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倒想听听,愛妃這一番的籌謀又是為了哪般?」蘭御謖修蘭玉竹般立在珍妃的跟前,龍涎香淡淡地闖入她的鼻息,沁入肺月復。
「臣妾不敢欺瞞皇上,如今臣妾已然知道,當年臣妾在亭兒之前所懷的那孩兒……正是柳青芸派人下的紅花,以至……」珍妃哽咽,語不成聲,她眉目淒涼,最後半數的話哽咽在月復中,她落了胎,讓柳青芸先于她生下的皇長子,這麼多年來,她始終被壓制在柳貴妃之下。
而彼時他也曾到她的院中安慰她,並許諾,若有一天他君臨天下,他必給她一世的繁華。可是,多年後,她才知道,他曾許給她的暖血玉卻在另一個女人的手中。
「嗯?」薄笑,漸漸碎開,帝王一聲微微撥高疑問,拉長的尾音讓她的心狠狠地顫了一下。
可她還是硬著頭皮堅持把話說完,她垂下首,不敢抬首直視帝王的雙眼,「臣妾寧願蘭錦成為太子,也不願是蘭陵。皇上,這是臣妾的肺腑之言。所以,臣妾寧願讓寧常安回到皇上的身邊,讓七殿下蘭錦能夠名正言順地登上大統。」
珍妃知道,蘭錦的身世是帝王遲遲不敢立他為太子的最重要的原因,怕被柳家一旦與帝王反目,便以此為利器。
一旦蘭錦之生母寧常安,一人身侍帝王和朝臣為世人所知,這將會動搖了西凌國之根本。
來自朝堂、百姓,更甚是來自西凌自上而下的仕子皆會齊聲討伐寧常安母子。一時間,天下仕子會以筆墨為誅伐之利器,紛紛上諫天子。殺寧常安,貶蘭錦為庶民,正朝罡,以安天下仕子之心。
珍妃這話膽大妄為到極致,基至已算是後宮涉政,可只有這樣的*果的真話,才能讓帝王相信,她是真心讓寧常安入宮,她算計的是柳貴妃。
蘭御謖輕笑出聲,似乎覺得她的話很無稽又很可笑,他信步上前,「讓錦兒繼承大統,可是愛妃,朕這還沒死!」
珍妃又驚出一聲冷汗,連連嗑首道,「是臣妾失言,皇上恕臣妾失言之罪!」
蘭御謖眸光一掠,定在珍妃袖口露出卷軸,問道,「愛妃,袖子里藏了什麼?」
珍妃抬著,臉上端莊一笑,慎重地從袖子里抽出沈千染的畫像,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謹聲道,「這是寧常安之女沈千染的真容,請皇上過目。」
帝王接過,緩緩地用指甲劃開畫軸上的封條,嘴角凝著暗晦不明的笑意,打開了圈軸。
看到畫中人之時,帝王似乎難以相信地凝神注視……
「很好……」蘭御謖自語一聲,緩緩卷起畫軸,擱在了一旁的案桌之上,返身,伸出修長的手示意珍妃平身,「蕪兒,起身說話!」
珍妃內心竊喜,果然,沈千染不負她所望,讓帝王動了心。
蘭御謖望著眼前漸漸陌生的女人,此時的她,未上盛妝,他發現歲月在她身上已緩緩刻下了痕跡,那眼角已生出明顯的細紋。他眼角一眯,竟想不起年輕時候的珍妃是什麼模樣。
「謝皇上!」珍妃听皇上喚她閨名,眼微微一紅,聲音柔啞了幾分。自從入宮賜了珍妃後,他便沒有喚過她名字,都是珍兒或是愛妃地叫。
憶起她這半生,也只有柳青芸未入王府前,與他兩人在靜王府的那幾個月,才是她人生中最甜蜜的時光。
那時,他並不象別的皇子一般縱橫在十里洋場,而是喜歡看書、下棋。她總是默默陪在他的身側,她為他添一杯熱茶。偶爾出行踏青他也會帶上她。
「蕪兒你把蘭亭帶得很好,這點,朕一直感激不盡。」蘭御謖見她微紅欲泣的雙眸,唇角掠過一絲笑意,微達眼際。
「亭兒是皇上和臣妾親生骨血,臣妾自當盡心撫養好皇兒。」珍妃聞言心中酸楚,便落了淚。
「當初在靜王府時,柳青芸性格張揚,你為了靜王府的安寧,把一切忍下,朕其實全看在眼里。」他伸出手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她瞬時柔腸百結,想依著上前靠進他懷中時,他的手已經抽離,從她身邊跨過。
「這是臣妾應該謹守的本份!」珍妃心中一空,苦苦一笑,世間女子,若非是不得已,哪一個肯守這樣的本份?
