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睿二年夏,西凌皇宮。舒虺璩
「蘭亭,把人給本王交出來!」一席絳紅寬袍,輕風掠影中,從天而降般一處樓閣掠向雨花石階上的新帝蘭亭。
「蘭錦,朕不知道你要的是何人?」蘭亭一時不察,差點被蘭錦的掌風傷到,但多年征戰,他對突襲反應極為敏捷,忙一個詭異的姿勢一拐,避開殺機!
同時,從兩旁樓台邊的枝繁暗影中掠出幾個黑衣身影,如鬼魅般向蘭錦圍去。
「蘭亭,你不要裝傻充愣,你知道本王說的是誰!」蘭錦一個縱身避開黃龍騎的包抄,躍上皇宮飛檐,暖風吹過,絳紅衣袍飄飄,陽光下,膚如凝脂水玉,一雙琉璃眸炫如彩珠,如吸食了日耀精華,眼角長睫如斜柳上勾,唇天然艷紅若妖姬,把整張容顏襯得如千年修行的狐媚妖靈一般的雌雄難辯,簡直美到傾天懾地!
莫說是皇宮的的太監和宮女,就是那些黃龍騎們亦直驚得以為是飛天下凡。
蘭亭淡淡一笑,如春風拂面,朗聲道,「蘭錦,要說這皇宮里這幾天也沒客人,如果有,也就就文家那小丫頭。不過,這小丫頭與賜兒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麼久不見,朕留她在宮中住上幾日,文志斌都沒向朕要人,怎麼瑞王殿下倒這麼大的動靜?」笑容未下,袖子拂向不往處的一株景觀松樹,接著,手指遽然發力一彈,指尖上的一枚松針如芒射向蘭錦。
蘭錦臉色一變,倏地撥出腰間的軟劍,一擋,那松針便半根沒入腳下的飛檐實木之上,琉璃眸底的陰霾濃濃涌起,全身上下籠罩著滾滾翻騰的戾氣,似烏雲密布的天空,頃刻就要電閃雷鳴,「蘭亭,本王真要闖這個宮,你以為憑著你的黃龍騎能夠攔得了?」余音未盡,蘭錦便挽了一個劍花,朝著黃龍騎的要害攻去。
蘭亭一笑,退邊戰戰兢兢不知所從的宮人。他並不開口否認,也知道蘭錦這話並非狂妄,若論單打獨斗,莫說是這些黃龍騎,就是蘭亭也不是蘭錦的對手。而他今日是光明正大闖宮跟他要人,若是夜行而入,只怕以蘭錦的武功,黃龍騎很難察覺到他的氣息。
蘭錦一邊應著,一邊全神灌注地與黃龍騎周旋,這是西凌最精銳的暗衛,何況一出手就圍上了八個。
加上這些黃龍騎常年配合,百招後,蘭錦雖然一時無法的蘭亭之身,但蘭錦的輕功絕佳,絲毫不顯得狼狽,反而,在這樣暖陽之下,一席絳紅的寬大衣袍穿行于紅牆碧瓦、飛龍雕檐的樓台亭榭間,竟是道不出的恣意瀟灑!
