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很順暢的出了南面的城門口,瑞安時不時地用手伸到後面,感受到寧天賜還在昏睡著,她心里偷偷地噓了一口氣。
剛出了城,瑞安就有些懊悔方才的一時沖動,好端端地干嘛突然綁了這小家伙?一會孩子若醒了,肯定會又哭又鬧。這孩子雖小口齒卻清晰,到時,她又該怎麼和女兒解釋這一切呢?女兒又會如何看待她這個母親呢?
而且他是倉促出行,這一路上,她們自已的行程還不定,又要多照顧一個孩子,這不是純粹給自已添麻煩麼?
況且,這些日子與沈千染頻頻較量,她每次都算得清清楚楚,可哪一次不是最終輸得灰頭土臉?她怎麼這麼傻在這節骨眼上去听珍妃的慫恿呢,不是明明答應了大女兒與沈家月兌離關系麼?
越想真是越懊惱,瑞安忍不住狠狠的抽了自已一巴掌,唬得秋霜和鐘亞楠都嚇了一大跳。
「娘親,您怎麼了?」鐘亞楠忙從瑞安懷里抬起頭,張著口瞪大眼楮望著瑞安,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起來,娘親莫不是前陣的瘋病又犯了!
「有蚊子咬到臉了!」瑞安尷尬地撫模一下臉,僵硬地笑了一笑,將一臉疑惑的女兒重抱進懷中,「靠著吧!」
「哦!」鐘亞楠不再疑有它,美滋滋地重新把頭埋在瑞安的懷里。
秋霜也回以一笑,靠在馬車上,閉著眼養神。
瑞安被抽離了力氣一般,頹然地撫著額,心里又忍不住地發愁。這已是騎虎難下,水玉這時候肯定已經發現寧天賜不見了,她總不可能現在把這小家伙送回沈家?
而且,這小家伙雖小,看他說話還是挺有條理,就算把他送回去,他也會把方才發生的事清清楚楚地告訴沈千染。
鐘亞楠一直靠在母親的懷中,在車子搖晃中有點犯了春困,直到車子到了城外十里外地,路面有些不平坦,被顛簸了幾下清醒了過來,又突然感到一路安靜得出奇,她方覺得不對勁,便掀了簾子一瞧,便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娘親,我們這不是去大姐家呀!」
「你大姐在潼城關的別苑里,我們去那跟她會合!」瑞安沒心思跟女兒說那麼多,也擔心鐘亞楠會害怕,便隨口撒了個謊。
馬車又走了半個時辰後,突然微微向前沖了一下,才緩緩停了下來,瑞安心里一緊,滿眼的驚魂未定,急嚷著,「怎麼停車了?出了什麼事?」
車夫一邊從車上跳下,一邊揚聲道,「沒事,沒事,前面有條河,俺去打點水,一會路上馬和人都要喝呢!」
秋霜听得有理,便從包袱里找出兩個水壺,笑道,「這條路要走到夜里才會到一個小鎮,這出門有些急,也沒帶些新鮮的水果給夫人和小姐解喝,奴婢去打點水,以備不時之需!」
「去吧!」瑞安偷偷地噓了一口氣,感覺自已都成了驚弓之鳥。
不到半盞茶時,秋霜與那車夫各自提著水回來。
秋霜上了馬車,一臉的笑,「夫人,想不到這里有泉水,奴婢方才喝了一口,比井里的水清涼多了,真甜呀!」
外頭的車夫一邊將水喂給馬,一邊笑著應,「俺們一年到頭在路上行走,哪處有水,哪處能歇腳早就模清了。夫人和小姐盡管放心坐俺的車,準是一路平安把你們送到!」