「本份?」蘭御謖突然破顏一笑,轉身看她,語聲慢慢,「愛妃,你當真不知,你明明身為靜王正妃,又是信義候的嫡女卻不能平安生下長子,是為何故麼?」
珍妃的心猛地狂跳,被帝王突然的一句話打得呼吸全亂。
帝王一步移自她的面前,猛地一個俯首,瞳仁深處就似劈裂開般,流溢出一灘破碎的光緒,在柔亮的寢宮中驚心動魄那眸光直撞入她的心里,他一字一句道,「時值今日,朕的愛妃,還會認為那是那柳青芸給你下的紅花?朕不知愛妃是太聰明還是太傻,或是——」帝王全色忽地一沉,近乎狠戾緊逼一句,「或是把朕當成……傻瓜?」
「皇上?」珍妃驚叫一聲,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她被他的眼神逼視著,心內挑起的某種恐懼越來越強烈,強烈到要吞噬心髒,她面色白得可怕,雙膝再無力撐住搖搖欲晃的身體,一軟,跪在了帝王的足下。
「是不是要朕重復當年,把往事讓你重溫?」蘭御謖冷冷地俯視著她,眉峰一挑,驀然仰天大笑,如龍長呤,響徹承義殿,他語聲譏諷,「愛妃的父親信義候在眾皇子中一眼就挑中了朕,因為只有朕沒有強大的母族做依靠。他吃定了,只要朕娶了你,就會重用他信義候,這個算盤,你爹算得比誰都清楚。可是,當時的西凌朝局各個勢力錯綜復雜,光你鐘家的支持尚不夠扳倒太子一派,只有聯姻柳家才能穩勝。可是,當時朕已有正妃,柳青芸入靜王府也只能是個側妃的身份,柳家怎肯輕易給朕這個嫡女?所以,朕與你父親共同商議後
,便把靜王府長子的身份許給了柳家,這樁聯姻方成。這一切,柳青芸自始自終不知,但你鐘司蕪絕對是一清二楚。」
珍妃淚流滿面,她雙臂護著前胸瑟瑟發抖,不僅僅是因為害怕,而是那種寒冷是從心底,從腳底,從每個個毛孔穿行而入,在每一個地方肆虐著她的感官。
多少年了,好一直騙著自已,她的孩兒是被柳青芸落了胎,她的錯,錯在沒有守護好這個孩子。其實,她的內心深處自知,這個孩子是她自已放棄的。
彼時父親找她談的那一番話,到現在還深刺在她的心中,父親告訴她,既使她生下的孩兒是嫡長子,但繼承了靜王的爵位沒有絲毫意義,不如眼光放長些,等蘭御謖爭得柳家的支持,登上大統後,她有的是機會再生下一兒半女,到時鐘家再全力支持她的孩子奪得太子之位,畢竟她是靜王府正妃,來日,就有可能是皇後。
「愛妃,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蘭御謖的笑聲驀然而止,他再次俯,與她四目相接,瞳仁猛地收縮成尖銳如刃,驚得珍妃淚都不敢流,秉息垂首,他的笑帶著殘忍而釋意,「當年愛妃的父親如此痛快釋下兵權,是因為朕許了他一樣東西,你如此聰慧,你猜猜,朕到底許信義候什麼東西?」珍妃如沐在冰火三重天,一會冷得全身發顫,一會被恐懼燒得夢成灰燼,她的心中如萬馬奔騰,幾乎震碎她的心房,她耳邊突然響起方才蘭御謖的一句,「你們鐘家,朕能給的已經全數給了,剩下的,你們要不起!」她好象……明白了些什麼,她震驚地抬首看向帝王,蘭御謖卻雙眸一歷,如弩劍般射向顫如篩梆的珍妃,近乎咬牙地告訴她,「是蘭亭!這就是朕當初再心疼錦兒,也沒有許他最尊貴身份的原因。愛妃你以為朕僅怕後世詬病麼?愛