「蘭錦,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也知道朕要的是什麼?」蘭亭尋了個視覺好的扶欄坐下,支肘在欄桿上,興味盎然地觀賞著眼前的打斗。
蘭錦收回攻擊,立在八角亭之上,琉璃眸微眯,如彎月睨向蘭亭,嘴角噙著一絲帶著示警的冷笑,「蘭亭,除了父皇,蘭錦這一生在意的人不多!」
蘭亭收起臉上的痞笑,眼楮炯炯有神,眼光勇敢而堅定,如古井寒潭,「蘭錦,淮南一役朕勢在必行,如果南疆敢趁機作亂,朕不過多打幾年內戰,但趙家,朕會滅盡十族,就算趙家的一條看門狗,朕也不會放過!」蘭亭頓了頓,臉上呈現一抹凝重神色,朝著蘭錦緩緩道,「而你,身上流的也是蘭氏的血,不要認為這天下是朕一個人的!你要的人在慶元殿!」
蘭御謖登基後,蘭錦一直隨蘭御謖宿承義殿,直至蘭錦成年,與別的皇子一樣搬出皇宮建府。
但有別有其它的皇子,蘭御謖為蘭錦特意在承義殿附近另僻一個行宮慶元殿讓蘭錦入宮時休寢。自蘭御謖離開京城後,蘭錦就從來沒進宮留宿過。
蘭錦縱身而下,站到了蘭亭的面前,兄弟二人極少這樣近距離地看著對方。
俊朗的身形融進夏日暖陽,讓蘭亭顯得俊美,飄逸出人。明黃的龍袍更襯出他面白勝玉,身體挺撥修長象極了記憶中年輕的父皇蘭御謖,這是一種于他而言是一種很反感的熟悉感,明明他是父皇最疼的孩子,卻在外形上,蘭亭更象蘭御謖的骨肉。
不僅僅是外貌上,在年幼時,他就知道,在父皇的幾個兒子中,蘭亭無疑是最優秀的,既使有一陣,他想超越蘭亭,在學業上也用上了十分的心,但那一次還是敗給了蘭亭。
那一天,他對自已感到氣餒,又不甘心,所以,他想打壓一下蘭亭的氣焰。
他算準了蘭亭會拿著成績來向蘭御謖邀寵,在御書房中,他騎在了蘭御謖的背上,果然,他看到一臉震驚和失望的蘭亭悄然無聲地離開。
蘭亭也說不出心中的情緒,在他的腦海中,從幼年開始,蘭錦就是一直站在蘭御謖的肩膀之上,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他們幾個兄弟,什麼也不用努力,得到的卻一直是最好的。
而蘭錦也從來都覺得自已是理所當然,他看他的神情從來都是帶著挑釁的艷笑,所以,蘭亭極不喜他。
如今,卻見蘭錦挺直的鼻梁下,帶著釉色般溫潤光澤的薄唇微微的抿著,牽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安然恬靜有如遠山孤峰,心道,蘭錦竟也有這般雲淡風清的神彩。
最後,蘭錦緩緩移開眸光,琉璃眸眯著一條線看著天上的那一輪艷陽,復低下首,朝著蘭亭破顏一笑,「原來,你比這天上的太陽還要刺眼!」
那一笑,滿院美景都為之失色,面容如雪後山巒映了白雲的瑰麗,他近乎一字一句道,「本王可以替你跑一趟南疆,不過,你讓你那兒子離文繡遠一些!」
對美色,這世間唯有沈千染能入蘭亭的眼,他無動于衷,似笑非笑地提醒,「蘭錦,賜兒才四歲!」
蘭錦眉一挑,隨即,卻又笑得燦艷起來,語中不無帶譏諷,「你確定你兒子只有四歲?」沈千染去年冬季突然失蹤,蘭亭身邊的暗衛傾巢而出。雖然蘭錦並不在京中,但京城那樣的動靜豈瞞得過蘭錦,只是讓他感到最詭異的莫過于賜兒的反常。
蘭亭點點頭,不否認,嘴角弧度高高挑起,眸光深彌,「文繡那丫頭也只不過是九歲!」當初他等沈千染長大尚且渡日如年,而文繡僅僅才九歲,先不說孩子的心性未定,連最起碼的男女情愛,這麼小的孩子哪會懂得半分。
蘭錦的這番等待很可能是換來一片荒涼的歲月!
「九歲又如何?難不成一輩子九歲……」蘭錦頓了一下猛地收了聲,心口悶生出一縷感嘆,由肺腑之中生出,漸漸彌漫開來,心就像被攪亂的潭水,他這話豈不是間接承認了他對文繡有這般心思?