秋霜見瑞安和鐘亞楠兩人頭靠頭地挨在一處,並不搭理她。她料想公主向來對吃的、喝的極挑,想來是嫌這水髒。便將水壺收好,探出頭問,「師父,能走了麼?」
車夫打好活結,跳上了馬車,大聲應,「這就走嘍,夫人小姐們,坐穩了!」
馬車絕塵而去,車後,草叢里這才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撲面的粉塵吹過,小家伙忍不住連打了個噴嚏,小胖手抹了抹臉,爬了起來,朝著遠去的馬車,氣咻咻的揮了揮小拳頭,「壞蛋打賜兒,賜兒用針針扎你,哼哼……壞蛋。」
小家伙又看到自已黑黑的小指頭,小臉皺成一團,煩惱地嘆了一聲,「髒髒哦,娘親要罵罵了……」自言自語的嘟喃了片刻,想到大人剛才說那有小河,便邁著小短腿,朝著路邊的小徑奔去。
沈千染坐在馬車中,對面坐著蒼月,水月駕馭著馬車,水覓及十個玉蛟女子皆一身勁裝騎馬左右護著。
到了東城的城門口時,沈千染特意拿出一袋銀子,吩咐水月打賞給城門口的侍衛。
水月騎在馬背上,輕喝一聲,將手中的銀袋拋了現去,「接著,我是我家沈二小姐打賞給你們買灑喝的,若今晚我們沈府的馬車回城遲了,請將軍們行個方便!」
一個城門侍衛眼疾手快的接住,稍一惦量,足有四五十兩,看了一眼馬車上沈府的標記,忙遞了個眼色給眾兄弟,又作了個手式,眾人明白,喜得連連作揖,「沈二小姐好走,兄弟們都省得。晚上要是遲了,記得在城門下吆喝一聲,兄弟們馬上給二小姐開門!」
出城走了三里路後,有一條新徑大道直通帝王的東郊行宮,這條路能容八匹馬並行,且路面平坦。
馬車疾馳了十幾里後,沈千染輕聲道,「蒼月,一會我們過斷龍崖,你截後,把那炸藥給引爆。」
蒼月唬了一跳,還沒問為什麼,沈千染已經解釋道,「若我順利把母親接出來,也要擔心太子再次挺而走險,殺父軾君,到時,我和娘親都會埋骨于此。二則,這里有異動,也可以同時驚動東郊行宮和皇宮。驚動了東郊行宮,那我們去面聖就合情合理,龍衛不會阻止,而皇宮收到消息,太子會坐不住,蘭亭也有借口出宮來接應我。」她擔心這條路易進,卻不易出,有蘭亭接應,會順利許多。
蒼月不得不佩服,連連頷首,「二小姐,你想得真是太周到了!蒼月佩服!」
佩服她?沈千染微微苦笑,她一個弱女子日日心里盤算這些,沒一日消停。個中滋味,誰能明白!
馬車上掛著厚重布簾,陽光不透,蒼月功力深厚,卻能看得一清二楚,他見沈千染臉上沉寂無光,不見那日如星辰般的明亮雙瞳,見她嘴角微微一沉,象是在嘆息,又听她語聲凝重,「方才,我一路在思考,太子蘭陵絕非是魯莽之人,此時如此倉促之間敢行事,有些匪疑所思。二則,以太子的智慧不可能沒有預料到,皇上突然離宮會有所防憊,很可能是潼關的三十萬大軍的兵符已交給了蘭錦。可太子在確定蘭錦不在皇宮中時,仍然不解除宮禁。阿染猜,有可能是太子得到了很強大的助力。」
蒼月來自東越,自然不明白西凌的局勢,便問了一句,「什麼助力?」沈千染沉呤片刻道,「此前的西凌局勢,太子、寧王、七殿下勢力相當,而蘭御風一直處中立,有可能他此時,蘭御風已經投靠了太子這一陣營。所以,太子趁皇上帝宮,發動宮變,把眾皇子和四品以上朝臣困在宮中,是一直在托延時間,阿染斷定,他們是在等蘭御風的後援。從淮南到京城,一路順利,也只要三天的時間,只要淮南軍與太子的西營會合,就算蘭御謖活著,這天也可能會變。」