妃以為朕擔心百家誅筆麼?朕倒要問問愛妃,看朕的刀快,還是這些酸儒的筆快?朕既然能不問對錯,便誅盡韓家一族,朕就能,不問是非,誅盡天下文人之心!愛妃,以為然否?」
珍妃全身癱軟在地,原來,這麼多年來,父親其實一直給她輔路,是自已太傻,還一直報怨父親無能。
蘭御謖驀地一頓,笑聲止住,一字一咬地破唇而出道︰「是你的愚蠢毀了你的一切,你不該把心思動到寧常安身上。你以為朕不知道,當年正是你將沈家那小子引到朕的眼皮底下,讓朕與她的關系走到無法回頭的地步,你膽算計到朕的頭上,鐘司蕪,你就得為你的愚蠢付出代價,不是朕毀信滅義,而是你毀了你信義候親手為你打造的一切!」
原來,自已的孩子早已經得到一切,她卻一直在苦苦挖掘著,以為是給蘭亭建傾天大廈,如今方知,原來是自已親手在埋藏。
想到這,淚珠大顆大顆的從眼眶里滑出,卻虛弱的無法發不出一絲聲音。
「今日竟建議朕選沈千染入宮?」蘭御謖輕輕笑開,訝然地再次俯身,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眉目間閃戲謔,「這算不算,愛妃又想故技重施?」
「是臣妾愚鈍了!臣妾收回方才說的話!皇上請恕罪……」珍妃象被抽干了魂魄一般茫茫然地瑟縮地伏地一拜,不停地嗑首請求,「求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
蘭御謖轉身走至案桌,冷笑地拿起卷軸,扔至她的腳下,帶著不經意的慵懶,淡淡道,「愛妃,下次給朕送美人時,要看清楚,別讓朕愈發瞧輕了……你!」
珍妃拭去臉上的淚跡,心中詫異地看了帝王一眼,她撿起地上的軸畫,小心翼翼地攤開,先是微微一怔,接著凝神注目後,神情仿佛是見了鬼一般,也顧不得失了體統,扔了畫軸,跪著上前幾步,連連嗑首哭道,「皇上,這……這是瑞安親自送進宮,臣妾也不知,為什麼會……」當日瑞安送進來時,她一听是竟是她連看一眼都嫌惡的沈千染的畫像。但對這個公主,她向來連應付都懶得,只是給她一句模稜兩可的話,便打發了她。
加上畫上有封條,她也懶得打開,便扔給了銀姑,叫她收好。
直至今日想起,便攜了畫匆匆來找蘭御謖,因心中太亂,倒沒有心思去打開畫看一看。她做夢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錯。
話未盡,帝王登時浮出一抹難掩的厭煩之色,冷然打斷,「跪安吧,朕要歇了!」
珍妃離去時,欲哭無淚,她一夜無眠,又是等了一天,憂了一日,竟是跑來獻上這樣的丑態,二十年不時在帝王面前所持的智慧端莊,此時全成一場笑話。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清冷的長階之上,茫茫然地望著天上的冷月,容顏透出碎玉般的淡淡慘白,她高髻傾歪,幾綹烏發零散下來,那模樣看去,似乎是在一瞬間蒼老了十年。
珍妃離去後,蘭御謖輾轉反側,再無一絲睡意,心中翻覆的全是二十多年前寧常安象貓兒蜷在他懷中的模樣。
那樣縴濃有度的身體,那樣嬌艷欲滴的冰雪肌膚,那樣美到驚心動魄的容顏……
可在那個夜宴後,她也會在沈越山的身上婉轉申吟,一思及此,霎時產生一種神經斷裂的痛楚。
他連床榻也呆不住,披衣下地,象困獸一般來回地在寢宮里轉著。