良久後,蘭錦臉上閃過一絲惱怒,帶些尷尬,「那就不勞皇兄操心!」
蘭錦離開後,很快就到了慶元殿,一路宮人紛紛行禮,至寢殿處,守在門口的兩名宮人迎了上來,福身道,「瑞王殿下,娘娘說,太子殿下和文小姐方才剛睡下,請殿下去偏殿喝杯茶!」
蘭錦看這時辰,正是午後時分,一定是沈千染哄著兩個孩子午睡,他輕輕走到窗台邊,果然,隔著縷空的窗稜,看到沈千染正坐在床榻邊,一手肘撐在床榻上,一手拿著一把團扇,時不時地為床上的兩個孩子扇著。
蘭錦突然想起,那年他接了賜兒和文繡去他瑞王府小住時,因為天氣漸漸炎熱,午時時分,瑞王府的管家便吩咐讓丫環在兩個孩子的寢房里放些冰塊鎮暑氣,可小賜兒搖著小腦袋說什麼也不肯。
小文繡又熱又燥,兩個便吵了起來,小小的賜兒一口氣的大人話,說冰塊鎮熱很容易會引起關節炎,將來老了,就麻煩了。還說他的娘親從來不肯給他用冰塊,每到熱時,都拿著扇子幫著他扇風。
小文繡哪听得懂什麼是關節炎,她就是耐不住熱,恨不得馬上月兌光了泡進冰水里,便嚷著,除非賜兒替她扇著風,她才同意。
小家伙乖巧極了,居然真的跟管家要了一把團扇,一本正經地替著文繡扇起來。
文繡得意非凡,很高興地許諾,將來,等她長大了,一定會娶小賜兒過門!
那時,蘭錦只當這兩個孩子天真浪漫,此時見他們穿著同色的薄薄的孩童小褂衣,兩顆小腦袋親蜜地挨著,文繡的一條腿還橫在賜兒的另一條腿上,而小賜兒手中正抓著文繡粗粗的辮子。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腦中竟無由地飄過這一句話,蘭錦的心頓時如噬魔咒,剎那之間,他那一雙琉璃眸盛光突然變得黯然無光。
忽然間覺得,眼前所看到的才是屬于文繡的世界,于他,雖僅是一窗之隔,卻也隔了十四年的蒼茫歲月,如此如此遙遠!如此不可攀越!
他動了動身子,無意中看到柱上的一顆瓖嵌的寶石映出自已,那一張極似寧常安的臉,令他的太陽穴急急地跳動著。
他年幼時,就知道自已長得象母親,那時他以為易了容後的秦之遙是他的娘親,他極思念她,所以,他並不在意自已男生女相。
可經歷了那一次追逐,而令他在街頭被人帶走後,他開始憎恨這一張臉。
在他的記憶中,他常常看到父皇一人悶在御書房後的一間內寢中,看著娘親的畫像一看就是半天,雖然父皇什麼話也不說,臉上的神情也很平靜,但他感受得到父皇的悲傷和憂郁,他從心里排斥那畫像上一身青衣素裹的年輕女子,憎恨她為了行醫,連自已的夫君孩子都舍得下。
尤其令他感到難以容忍,隨著他越來越大,他總感到父皇透過他的臉在思念一個人,所以,他討厭一切素色的衣裳。他穿著張揚的艷色服飾,來突顯自已與那畫中女人的不同。
多年後,他方知,原來,所謂的蘭妃從來就不是自已的娘親,他的娘親是沈越山的夫人。
蘭錦不願打斷這一室的安寧,也沒有隨宮人去偏殿,而是回到了瑞王府。
七日後。
南疆遠在千里,瑞王府近來為了瑞王的出行,府里上下忙了個人仰馬翻,上下都在主子籌備路上所需要用的東西。
瑞王的潔癖,他是從不肯住店,也不肯隨便吃外面的東西,所以,這一路的隨行,除了寧錦單獨的馬車外,後面還跟了七輛,有三輛是載人,還有四輛裝了隨行的東西,若非京城的人都知道瑞王出門向來如此,還以為是喬遷了。
容蝶知道蘭錦行程後,也要跟著,她知道如今趙承恩正在南疆,她和趙承恩自幼相識,若非當年趙承恩和趙承略用極端的刑罰來處置她,讓太子蘭陵解了一口惡氣,她肯定是躲不過去,就沒有機會活著看到張家平反。