蒼月連連點頭,但他仍有些不解,「二小姐此舉不正是幫了蘭御謖麼?」
沈千染默默無語了許久,似乎陷于回憶,爾後又語聲沉痛而冷漠,「我送給他的大禮他都沒收到,怎麼能這麼輕易地死掉,而且母親在他的手上,阿染不能冒這個險!」
蒼月點點頭,慎重地道,「二小姐,你放心,蒼月一定辦妥!」
沈千染如釋重負地輕輕一笑,半靠著閉目養神。
又行了一刻鐘後,馬車明顯慢了下來,闔著目養神的沈千染淡淡一笑,挑開了簾子看向窗外,雖然路面還是很平坦,但道路變得異常狹窄,一面臨山,一面是懸崖。
「水月,我下馬車,水覓,你騎馬載我!」沈千染吩吩一聲,馬車便緩緩停下,水覓跳下馬,幾步上前,雙手托著沈千染的腰,扶著沈千染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
又將她抱上馬背,自已一躍跳上,將沈千染緊緊護在雙臂中,輕輕道,「二小姐放心,別往下看,看前方就行了!」
沈千染側首看了一下的萬丈深淵,淡淡一笑,「走吧!」
水月也下了馬車,拉著韁繩讓馬車緩緩前行,這里稍不住意,就有可能連人帶車翻下萬丈深淵。
半山腰,柳延宗蹙著眉看著沈千染她們一行人漸行漸遠。
柳延河緊握著劍柄,只要柳延宗一聲令下,他的劍馬上會出銷。可等了許久,唯見柳延宗只盯著前方,遲遲不下令。他便有些焦急,因為出了這狹道,就很難圍堵了。
他焦急地看看沈千染那隊人馬,又轉首看看身邊的柳延宗,終奈不住性子,疾聲道,「二哥,再不攔,她們過了斷龍崖就攔不住了!」
柳延宗冷笑一聲,眸光緊緊盯著前方那個青衣人影,看她不驚不慌的模樣,淡淡道,「那是沈家二小姐,沒必要攔,她一定是收到消息,寧常安被蘭御謖擄走,這是千里救母來了。」難怪一個弱女子能在東越開那麼大的藥莊,果然是有膽有色。
「二哥,要是她們是給皇上帶信,那……」柳延河是個粗人,哪里管是誰的女兒,心里只想,這路既然被太子下令設了卡,就誰也別想過。
柳延宗轉首看了弟弟一眼,冷笑道,「你能保證一舉殲滅麼?她身邊的那幾個丫頭可不是省油的燈,听說是東越最精銳的東宮太子玉蛟隊,只要逃出一個,這里的事就瞞不住。現在不妨讓她們進,我們只保證只進不出便是。」
「可惜呀,這樣的花容月貌……」旁邊的李格突然帶著婉惜的神情嘆了一聲,「皇上可真是艷福不淺呀,連死也能拉兩個大美人陪葬!」
「這就叫色字頭上一刀把!」柳延河冷然一笑,瞧了李格一眼,眸帶不屑,「有什麼婉惜的?成事後,想要什麼美人沒有?」
柳延河听了,呵呵一聲傻笑,把劍撥回到腰後,放松了神經。
李格低沉著眉目,不作回應,心思卻淡淡地掠起了一層漣漪,回想起那沈家夜宴時,眾人看著沈千染陪著母親緩緩走向宴池中央時,都把目光都投在了寧常安身上,當微風一掠,青紗微微掀起一角,適巧他所坐的位置,有幸看到了沈千染。那一張容顏,何止用美人來形容,簡直就是傾國傾城。
一柱香後,人馬過了斷龍崖,沈千染在水月的扶持下,上了馬車,此時車上已無蒼月的蹤跡。
「水月,按方才的速度,離開此處。」此時,她們的一舉一動尚在太子太保的眼皮底下,她的一舉一動的異常都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是,二小姐!」水月用力甩了一下手上的韁繩,大喝一聲,「駕!」