不,他不能再等了,原先,他計劃著,把沈越山遠遠地譴往江南震災。江南水患後,官府里的糧食因儲存不當全數發霉,民間又無糧可購。誤了些時日,有些地方已產生流民為患,他已經計劃好,沈越山一入江南地界,就派人殺人滅口,並污陷是流民。
屆時,他會把當初的真相全部告訴寧錦,告訴寧錦,寧常安才是他的生母。他讓寧錦出面,懇求寧常安回到他的身邊。沈越山已死,他就不信,寧常安還會舍棄自已的骨肉。
可現在,他一刻也等不及了,此時,他只想將她抱進懷中,將二十年的相思悉數發瀉怠盡。
「來人!」蘭御謖傳喚一聲。
寢夜宮女扶香忙躬身推門進來,低著首,謹聲道,「皇上,奴婢在!」
「給朕更衣。」
「是,皇上!」扶香走至屏風後,剛拿出龍袍,蘭御謖便道,「朕不上朝,給朕便衣!順便跟趙總管傳朕口喻,明日休朝一日,若有江南急奏,讓太子、寧王、七殿下共同商議。」
扶香見帝王深夜還有出行的兆頭,心下微微一澀,淡淡地道,「陛下,雖說是春天了,但夜里還有些涼沁,讓奴婢給您多添一件薄衿。」
「多事!」蘭御謖淡淡掃了她一眼,闊步離去。
蘭御謖並沒有直接出宮,他慢慢地穿過那象征君王圖騰的壁畫,踩過雕刻著一朵朵祥雲的長階,到了九曲長廊前,他停下腳步,眸光轉南書房。
宮燈下,只見沈越山獨自在案前疾筆揮書,案桌上,一堆堆成沓的奏章積放在旁,蘭御謖唇角又掠起一絲薄怒,目光似乎又透過厚重的繁雜的鏤空圓窗雕花,幽然綿長地看著沈越山的臉。
他將沈越山困在宮中十多年,可眼前的男子竟能十年如一日,謹守本份,夜夜為他分擔朝政,他甚至從不曾從他眼里讀出半分的恨意。如果不是因為寧常安,他亦會如先帝一樣,重用他。
那些年,他故意將美貌的宮女差譴到他的身邊,派人暗暗地監視著他。整整三年時間,無論他找什麼類型的宮女,無論那些宮女使了什麼手段去引誘,卻從不曾見他失過一分的端儀,他就象是柳下惠一樣,若有政務就挑燈批復,若無政事,他便端坐在案前看書。
最後,失了耐性的居然是自已。他開始逼著他,威脅著,若他不肯收了那宮女,就斬了那宮女的一雙手。
宮女嚇得瑟瑟發抖,淚流滿面跪在他的足下苦苦哀求,沈越山神情淒婉,對著那宮女輕輕勸道,「我救你一個,救不了十個,百個。皇上要死,姑娘便得死,何況不過是一雙手!」他看清自已的路,他若稍有惻隱之心,那以後這樣的宮女會不停地出現在這南書房中。
帝王冷然一笑,揚手一揮,身邊驟然出現十幾個黑衣蒙面人,齊齊無聲下跪。「朕要去行宮,你們把她帶來見朕!」帝王手微的揚,黑衣人如鬼魅般憑空消失。
蘭御謖轉身吩咐道,「給朕備馬!」
侍衛統領謹聲遵旨。
「二小姐,醒一醒!」水玉匆匆地推了門進來,沖到床榻邊,一手掀開維帳,一手輕輕地推著沈千染,輕輕俯耳道,「夫人出事了!」
沈千染被水玉的聲音驚醒,人尚在游離之間,直到耳听母親出事,猛地整個人激醒過來,倏地坐起了身子,疾聲問道,「你說什麼?你剛說什麼事?」
水玉用袖口抹去額著的汗,神情焦急,她壓抑著聲線解釋,「方才在東院出現很多的高手,把夫人擄走,我們的人攔不住。東越玉蛟說,可能是西凌的龍衛,是護在皇帝身邊最頂尖的高手。對方的人太多。」
沈千染聞言如遭雷擊,顫抖的袖襟下,粉拳緊握,她突然全身泛冷,對未來要發生的事感到徹骨的寒冷。
她知道,擄走她母親的一定是蘭御謖!
