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雪夜,冷風襲襲,漆黑的路上有兩個相扶的身影緩緩走向西凌的皇宮大門。
「常媽,你回去吧,我進去了!」寧常安掀開面紗,看著自已日漸蒼老的女乃娘,輕聲道,「染兒以後要女乃媽多操心了。」
「小姐……」常媽哭了一夜的眼,已經腫得快睜不開,她喚了一聲小姐後什麼也說不出,只是把手中的宮燈遞給寧常安。
「不用了,路上黑,你帶著,我進去後,自有宮人為我執路展燈。」想不到時隔八年,她又要回到這個地方。
「小姐,你要保重!」常媽掩住口不讓哭聲溢出。
「去吧,這里不能久留!」寧常安看到遠遠有兩個皇宮侍衛持著長槍,向她們走來,她輕輕推了一把常媽,「快離開!」
常媽後退幾步後,終于不舍地轉身離去。
「誰,膽敢深夜在皇宮門口逗留?速離開!」一個侍衛警惕地橫起長槍,直指寧常安。
寧常安拿出手中的暖血玉,「勞煩官爺將這玉佩交給諸支山諸大人,他自然會出來見我!」彼時,兩人相遇時,他曾以暖血玉相贈,並告訴她,這暖血玉是蘭家女主人高貴身份的證明。
她一笑接過,只道他是平常富戶人家的弟子。
多年後方知曉,這是一國皇後才能擁有的鳳符。她將暖血玉還給了他。
可因差陽錯,八年前定下十年之約時,他又取出這玉,告訴她,十年內,無論她在哪一天後悔,想回頭時,她可憑此玉入宮。
為此,宮門的守將十年將不會換人。
兩侍衛听出是一個婦人的聲音,略略放松了警惕,上前接過,用火把照了一下,看到玉飾上雕琢的鳳符的圖案,直覺眼前的人身份非同尋常,也不敢怠慢,忙對另一個侍衛道,「你好好看住人,我去尋找諸將軍。」
不到半刻時,皇宮大門處驟亮,大門敞開,一身四品武官朝服的諸支山慌忙前來下跪迎接,他的身後是皇後的儀仗隊。
諸支山道,「臣,諸支山奉陛下之命,于皇宮門口等娘娘八載,今日終于盼到娘娘回宮,臣幸不辱命!請娘娘受臣一拜!」
寧常安神色尋常,淡淡道,「諸將軍不必多禮,帶路吧,我要見皇上!」
到了後宮,諸支山是武將,不得入內。早已久候多時的趙公公上前一步,尖細的嗓音高喊起,「奴才趙德勝請娘娘換轎。」
扶香上前扶了一把,等寧常安上了輦坐穩後,內侍們方穩穩地抬起。
兜兜轉轉,也不知穿過了多少九曲長廊,穿過多少的花園小徑,終于到了一間大殿之內。
「娘娘,皇上在里面等著娘娘,請娘娘進去吧!」趙公公福身後,領著眾內侍無聲退下,並關上了門。
寧常安輕輕挑著面紗,看到不遠處,黃紗帳上的身影在燭光下微微晃動,她深吸了一口氣,卻讓屋內的暖意刺激得猛打哆嗦。
她緩緩地走向那一室的燭光,她知道,這不是一條光明的路,那里等待她的是一個她永遠不想去面對的人。
隔了八年,當兩人再次面對時,她發現,眼前的帝王的兩鬢間也染了少許的風霜。
蘭御謖上前一步,揭開了她的面紗。
桔紅燭火映照下,蘭御謖的面目漸漸清晰明朗,他的瞳仁里摻著火熱,緊緊盯住了寧常安波瀾不興的臉。他的目光如此熾炙,足以焚化千年冰封。
寧常安默默地看著他,無所回應。
「寧兒……」象驚碎的夢,帝王冰涼的指月復輕輕撫過她頰邊的暗沉,眼前的臉已無法與記憶中的傾城相連接。他面色不動,長臂一攬,將她納進懷中。「寧兒,朕等這一天等了八年。」說罷,傾身穩穩橫抱起懷中的人,不慌不忙地走向案邊的長榻上。
寧常安臉色褪得雪白,她緊閉著雙眼,身子抖得歷害,她被他平放在長榻之上,被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
蘭御謖冷冷道,「你可以拒絕,但不能逃避,把你的眼楮睜開!」
那是一雙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雙眸,燭光下,眸如含著千斛明珠,琉璃璀燦地看著他。二十年了,他終于等來了魂牽連夢縈的一刻,他不再按捺忍耐,傾,毫不猶豫覆上了那柔軟的身軀。
他冰冷的唇舌纏上她唇,啃噬著,試圖將所有對她的不滿、怒怨、羞辱、相思全數還于她。又唰地一聲拉開了她的衣襟。凌亂的衣衫從中間褪至她兩腰側,白璧無瑕的身子躍入他的眼簾。
她雖然身中毀顏之毒,膚色黯淡無光,可毀了她的顏卻毀不了她的天生媚骨。雖然消瘦,又三次生育,可那身體還是縴濃有度,他眸色深沉,俯身含住了她唇瓣……
「叫出來……朕喜歡听你叫出來……」他急劇地喘息著,身體的每一處都在極致叫囂著快意……所有的一切,與記憶中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更鼓響起,寧常安承受著身上帝王的體重,她微微側頭,看著隔窗滲入一片晨光……天亮了!