雖然那次事情後,有好多年她一直深陷惡夢中,但如今隨著時間也慢慢地淡了。
沈千染一早帶著水玉和高漠出來為蘭錦送行,兄妹二人其實也不知道應該寒喧些什麼,敬上一杯水酒,道一聲珍重。
臨行前,沈千染送上幾盒的舒心丸,告訴蘭錦,苗疆蠱蟲多,為了預防,她配備了這藥丸子,讓他七日服用一顆,可以防止有心人在他的體內下蠱。
沈千染知道蘭錦有潔癖,自然不敢告訴她,這舒心丸的配方奇特,是鐘慧根據南皓國的秘術取了蛇中之王的毒液、蟾中之王的皮下組織,以及毒晰蜴的血清來制成。
車隊緩緩離去不到百丈,文繡一身酷酷的女俠裝,象個山大王似的攔在了馬路中央,胸口和背後各掛著一個包袱,待馬車停下來後,也不等開路的侍衛發問,直接就奔向蘭錦所在的馬車。
「蘭錦哥哥,你為什麼去好玩的地方不帶上我?」小姑娘極利索地跳上馬車,這會簾子還沒掀開,就開口抱怨。
蘭錦悠閑地靠在藤制的榻上,身邊的丫環正給他輕輕扇著風,聞言,琉璃眸子微微睜開,漫不經心地問了句,「繡繡,你如何知道本王要去好玩的地方?」
文繡大眼楮掃了一下蘭錦身邊的侍姑瓊兒,兩人會意地暗中一笑。文繡故作一本正經地咳了咳,豎起小拇指,朝著自已一指,語氣不無得意地道,「我有人!」言外之意,就是在瑞王府,她有人給她報信。
昨夜里,瓊兒來文相府找她,說瑞王準備去苗疆,容蝶也要隨行。
文繡氣崩了,先不說蘭錦把自已給撇了玩去,還帶上了她最討厭的容蝶,不行,她一定要跟去!
所以,半夜收拾好包袱,留下了書信一封,天一早,她又從文府後院的狗洞里逃了出來。
文繡一臉的得意洋洋自然沒留意到瓊兒與蘭錦背著她相視一笑。小姑娘所謂的有人,不過是蘭錦有心給她的。
「瞧繡繡包袱都打包好了,本王也不好拒絕,只是後面的轎子也沒有閑落下的位!」蘭錦沉呤片刻,在文繡一又緊張又期盼的大眼楮的注視下,終于朝她揚了揚手,「這樣吧,繡繡要是願意,就給本王當個小丫頭,本王就一並捎上你!」蘭錦說完,又闔了眼養神,安靜的模樣恍若一尊精美的雕像。
小姑娘終于吐了一口氣,幸好,沒讓她混在包裹箱。
文繡跟過蘭錦幾次,都是以丫環的名義跟隨,幾次騙吃騙喝,哪有干過活,一听,正中下懷,忙扔了身上的包袱,連滾帶爬地到蘭錦的榻下,一臉的掐媚,「奴婢听從王爺吩咐!」
蘭錦復睜開眼,對上文繡一雙黑如褶石的大眼楮,他似笑非笑挑了一下唇角,那神情似乎有些不願意,「只是不知道,繡繡這小小年紀能干些什麼?要說冬天,你還能暖床,這大熱天的……」
瓊兒擱了扇子,福身輕笑道,「王爺,奴婢告退了!」
文繡連忙狗腿地拿了扇子,兩手捉著扇柄,朝著蘭錦猛煽起來,口中連連喚著,「我來煽,來我煽,這個我會,這個我行著呢!」
瓊兒下了轎,蘭錦闔了眼休憩著,文繡初時還賣力地煽著,沒兩下手就軟了,她見蘭錦一動不動,便悄悄扔了團扇,開始不安份地左右光顧起來,當瞄到蓋著薄薄的水紗後的櫃子上有幾疊的精致糕點,瞬時,小姑娘的心里樂翻了天。
她一早鬼鬼祟祟地離開相府,哪敢去廚房找東西吃,到了這會,她的小肚子早就唱了空城計了。
她貓著腰爬到小櫃子邊,看到一個盤子上還擱了一面濕毛巾,就拿來擦了擦手,便挑了一個看上去賣相特別好的軟糕吃起來。
喜滋滋地捧著咬了一口,果然,味道是她最喜歡的蜜汁味,而且余溫未散,好象剛做了不久。
文繡連吃了三個,感覺口有些渴了,看到櫃上有個小酒壺,尋思著,這肯定不是為她準備的,但她渴得緊,只好拿過來打開蓋子聞了聞,馬上眉飛色舞起來!
