的刑獄機關。你很走運,這是越騎校尉朱默的部分供詞,你自己看著辦吧。」
一個差人將那一張供詞遞道了毛騰手中,毛騰一看,竟是一張裁剪過的紙張,上面只寫了︰「殺東安者馬咸,奉高縣侯子。共犯包庇者毛騰,越騎營故軍司馬」這十幾個字。毛騰不禁皺起眉頭,這些家伙還真是狡猾,多余的資料都不讓自己看一眼,想了想道︰「我怎麼知道這是朱校尉寫的,還是你們自己寫的呢?」
「關公」依然不苟言笑,兩手支在膝蓋上,緩緩說道︰「你相信不相信,這不關我們的事,我只是給你一點提示。你既然做過尚書台的郎官,自然也是個識字的士人了,我給你紙筆,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寫出來。朝廷自有律法,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放過真正的有罪之人。」
「那我可以見一見朱默和馬咸嗎?」毛騰試探問道。
「不能。」
毛騰默然,沒想到還遇上一個硬茬。沉思片刻道︰「我確實和此事無關,你叫我招供,我也不能撒謊給你吧。」
「關公」一抬手道︰「上刑具!」
毛騰連忙道︰「慢著,給我一天的時間,我慢慢想想。」
「好,明天清晨,你要是還寫不出來讓我們滿意的供詞。我們這里的刑具雖然沒有廷尉署那樣齊全,可是還是有的,你既然做過軍士,想必也應該清楚。」
毛騰只好點了點頭,拿了紙筆,在一個獄卒陪同下回到了牢房中。
「趙王這老白丁,不會把自己忽悠了吧?」毛騰對那個老滑頭有些失望了,宗正一向是由宗室中的宿老來擔任的,原先的宗正便是那個汝南王司馬亮,現在的宗正,應該不就是趙王司馬倫、高密王司馬泰、梁王司馬肜之中的一人,毛騰忽然腦中一亮,恐怕宗正就是那個高密王司馬泰吧,這老家伙也不是什麼好鳥啊。可惜身上的財物已經全被公差們模走了,不然可以賄賂下獄卒來叫他通知劉輿之類的熟人來替自己想想辦法。可現在想這些也都沒用了,毛騰大筆一揮,便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了︰「東安之死吾一無所知,馬咸自東安死前就已離開洛陽……」之類雲雲,便蒙頭大睡。
由于晉朝是個不折不扣的門閥政權,在法律上也極力推崇先秦時「刑不上大夫」的士人特權。因此對于士人來說,犯法之後受刑的幾率比之後世還是比較低的。而且晉朝還發明了一種更為不平等的條例,那就是「官當」制度,即剝奪或者降低官位官品便可以折抵刑罰。所以毛騰的供詞被那關公模樣的審訊者看了之後,雖然讓他很不滿意,但他也只能采取恐嚇的態度來逼迫毛騰,並沒有真的上刑。不過對于毛騰這種死不認罪的態度,「關公」還是有辦法的︰
「把他關到地窖里,給他兩天的時間,必須交出我們能認同的供狀。」
地窖一片漆黑,甚至還有些潮濕,只有一個窄小的門可通出入。毛騰進入之後,那門就被關得嚴實。頓時一片烏黑,伸手不見五指。毛騰模了模地面要睡時,卻又潮又涼,根本無法休息,只好敲門道︰「快些告訴你們官長,我重寫供詞就是!」
「上面說了,先關先生一天再說。」那門口的差人冷冰冰地應了一句,再沒有言語。毛騰繼續敲門,也並無人應承。
也不知在里頭蹲了多長時間,毛騰又困又餓又冷又昏,沒想到剛剛回到洛陽就會有這樣的待遇等著他,真是有些世事無常。而那個關公臉的家伙,言語中卻是一點破綻都沒有,毛騰只能被他牽著鼻子走,在整個晉惠帝時的朝廷,除了張華等少數人之外,毛騰還從見過這麼專業又無人情味的文吏,這家伙窩在宗正寺做審訊官,真是屈才了。
渾渾噩噩又過了半晌,毛騰煩躁地有些耐不住了,立起身來在地窖地來回踱步以打發困覺,這時候只听到外頭有了說話的聲音。已經被死一般的沉寂折磨了好半天的毛騰頓時驚喜萬分,伏在門後就听著說話的聲音,這一听之後,竟是大喜若狂。
「高密王老殿下已經應允,就讓我看看他吧。」外頭一個女子的聲音,安靜和煦,宛如冬日里的陽光一般,正是衛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