馬車疾馳而去,轉了幾個彎後,沈千染命馬車停了下來,又與水覓共乘一騎。
「大家小心些,一會別驚了馬。」沈千染轉首看著越行越遠的斷龍崖,臉上閃過一絲冷笑。
「二小姐,放心吧,這些馬兒全數經歷過戰亂!」近身的一個玉蛟迎風一笑,大喝一聲,「駕!」
剛至半山腰,眾人便听到一聲驚天動地地巨響,沈千染忙掩住耳,感覺右側的山體稍稍的震動後,又听到一些山石跌落的聲響,她轉過首,看到遠方淡黃暈紅的光影里,斑斑駁駁,帶著震蕩,漫卷著滿天的灰煙,還不是地伴有著巨石崩落。
水月臉色微微一變,低低地自語一句,「真狠,要是人馬從那經過時引爆,只怕連尸骨都找不到!」
沈千染听不清水月在說什麼,轉回首,眸光冷冽一片。
「騎快些!」沈千染吩咐一聲後,直視著前方,她感受著因馬兒的疾馳帶來的風,呼呼地從耳邊的兩旁灌過。此時愈近東郊行宮,離自已心中最大的仇人愈近,她的心里反而有了無所顧忌的暢快感。
看著前方的路愈來愈平坦,沈千染大聲問道,「還有多少腳程會到東郊行宮?」
身後的水覓穩穩地控著韁繩,聞言略傾身在沈千染耳絆道,「二小姐,已經不遠,就十里的路,以這個腳程,不用半刻時就會到。」
沈千染道沉思片刻,大聲吩咐道,「為防止蘭御謖的龍衛突然襲擊,你們在近三里時,用內力齊聲呼嘯,西凌宮變,請皇上速回!」
玉蛟齊聲應,「是,二小姐!」
轉過一座山後,突然間,視野變得豁然開朗,眾人看到山澗中竟有這樣的一處世外桃園般的美景。莫不暗暗稱奇。眾人沿著青石砌成的大道一路前行,遠遠地就看到一扇朱紅的大門立在綠牆的中央。沈千染輕聲吩咐大家小心一些,眾人便下了馬,牽馬前行。
眾人剛至帝王行宮門前,就有一身紫色甲冑的天子近侍上前,冷聲道,「大膽,竟敢擅闖天子行宮!」
沈千染見那將軍的劍並未出銷,忙在水月的攙扶下,上前一步,福身道,「民女戶部尚書之嫡女沈千染見過將軍!」
紫衣將軍這才注意到眼前是一個美若天仙青衣的女子,那容貌分明是……他微微吃了一驚,忙回了禮,問道,「在下諸支山,請問方才是不是沈姑娘讓人大聲吆喝。」他是得到天子龍衛傳遞的消息,便馬上出來問個明白。
沈千染又一福身,謹聲道,「民女從京城專程過來,一則是為三殿下傳訊,據民女所知,如今太子已下令皇宮宮禁,各宮口皆有太子少保的弩兵把守,三殿下擔心陛下聖安,又無法親自前來,特讓民女前來傳個口訊,二則……民女擔心母親寧常安,特來向皇上求請,能讓民女見家母一面!」
諸支山為難地搖搖首道,「諸某多謝姑娘一片赤誠,只是皇上昨夜已下了口諭,朝堂上的事不必回報,皇上已安排妥當。至于姑娘想見母親,此是人之常情,諸某願為姑娘回稟一聲,但皇上是否願意見姑娘,本將軍不敢保障。請姑娘在此稍候。」
沈千染微微福身道,「多謝將軍!」
諸支山擺了擺手,「沈二小姐不必多禮!」言罷,便轉身離去。
沈千染靜靜地佇立著等待,空氣中若有似無地散發著薔薇花的香味,這種味,她在東越時常有聞到。
她突然想起,母親最喜歡的就是薔薇花。她听母親說過,在江南的小醫廬前,也種滿了這種花兒。
可這里是西凌,地處北方,並不適合薔薇花的生長,怎麼會有這種味呢?