「賜兒呢?」沈千染驀地抬首,帶著慌亂的神情,咬著牙用力地從唇間擠出一句,「賜兒在哪?」
「水月把他抱過來,我急著來,先走一步!二小姐放心,他們沒動賜兒。」水月見沈千染顫得歷害,忙跑到桌邊,忙到外間倒了杯熱茶,放到她的手心里。
沈千染一口氣喝了整杯下去,她緊緊地將茶杯攥在手心里,讓杯沿狠狠地掐著自已的手心,她想用疼痛逼著自已冷靜,可是,此時的她,腦袋里仿佛被塞了棉花,昏沉沉的。
「玉姐,母親她太可憐了……」沈千染一想到寧常安可能要禁受的恥辱,再也控不住崩離的情緒,她一手掩住嘴,不讓哭聲溢出,她也料不到,一個夜宴會把蘭御謖逼到此,竟公然擄人。
「二小姐別急,奴婢想,皇上應不至于想傷害夫人。」水玉上前,將沈千染抱進懷中,她眼楮澀澀地,想哭卻不敢,這時候,她的二小姐是最脆弱的,她不能哭著再亂了二小姐的心。
沈千染緊緊地反抱住水玉,將頭埋進她的懷中,近乎咬牙切地恨著,「可那狗皇帝破誓了,傾姨說,狗皇帝曾對娘親發過誓,這一生都不會對娘親用暴力強擄,可今夜——」她敢開這個夜宴,劍走偏鋒,是因為她算準了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蘭御謖不會對寧常安做到過于偏激的事。
可如今,事情有了偏差,若下一步沒有走好,那她的全盤計劃都會落空。
如果娘親有什麼事,她決不會原諒自已!
水玉輕輕拍著沈千染的後背,極力安撫著她的情緒,「或許,他只是想見見夫人也未不可知,天亮了,就會把夫人送回來。二小姐…。」水玉驀然看向窗外,突然小聲道,「二小姐,有人來了!」
「染兒,是我……」蘭亭穿著一身隨意的墨色長袍,推門而入。他是剛接到暗衛的急報,馬上趕至這里。
蘭亭幾個箭步就走到沈千染的身邊,在她身旁坐下。遞了一個眼色給水玉,水玉馬上會意,微微松了一口氣,放開懷中的沈千染,轉身離開。
蘭亭拿開她手心攥得緊緊的茶杯,輕輕地揉了揉她發紅的掌心,輕聲道,「染兒,這事別急,方才暗衛雖沒有攔住,但其中有一個善于跟蹤的已經跟了上去,估計晚一些,就會有你母親的消息。」
「大概是什麼時候?」她看著他,聲音有了絲絲的顫抖。
他溫暖的指月復輕輕劃過她眼角的冰涼,他的聲音透著安慰人心的力度,「很快,小丫頭,相信我,鐘家組建這個力量已有十多年,他們的能力不容小覷。把這事交給我,我保證,不出一天,我必然將你母親完完整整地送到你的面前。決不食言!」
「蘭亭,可是你的力量暴露出來,皇上會不會?」她的眼楮一彎,睫毛下流瀉出難以遮掩的憂色。
她知道鐘家在數年前就培植自已的暗衛力量,一直隱藏得很深。如果因為這事被蘭御謖知道,鐘家將會遭傾巢滅亡,那樣的後果太嚴重,可蘭亭竟肯為她冒這個險。
「你不用擔心我,我自會善後!」蘭亭深情地凝望著她,眸光瀲瀲氤氳迷漫中,帶著從未有過的慎重,他執著她的右手順勢將她往懷里一拉,兩人手指纏繞在一起,身軀緊靠無間親密,「小丫頭,真高興,你肯為我擔心!」
沈千染臉色一紅,欲起身,蘭亭溫柔地摁住她,將她連人帶被地抱著,「靠著休息,現在反正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等消息,先養好精神。」