許是她輕微的一動,驚了淺眠的帝王,他微微一動,發現自已與她還是緊緊相連,他謂嘆一聲,半撐起身體,看了她半晌,輕輕笑道,「寧兒,你是為帝王而生!你和朕的身體才是這世間最契合……」身下又有抬頭的趨勢。
寧常安移了一下麻木的身軀,淡淡道,「我要的解藥呢?」
**瞬時褪卻,帝王炙焰的眸光變冷。他站起身,披衣下榻,傲然俯視著她,「寧常安,你來見朕,說的第一句話,問的就是解藥?」他知道她的目的,但他在病榻邊掙扎了一個月之久,至少她應該先問一句。或是,他允許她沉默著,但決不允許她在歡好之後,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提醒他這不過是兩人之間的交易。
寧常安默默起身利索地穿好衣衫,又開口問,「解藥呢?」
「解藥?」蘭御謖瞳仁幽冷似千年古井,直接望向了她眼眸深處,「解藥自然還在。」他突然伸出手,輕撫她臘黃的臉,心底那股深埋的恨意又被掘起,冷笑,「朕已有半年未曾寵幸女子,可惜你讓朕味同嚼臘。」
寧常安不語,琉璃眸泌著一泓淺光,無聲地乞求他,給她解藥。
「寧常安——」他突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一瞬不瞬地望著她,難以置信,自已竟這麼多年為一個不愛自已的女人廢了大半的心血,以至積郁成疾。
他突然間覺得很可笑,這八年來,每年讓秦之遙易容成寧常安的模樣回宮,讓百官相迎,就是希望有一天,她回到他身邊時,能以蘭妃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身側,不留下任何後妃下嫁大臣的垢病。
甚至在他彌留之際都想著她回到他的身邊,下了遺旨,讓她以皇後之聲名與他同棺而柩。
可今日他挺過來了。驀然發現,寧常安左右不過是個女人而已。他望著眼前陌生的臉孔,八年了,刻在夢里的人都模糊了,何況是一張五十老嫗的臉孔?
既使她依然是天仙,那當又如何,這麼多年的時光在慘痛中流逝,再回首,終是意難平!
他幾步上前,從案桌的抽屜中取出一個錦盒,打開後,從中拿出兩粒褐色的藥丸。
看著她的眸光變得炙焰,象是行走了千年沙漠的人終于看到了綠州一樣,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高舉著解藥道,「寧常安,雖然你能制出解藥,可惜天行山下的水源已斷,再也開不出刑蘭草來配出解藥。這兩粒是世僅僅有的十年白發換紅顏的解藥,寧常安,你說,你要怎樣做,才讓朕心甘情願地把解藥賜給你?」只要她求他,她認錯,只要她答應一生不會再離開他,他就原諒她,這是他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蘭謖,君無戲言!」八年前,她與他訂下十年之約,他曾說過,這中間,任何一天,他都可憑著暖血玉進宮,用她的身體和解藥交換。如果她能熬過十年,那他從此後放她和沈家一馬。
那時,他手里拽著年幼的沈逸辰,讓她選擇是是要兒子的命還是要選擇讓女兒服下毀顏之毒。她沒有選擇。陪著女兒服下了十年白發換紅顏。並與他訂下了十年之約。
這麼多年,為了沈家的長久安寧,她一直在忍耐,唯一的念想,希望十年期滿後,沈千染正值十六,恢復了容貌,所有的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可現在不行,女兒已經懷有身孕。
蘭御謖抑制住心里的憤怒冰涼,視而不見地經過她的面前,不看她一眼,將手中的解藥扔進了爐火之中,轉身,滿目譏笑,「你以為你還是天仙麼?八年前,你把朕踩到腳底時,朕就等著這一天。想不到,你寧常安也有今日。你自憑容貌目空一切,傲氣凌人,如今你殘花敗柳,容殘顏陋,一幅枯囊,你還有什麼資格來在朕面前耀武揚威?」
寧常安面如泥塑,置若罔聞,雙眸直盯那熊熊燃燒的火爐,怎麼也不轉開眼楮,她極力想控制心中的悲傷,但顯然她微微觸動的眼瞼泄露了她的絕望……