呀……小姑娘幾乎滿意地跳了起來,居然是玫瑰露,她最喜歡的了。
一手拿糕,一手拿著酒壺,左咬一口,右喝一口!終于吃飽喝足了,小文繡撫著圓滾滾的小肚子靠在一邊打著嗝。心里想著,這會不知道走到哪了,可她實在吃得太飽了,也懶得起來掀窗簾看看出城了沒有。
便豎起耳朵听外頭的動靜,許久後,覺得車隊應該都出了城了,因為耳邊除了車轅之聲,沒有听到人群之聲。
文繡放心地偷偷掩了嘴笑,出城了,那就安全了,不用擔心祖父派人捉她回去,更不用擔心蘭錦突然後悔不帶上她。
吃飽了,喝足了,那要做什麼呢?那當然是睡覺呀,她可不會真的乖乖為蘭錦煽扇子!
小姑娘昨晚為了策劃這一場離家出走,一晚沒睡好,這會,便找了個舒服的角落,蜷著身睡了過去,半夢半醒之間,感覺到有人把她輕輕抱起,小文繡嘟了嘟嘴,往那個清涼帶著淡淡薄荷清香的懷中靠了靠,呢喃,「蘭錦哥哥,繡繡可想你了……」
蘭錦琉琉眸中炫彩如虹,他忍住眼底的笑意,輕輕將她放下後,拿了根半濕帕子,拭去她嘴角殘余的蜜汁,又輕輕地為她擦去指尖上的糕粉,方拿了一旁的扇子,緩緩地為她扇著風。
一路有蘭亭的黃龍騎暗中開路,蘭錦雖然帶著文繡一路半游玩地朝著功疆方向前進,也于一個月後到達苗疆聖都烏那拉城。
烏那拉城是個千年的古城,烏城中的來來往往的百姓多為當地的居民,穿著一身苗人的服飾,胸口、手腕、足部掛滿帶著鈴鐺的銀飾,有不少年輕的男子也是一身銀飾,還赤足走在大街之上,不停地發出悅耳的叮當聲。
苗疆四季雨水豐富,草木茂盛,是毒蛇蟲蟻的生存天堂。苗疆的百姓除了巫師或是以養蠱為生的族眾外,很多普通的百姓一年有近千人死于毒蛇蟲蟻之口。
千年前,有一個大巫師發現,很多種毒蛇蟲蟻懼怕銀飾撞擊發出的脆響,所以,百姓中來始流行用銀飾來裝扮自已,除了款式花樣變得越來越多外,做工也變得越來越精細,如今的苗疆的百姓甚至以銀飾的多少來彰顯財富。
文繡無精打彩地趴在窗欞上,一又烏黑的雙眼帶著滿滿的羨慕看著街頭美麗而招搖的少女,自從進入苗疆地界後,蘭錦擔心她太過好動不慎招惹了一些毒蟲蟻獸,索性將禁了足,除了出恭,其它吃喝全在馬車之上。
每一天,發呆還不是最慘的,更慘的是她被蘭錦逼著練字,有時一練就是兩個時辰!