「我睡不著!」她不再掙扎,這時候她心里太脆弱,有一個肩膀肯讓她依靠,她覺得心里沒有那麼難受。
蘭亭喜歡這種她全然依賴自已的感覺。喜歡她對著自已哭,對著自已使性子,喜歡她脆弱時嬌滴滴象個孩子,他亦象哄慰一個孩子般地輕拍著她的後背,「靠著便好,別把自已崩得太緊張,有一點你要相信,父皇是絕不可能傷害你母親。」蘭亭看著她,嘴角揚起了一抹恬淡優雅,「無論你信不信,我可以告訴你,父皇對你母親的愛,絕不會遜于你父親半分,當年可能有什麼隱情,或許我父皇和你母親之間,有什麼不為人力能控制的東西。」
「你是說秦之遙?」她深吸了一口氣。
「是,那個女子可能是苗人,三年前,我去過那,那里巫術盛行,有些力量很詭異。」他的手在她的背月復上輕輕來回摩娑著。
「既便是此,又有什麼辦法,這麼多年過去了,母親現在心里只愛著爹一人,你父皇如此強求,只是要將我母親逼向死路而已。」她突然抬頭直視著她,聲音極其冷淡,「其實,無論是不是有隱情,你父皇在我母親之前確實是三妻四妾。」
蘭亭眼角微微一沉,「當年,父皇被你母親所救,在西凌朝局最關健的一年里,卻躲在山間小醫廬。我想,他是動了放棄一切和你母親廝守一生的念頭。他騙你的母親,是因為他遇到太遲,又舍不得錯過。」
這時水月抱著賜兒進來,沈千染迅速掙開蘭亭的懷抱,坐直。
小家伙眼楮咕嚕嚕地在兩個人之間轉了一圈後,好象查覺到里面非同尋常的氣息,竟一聲不哼地乖乖躺到沈千染的身邊,拼命地挪著小身體緊緊挨著沈千染,軟軟地小手廢了不少力氣才圍上沈千染的縴腰,小家伙滿足地閉了眼,女乃聲女乃氣地揚聲,「娘親,賜兒有乖,在睡覺哦……」
蘭亭羨慕地看著兒子舒服地擠在沈千染的身邊,他心里歡喜得緊,這是他的妻兒。蘭亭眼里溺著一泓深寵,輕輕道,「染兒,你陪賜兒睡一覺,我在這守著!」
西陵東郊行宮。
寧常安清醒時,發現自已在一個熟悉的地方,若不是她肩上的白發,她幾乎以為自已穿越了時空,回到了彼時的山間的小醫廬。
她緩緩地移動著腳步,看著那記憶中的蔓藤編織成桌椅,這些都是當年她和傾城,秦之遙親手編制的。
可那個地方,早已在十幾年前化為灰燼。
潛意識中,她知道,是誰把她帶到了這個地方,她抑住心中的翻涌的恐懼,輕喚一聲,待了半響,四周依然寂靜如死,只有自己的聲音在空曠中回蕩。
借著從紙窗打進來的月光,她循著記憶中的路走向門口,卻發現,四周的門早已被鎖死。
終于,不遠處傳來輕微的袍袖悉索聲,步履輕逸且平穩。
腳步聲漸漸臨近,接著,傳來兩扇竹門被推開時發出輕微的聲響,借著窗外的月光,一雙明黃的金線繡紋寶靴映入眼簾,那人挾著冷月之光走進了她的視線中。
「蘭御謖,你……」寧常安連連後退幾步,呼吸澀得發緊。
「是我,寧兒,別怕……」他的聲音異常溫柔,走近她的身邊,突然他一雙手伸來,月光下,修長而白膩,溢著流瑩般,將她的下頜捧起。
她瑟縮地欲後退,卻被他一手摁進懷中。
他卻依然深深望定她,如同要把那靈魂都鎖進漆眸中,唇角逸出一句,近似溫柔,「寧兒——還記得這地方麼?」
「你,你……你到底要干什麼?」視線一陣恍惚暈眩下,她幾乎要癱軟在地,聲音顫抖不似自己。