她環視著四周,直到一面綠色植物圍成的牆前,扳開一些葉片,透過茂密的枝葉叢中,看到不遠處一間小竹屋,屋子的四周長滿了蔓藤爬籬笆的薔薇花,花盤環繞萼筒口部,有白色、黃色等多種顏色。
再放眼看過去,這行宮絲毫沒有宮庭的氣息,倒象是一處農莊,到得是開墾得整整齊齊的小田地,上面種滿了各種綠睫的小植物,她一眼就認出,那全都是藥用的植被。
那一瞬,她的心狂跳,難道,蘭御謖並不是一時想擄走她的母親?而是早就有這打算與母親在此相守?否則,怎麼會建這樣一個江南風格的小農莊?
或許,母親知道自已冒險來到這里,拼死會要求與她一見,而蘭御謖應不會在此事上太過為難母親。可是,看眼前的一切,她有一種預感,蘭御謖對這一場宮變早已做了萬全的準備,甚至有可能就是他安排這一場宮變讓寧錦名正言順地上位,那他就決不可能讓自已帶走寧常安。
沈千染心里焦慮萬分,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那諸將軍的身影。
直到一個時辰事,她听到遠方傳來一聲略顯焦急的聲音,「沈二小姐,失禮了,讓你久等。」。
諸支山來的腳步有些急亂,象是這一個時辰他都是在疾奔中過來,不僅一臉的豆大的汗珠,跑過來時,連氣息也很粗。
沈千染直覺不妙,顧不得禮儀,上前幾步,劈口直問,「諸將軍,是不是出事了?」
「是,皇上和娘娘不見蹤影,這里能找的已經全找遍了。宮人們在竹居里備的膳食也沒有動過,听侍候的宮人說,按時辰進去的茶水、點心全都沒動過,連杯子都不見動過……」諸支山身上的紫衣甲冑此時顯得又重又熱,他用袖口處的軟襟拭了一下眼瞼上欲滴的汗,緩了一口氣,又繼續道,「本將軍剛去看了後山的帝陵,斷龍石已經被放了下來,恐怕,恐怕有些不妙!」
「什麼斷龍石!」沈千染眉峰蹙跳,心中隱有不詳感愈盛。
「邊走邊解釋!」諸支山狠狠地吐了一口氣,突然長嘯一聲,沈千染感到一陣詭風異動,猛然發現身旁突然出現了一大群的黑衣蒙面人。
「不用擔心,他們是皇上的龍衛,奉命在此保護皇上和娘娘!」諸支山說了一句後,對龍衛命令,「你們隨本將軍來,皇上可能困在帝陵中!」
諸支山領著眾人飛快地朝著後山的小徑上跑去,沈千染雖不是嬌嬌弱弱之身,但到底是唯一一個沒有練過武的弱女子,沒到一盞茶時,已是遠遠落在身後,又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水月見狀,上前伏,低聲道,「二小姐,讓我來背你!」
這時候也不講究什麼,唯恐慢了拖了眾人的後腿,沈千染毫不猶豫地俯上水月的背,緊緊摟住水月的肩。
水月輕功不弱,幾個調息間,就追上了大隊人馬,緊緊地跟在了諸支山的身後。
沈千染深吸一口氣,平了平急喘的氣息,「諸將軍,你方才說的斷龍石是什麼?」
諸支山之前本想邊走邊解釋,耐何沈千染的腿腳太慢,幾個身形後,兩人的距離就拉開,他心中掛念著皇上,也無心解釋。
此時見水月背著沈千染緊緊跟在了他的身後,便邊走邊解釋道,「皇上在後山建了寢陵,寢陵的入口有一個千斤重的斷龍石,機關是設在寢陵深處百米內,所以,要放下斷龍石,人必需在寢陵內,所以,本將軍擔心……」
「將軍是說,皇上和我的母親有可能在寢陵之內?」染千染驚叫出聲,那一剎,一顆心恍若春日薄冰,卻被一股蠻橫的力量狠狠擊碎。
她緊緊地攀附著水月的肩,心里痛得絞成一團,想不到蘭御謖這麼狠,死了也要拉著母親陪葬。
諸支山也不再言語,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帝陵前。
「就是這!」諸支山手一指,臉上神思凝重,這里他方才反復看了,沒有被人破壞的痕跡,應該是被人從里面按下了斷龍的機關!