「朕對世間任何一個人都一言九鼎,唯獨對你不必,你錯,就錯在你夠——賤!」
「我賤?我寧常安不願與人共侍一夫,我寧常安不願要一個這邊對你山盟海誓,一轉身就對她的姐妹苟合男人。」絕望覆滿心田,她笑,笑得琉璃眸如浮光掠影,蓋過了所有的黯淡蒼黃,「蘭謖,是你先走的,當你想回頭時,我為什麼還在原地方等你?」
「當時朕是堂堂的一個儲君,怎麼可能一生只有你一個女人?寧常安,你的胃口太大了——」蘭御謖突然噤口,當年,他們相遇時,彼時並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她以為他是一個落難的富戶公子蘭謖,而他以為她僅是個山間小醫女寧常安。
「我要不起,我可以選擇不要!蘭謖,當年是你先在感情上背叛我,時至今日你還如此理直氣壯地指責錯的是我?」在她生下蘭錦後,月子中,親眼看到他與自已的好姐妹秦之遙偷情,那一剎那的絕望足以一生讓她對他望而止步。
「朕沒有背叛,朕從就沒有停止過一天愛你,朕更沒忘記蘭錦是我們的骨肉,朕將秦之遙驅逐出宮,朕做夢都想著一天你回到朕的身邊。朕立你為後,立錦兒為儲君,會讓你寵冠六宮,無人比擬。是你不肯回頭。真正背叛的是你,你告訴朕,你愛上了沈越山。」她落水後,他沿著河道派人尋了整整半年,卻一無所獲。誰知四年後相遇時,她已成為帝王寵臣沈越山的妻子,不僅有了一個三歲的兒子,月復中又孕育了一個新的生命。
那時,他幾近瘋狂,恨不得當即把沈越山碎尸萬段,可是他離皇位僅一步之遙,那一步跨錯有可能萬劫不復。
他以沈家數十口人的性命相脅,以沈逸辰的性命相逼,逼沈越山納妾、逼他與別的女人生子!
他以為,只要沈越山跨出寧常安的底線,寧常安會毫不猶豫地離開沈越山。
可為什麼,她悉數吞下!
「是,我愛上他,用全心全意去愛,用生命去愛,因為他值得我去愛。既使這麼多年,他和別的女人生下三個孩子,他納了戲子為妾,可我知道那全不是他的本意,全是你逼他的,他那樣謫仙一樣的人物,為了我和女兒全部忍下!這樣的男人,我寧常安為什麼不愛?」她聲音飄離如游魂,一聲聲如熱蠟滴進他的心里。
「哈哈哈……」那暢快的笑中隱含著他二十年的相思、訴不盡的迷戀、日日夜夜的無法言喻的煎熬痛楚,最後化為最無情的語刃,刀刀刺向她,「你如今委身于朕之身下,你背叛了沈越山,你還有臉說愛這個字,你一個婦人,周旋與兩個男人之間,為兩個男人生下孩子,你還有什麼臉說愛這個字?你不過也是個賣身的婊子!」
「婊子?」她驀然驚笑,笑得風華絕代,帶著飛蛾撲火前最後留在世間的一剎那的美麗,「我寧常安既使賣身,也是因為為了救自已的骨肉。你用帝王權術將我整個沈家玩于股掌之間,失信背義,你連一個婊子都不如。蘭謖,你听著,你想羞辱我,你就錯了,我寧常安到死也會活得理直氣壯。如果說我有錯,那我唯一的錯,就是當年救了你!」
「大膽——」地獄……原來如此之近!
「陛下是不是又要屠我沈家滿門?屠吧,從今日我踏進宮門時,我寧常安就沒怕過!」染兒沒了解藥,既使她拼盡全身的醫術,也無法保證她的孩子出生後會健康出生。她欠染兒太多,如果不能救她,她寧願陪著她死去!
而沈越山這十四年來變相被囚在深宮,早已生不如死。若說唯一讓她牽掛放不下的,就是沈逸辰,可是,多年前沈逸辰已經知道所有的真相,他知道,八年前,是母親用她和妹妹的容貌換回自已的性命時,他一顆心早千瘡百孔。
「死算什麼解月兌?寧常安,從今以後朕不再糾纏于你,你回你的沈家,頂著你的一副殘顏做你的沈夫人,朕要看看,你所謂值得你深愛一生的男人,會不會再看你一眼!」蘭御謖無聲而冷酷的笑,那麼自嘲且自鄙,突然上前猛地拉開了身後厚重的帷幄,只見沈越山被四肢捆綁在椅上,口里被塞滿了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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