「這是我們的家,很多年前,朕就讓人復原我們的小醫廬,這里的很多東西,都是朕派人到江南找人訂做,瞧,是不是和以前一模一樣?」他語聲慢慢,嘴角上挑,眸光粼粼地看著她,不願錯過她臉上每一分表情的變化。
「錦兒也大了,他想做什麼,朕都成全他,朕把朝堂的事辦妥後,就來這里陪著你,可好?」隔了二十年的相思,隔了半生的恨,此時,如此近地擁有著她,他的心又開始沉淪、覆滅——如果她願意,所有的切骨之痛,都讓它隨風。
「不!」她輕輕地搖首,琉璃眸發出冰冷的寶石光茫。
「寧兒,不要再鬧了好不好,朕錯了,這二十年,你對朕的懲罰也夠了,就原諒了朕好麼?我們好好地在這過下半輩子。」他再退一步,盡管他的身後已是懸崖。
「如果我說我不願呢?蘭御謖,你是不是又要強迫我呢?」她略有些意外地微微挑起眉峰,想不到,他竟肯低下頭認錯。
他神色一斂,不復那淡淡的笑容,唇角紋路裂開,目光象竟如修羅的錚獰。
看著這反復出現在她夢中的表情,她突然笑開,眸中冷漠而無情,「蘭御謖,你一生到底要背棄自已的諾言幾次?你曾說過,你一生也不會強迫我,除非我願意,可你今天卻把我擄到這里!」
她的控訴,讓他那雙丹鳳眼仿佛冰封千里,直看得她渾身凍透。「那你呢?你竟敢再一次騙我!」驀然,雙手往她腰際一扣,竟將她生生提起,往邊上的竹椅狠狠一摁,她的後背猛然砸到堅硬的竹桿上,肩夾骨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而他,不管不顧!
他低下頭來,撲上了她的唇,貼在她的唇上反復吮吸,不知是要封住他的申吟還是逼她禁聲。
她用力掙扎,她的手狠狠地打在他的後背上,腳用力地蹬著,那一瞬,她覺得自已骯髒透了。
「走開,別踫我,你讓我惡心……」胸口一悶,憋在心里的種種情緒瞬間翻涌,幾乎讓她嘔了出來。
蘭御謖驀地抬首,直直地盯著她,眸色暗得象要噴出墨來,他象是無法確定,方她的話是從她的口中說出。忽然身軀一顫,似想到了什麼,唇間發出一聲低悶的申吟,猛然跪在了她的面前,一手扣住她的腰讓她無法動彈,一手提了她的裙裾,聲音壓抑而嘶啞,「那晚,他是不是踫你了?是不是?他踫了你哪里,是這麼?」語未罷,一手便拉扯下她的裹褲。
「不……」她慘叫一聲,她想掙扎,腰卻被捏得幾乎要碎了,象釘在木樁上一般,她全身如篩糠一般發顫,「蘭御謖,求你了,別這樣……」
「別怎麼樣?」蘭御謖嘶啞顫冷的聲音幾乎無法成調,他修長冰冷的手指一探,毫無預警地刺入了她的體內,逼問,「你還在意這個,你和我拜過天地,許諾過生生世世,如果連我都不能踫你,他又憑什麼?」
他突然間就這樣仰天大笑,多少夜的失眠痛苦,伴隨著回憶的凌遲如同藤蔓瘋長,他看著她,聲音悲切而失望,「寧兒,朕是一國之君呀,如果朕能少愛你一點,一萬能個沈越山都不夠朕殺,你明白麼?朕忍你至此,試問,千古以來,還有第二個象朕這樣窩囊的帝王麼?」
「蘭御謖,明明是你先背叛,是你,是你……蘭御謖,不愛了,就是不愛!錯過了,就是錯過!為什麼你總是這樣……」她瘋狂地搖首,淚意四濺,上天為何讓她惹上這樣的黑暗魔王,她這一生什麼時候才能熬到盡頭。
「不……你一個人說的不算……。」他松開手,毫無帝王形象坐在地上狂笑,他也無解,為何會如此痛苦?如黑暗中的人只配在地獄里飽受煎熬。他笑得聲嘶力竭,笑得歇斯底里!