沈千染失怔的望著,若不是諸支山的帶路,她根本沒想過,眼前如此不起眼,甚至連銘文也沒有的,是帝陵。她緩緩走過去,唯看到眼見一個石門,她苦笑地轉頭看著諸支山,對方輕輕點頭道,「是,這就是斷龍石,石體重一千斤,石面打磨圓潤光滑,非人力能打開。這個石頭的機關在帝陵深處,離斷龍口足有百米深,按下石頭後,想逃出來根本是不可能的,陛下他……」諸支山眼圈微微一澀,他跟隨皇上多年,最了解的就是皇上的心事,別人或許不信,但他相信,蘭御謖把他和寧常安囚禁了帝陵之內。
「將軍,里面可有水……或是食物!」沈千染眸中泌著一層水意,一股說不出的涼意卻像冰絲纏繞心頭,嘴角,有些澀,顫著聲問,「人……呆在里面,可以堅持多久?」諸支山搖搖首,苦笑道,「這是寢陵,最忌就是堆放能吃能喝的,以防養了蟲蟻。」
「是麼……」聲音脆弱得連自已也听不到,沈千染腳步一步沉重似一步地朝著石門走去,她伸出顫抖的手,觸到那光滑的石面時,淚象冰稜般一滴一滴地全打在衣襟上。她麻木地一下一下地輕撫著這冰冷的石頭,壓抑著心中淘天的悲傷和怒氣。
「娘親……」她緊緊揪住胸口那悲傷還哀愁的痛楚,是比恐怖還壓抑的窒息,母親呀母親,您是那樣美的女子,卻在最好的年華,毀盡容顏,將自已深鎖在黑暗的寢房中,你拼命地守護著自已的一雙兒女,可最終,你卻被所謂愛你的人活埋在這冰冷的石窟之中!
娘親……如果這是您的一生,染兒寧願您一開始就認輸,向那個魔鬼認輸——
「娘親,染兒來了……女兒來接您來了……」她重重地、用力地一下、一下地拍打著那冰冷的石頭,滿目悲愴,無聲無息地淚意肆虐,這樣的生離、這樣慘絕人寰的死別,誰能忍?誰能忍——!
「蘭御謖……」胸臆中猛地沖出一股無法壓制的火焰,皓眸中折身出萬縷殘冷陰酷,嘶喊著,「蘭御謖,蘭御謖,你听著,總有一天……有一天……既使我的母親化成了灰,我……沈千染也要將我母親的灰帶走……干干淨淨一點不剩!」音未落,激蕩的胸口處猛然傳來一下撕心裂肺的疼痛,象是有一種邪惡的力量拉扯一般,沈千染禁不住揪住心口,一口血便噴了出來,濺在了斷龍石之上。
「二小姐,二小姐,您別傷心,或許,夫人她……」水月和水覓同時沖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沈千染,想安慰,卻苦于詞窮,只能默默地傷心垂淚。
沈千染她知道母親就在里面,這里是帝王行宮,層層的龍衛把守,沒有外人能混進來。
而蘭御謖既然把自已活埋在寢陵中,他是決不可能落下她的母親。
諸支山並沒有在意沈千染話語中的不敬,而是伏首跪著,縱是戎馬一生,半生馳騁,此時亦是老淚縱橫。
在他的心中,蘭御謖身身帝王,可謂是個千古明君,卻因情鎖寧常安,半生陷于深潭無法自撥,雖權傾天下,卻從未開心展顏一笑。
西凌皇宮。
在金鑾殿經過眾臣一日的商討後,定奪了由誰親赴江南震災,撥多少的官銀,又由哪一省的都統配合調度,具體先從哪個災區先行施粥,眾人議論紛紛,期間,就算是出恭,也有太子少保奉命護送。
到了夕陽西下,酉時初,宮中掌燈,太子命令直接在金鑾殿上擺下宴席,言明,宴後,繼續探討江南救災的具體細節。
除了太子一脈,就算是中立的大臣也覺得疲累交加,尤其是二品以下的大臣,連坐的地方也沒有,這一天的站,早已是四肢無力,頭暈目眩了。
可眾人懾于四周明刀明槍的太子少保,誰也不敢發出一絲的抗議之聲。誰都瞧得出,這個金鑾殿很可能就會演變成一場血腥的屠宰場。
宴中的膳食倒是極豐富,站了一天又饑餓了一天的大臣此時,也顧不得想太多,先坐下來解決一下五髒廟。
何況,這些四品以上的京官,在朝堂之上浸婬了這麼多年,心比明鏡,這論災情,最應該響應的就是戶部,可掌管戶部的七殿下連個影都未見,各人心中都略猜到幾分。
加上坐在右上首的寧王從頭到尾,不急不燥的模樣,嘴角噙著似笑非笑,既不參與討論災情,也不反駁太子的任何意見,擺明了這不屬于兵部的事,到了該下朝時,誰也別攔的模樣。
眾大臣皆尋思著,只要自已不強出頭,這刀應不會落到自已的脖子上。就等著看寧王的下一步如何走了,他們,只權當觀望。
蘭亭看著擺滿一桌的「渾羊歿忽」、「靈消炙」、「紅虯脯」、「遍地錦裝鱉」、「駝峰炙」、「駝蹄羹」等精制美食。瞄了一眼上首的太子,慵懶地半靠在方桌上,一本正經的語調中似乎又帶了一絲遮掩不住的調笑,「太子,臣弟看這一道宴不象是討論江南救災的宴,你看,這規格,都趕上慶功宴了!」
蘭陵今日身穿一襲明黃的太子服飾,他先看著蘭亭,又看看臉上有明顯尷尬之色的柳相,嘴角揚起仿佛一彎新月,朗目顧盼生輝,似乎在听一道贊美,揚聲道,「自然是先犒勞,待江南災定後,再論功行賞。三弟,孤得罰你一杯,今日你可是一言不發呀!」
蘭亭舉了杯,卻不飲,他看著蘭陵,修長墨眉毫不隱藏地斂著一層冷淡,眸光仿似六月飛霜,「太子若想問臣弟這行軍打戰,如何調度,如何開撥,如何設伏,如何布陣,這臣弟還能說個一二,這開倉放糧,哪里該設幾個灶,施幾碗粥,臣弟實在是插不上嘴,請太子見
諒!」
蘭陵眸光亦微微一冷,收了方才溫潤的神情,一抬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時,蘭亭耳絆傳來輕語,「雷霆十將傳來的消息,二小姐帶人去了東郊行宮!」
蘭亭神色自若地從身旁的宮女接過切好的紅虯脯,輕輕「嗯?」了一聲,那宮女馬上會意,接著道,「申時末動的身,按行程,此時應出了城門口了!」
蘭亭握著瓷碗的手微微一晃,臉上一沉,再無素日慣常的痞樣,宮燈下,神情肅穆地起身道,「太子殿下,恐怕臣弟有急事得先行告退了!」
「哦?」蘭陵悠悠一笑,朗目中帶著碎碎的淺光,微微一眯時,竟射出一縷殺氣,一字一句地開口,「孤看不出,這時候還有什麼事會比江南的事還急!」
蘭亭身形已離開案桌,對太子眸光毫不隱藏的殺機,蘭亭面不改色、淡定如斯,恍若與熟悉的朋友話家常,「自然有,那就是父皇。本王剛得到消息,父皇如今身處東郊行宮,可在斷龍崖處,竟有人設下了炸藥,本王得馬上動身查一究竟,太子,此事牽一發而制全身,太子和本王都得惦量三分。」這樣擺明的暗喻,他相信蘭陵听得出來,此時蘭陵敢不放人,那就一起把各自所守的秘密爆光!