天知道,當他與她別後重逢時,她成了別人的妻子,身懷別人的骨肉,那一剎撲天蓋地的絕望——真恨不得一劍結果了她!那他就徹底解月兌,從此三千粉場玩了個遍,不余一絲痕跡!
「蘭御謖,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已,二十年了,人的一生擁有多少個二十年,你不累麼?你毀了我,試問,你何曾有片刻的歡娛?」她覺得自已的胸口悶得要炸開,連呼吸也覺得疼。
「放過你?你休想,你死了朕都要將你的骨頭砌在朕的床榻之上,一輩子壓著你!」他惡狠狠地,驀然伸出手,捉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拉,將她從竹椅扯到自已的懷中,順勢翻身將她壓在自已的身下。
「你是如何在朕的眼皮底下生下那小雜種?」想起寧天賜,他焚心似火,語聲尖刻無情,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著她與他四目相對,他的胸口壓制住她的上半身,讓她無法動彈,他騰出一只手,又往她的掏去——死一樣的冰冷從那處直達心髒,沁得她全身泛著冷!「說,那個寧天賜,你是什麼時候背著朕生下的?」登基後,他從不肯讓沈越山近她的身,雖然他得不到,但他也決不允許沈越山沾染一下屬于他的女人。
「賜兒……」剛吐出聲,身下便被他一番亂攪,她悶哼一聲,死死咬住下唇,她不想再吭聲。他想折磨她,總會找千種借口,他想發渲,她沒有阻止的能力。
她臉色慘白,額頭瞬間布滿豆大的汗珠。她雙手死死糾在她身體兩側的裙裾,琉璃眸沒有絲毫的光彩,神情僵硬而麻木。
「朕髒,你才髒……你身侍兩個男人,生下一個又一個的雜種……」他沒有得到她否定回答,如天崩地裂,原來,那孩子真的是她的骨肉。
「不……不……不要說……不要再說了…。沈大哥,沈大哥……。」她哭了,不是先前無聲的哽咽,而是再也禁不地嗚咽出聲,「是的,沈大哥,我把自已弄髒了……沈大哥……」
「賤人,你這賤人…。不許你叫他,朕不許……。」心口象被刀猛刺了一下,他控不住地一句接一句地在她耳絆嘶吼著,此時,他若能狠下半絲的心,他情願撕裂了她。
她耳邊嗡嗡作響,什麼也听不見了,哭泣漸漸化為悲鳴……她全身月兌了力氣,最後,她把所有的淚逼回眶中,再沒有反抗,她悄然閉上眼。
他看著她,看著她無聲的悲鳴,這是他的寧兒呀,這一生他把半數的精力用在思念她,用了一生的力氣去愛她。
「寧兒,若有來生,我決不想再遇見你……」他听見自己的心髒不受節制地跳動,血管漫長,運送滯留的血液沖刷著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身體內瞬間被繃得緊緊的,像要撕裂開來,他清楚的感到自己心中的堤壩在瓦解,那種崩塌的痛苦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很痛很痛!
他感受到她死一樣的絕望,心已裂開,他亦失去力量,軟軟地癱在了她的身上,「寧兒,地獄太深太暗太孤單,就這樣吧!我們就這樣一起互相折磨到地獄為空……這是詛咒,是我們相遇的詛咒!」
「好,蘭御謖,我們一起死好麼?」她睜開眼,有氣無力地笑著,眸中卻沒有半絲的笑意,她喃喃問著他,卻不看她,眸光轉向窗外的月光,「死了就解月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