此言一出,金鑾殿當即沸騰開來,朝庭清流一派的代表右相文志斌當即站出,謹聲道,「如果真有其事,那就是謀逆,依臣之見,皇上安危事關天下社謖,此事決不能拖延半刻,寧王掌管兵部,可調譴東郊大營,此事寧王去辦最合適!」
眾臣紛紛呼應。
戶部侍郎突然挺身而出,應道,「臣淺見,這江南的災情已商議差不多,余下的,戶部幾個大臣留下來商議,眼下還是皇上的事最緊要,千萬誤不得呀!」
蘭陵嘴角的神經抽了一下!可他沒有說話,只是危險地看著戶部侍郎,那目光寒流幢幢象是要把臉戳個洞。戶部侍郎偷偷地咽了一口氣,腳底緩緩動了動,無聲無息地退回自已的小角落。
蘭亭上前一步,目光深深攫住太子,鋒利深沉,雙手一揖,「臣弟告退!」竟不顧太子的命令,撫袖便離開,身後,兵部的幾個將領馬上緊緊跟隨,金鑾殿上的武將竟一時去了大半,這些個武將全都跟隨過蘭亭打過異族,個個都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帶著一身的殺氣。至金鑾殿大門前,一個太子少保側身欲攔,被蘭亭一個冷眼逼退,還未等身後的侍衛幫著蘭亭開門,大門已被蘭亭一腳踹開,竟自揚長而去!到了宮門口,蘭亭腳步絲毫不滯,那些弩弓手雖奉命在此把守,但對一臉殺氣的蘭亭,個個都覺得手軟了下來,他們也是行伍出身,自然听說蘭亭的狠辣,為了生存,連風干的尸體的血也敢喝,在那樣的炎熱的沙漠,人死後,尸體雖然不易腐爛,但卻很容易風干,要在干尸上吸到血,那幾乎得扒開尸體上的深層肌肉死命吸著。
「給本王開門!」蘭亭大喝一聲,把上前欲行禮的宮門守將一腳踹出三丈遠。
那守將忙手腳並用地狼狽爬了起來,俯身跪在蘭亭足下,口中連連叫,「下官是奉太子手諭在此……」
蘭亭從身邊的侍衛手中猛地抽出長劍,在守將尚未說完時,已是一劍刺到他的胸膛之中,又飛起一腳將他踢出三丈之外,眸光如歷箭,揮著手中的長劍直指著城門的另一個守將,雙目微沉,寒芒乍現,冷喝,「開門!」
「寧……寧王殿…。下……」守將一時被蘭亭的眸光定中,打了個寒噤,瞄了一下眾人,發現所有人都定在那,又看看蘭亭的身後的眾將軍,個個臉上殺氣騰騰,心里知道定是攔不住了,便移了移腳步道,「下官,這就馬上開!」
宮門一開,宮外的侍衛已牽了馬上前侍候,蘭亭一手推開侍衛,飛身上馬,雙腿用力一夾,疾馳而去。
眾侍衛忙上馬,呼嘯地跟隨而去。
身後的將軍知道事關重大,多年的行軍配合,他們能在蘭亭一個眼神之間就叛斷出其意,他們各上了馬,分散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