那些少女對文繡所乘坐的豪華馬車也極有興趣,不停地朝她招著手歡迎,只是她們口中的歡呼文繡一個字也听不懂,為了表示她的回應,文繡只好拼命地把頭探出,對那些少女歡呼!
「蘭錦哥哥,繡繡很幸福!有鞋子穿,不怕石頭扎到腳!」小姑娘頭伸累了,終于擺了回來,扭了扭脖子後,突然感慨了一句,「蘭錦哥哥,等繡繡長大後,就來這里賣鞋子給她們,賺多多的銀子!」
蘭錦眸光帶著瀲瀲笑意,「繡繡要賺那麼多銀子做什麼?」
文繡得意極了,雙手抬得高高的,畫了一個大圓圈,「當然是建最大最大的宮殿,里面有各種顏色的屋子,繡繡一天換一間輪著住。接著,請了全天下最歷害的廚子,做好多好多吃的擺在大大的桌子上,繡繡想怎麼吃就怎麼吃!然後做很漂亮、象彩虹一樣的裙子,穿一百年也穿不完,最後……最後好象不行了……」文繡略為煩惱地皺了皺眉頭,也不等蘭錦發問,自語道,「繡繡原本是想象叔叔一樣娶一群的夫人,但皇後娘娘說,等繡繡長大後,是要嫁人的!蘭錦哥哥,等繡繡長大了,給你當媳婦好不好?」
「繡繡為什麼不給賜兒當媳婦?」蘭錦薄唇勾笑,美得如沾染了妖氣一般,卻問得並不上心,這話文繡說了不下十次,每回說出來的原因都是不同。有時是,跟著蘭錦哥哥有肉吃!有時是,跟著蘭錦哥哥有得玩!有時是,跟著蘭錦哥哥可以睡懶覺!
最經典的一句便是︰跟著蘭錦哥哥可以讓賜兒喊我嬸嬸!
「蘭錦哥哥,你比皇後娘娘還要美的!」文繡吸了一口氣突然感嘆一句,听到蘭錦的問話後,又歪了小腦袋,馬上擺出一臉嫌棄,用力搖搖首埋怨,「賜兒很傻,他都不會玩洞房。繡繡現在都不怎麼愛跟他玩了。蘭錦哥哥還是你好!」
蘭錦伸出手,揉了一下文繡紅僕僕的小臉,眸如流動的水紋,卻不再發問了,他安靜地闔著雙眼,五指閑擱在榻邊的扶手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文繡悶得慌,一會拉拉櫃子,一會翻翻抽屜,最後,有些憋不住心里話似的地問了句,「蘭錦哥哥,你怎麼不問,為什麼繡繡覺得你好?」她心里添了句,若是讓繡繡下車走走,繡繡一定覺得蘭錦哥哥更好了!要是也給繡繡買那些戴在那些姐姐脖子上的漂亮東西,那繡繡就覺得蘭錦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蘭錦懶洋洋地張開雙眼,瞧著眼前一臉乞盼的小姑娘,沒什麼興致地隨口敷衍問了句,「為什麼繡繡覺得本王好?」
文繡紅通通的小臉仰起,杏眼驀然亮如水晶,馬上豎起大拇指,很大聲地回了一句,「因為蘭錦哥哥特別的威猛,御下生風,如蛟龍擺尾,一夜數次,特棒!」說到最後兩字時,文繡那眉飛色舞色舞的小模樣,那眨呀眨地天真浪漫帶著孩童掐媚的嬌俏,真令蘭錦有一瞬的沖動,將小姑娘抱進懷中,哈哈大笑一番!
他的心情真的是太好、太好,四肢百骸無一不通順!
這一路,帶上這小姑娘,蘭錦感覺每一天都過得特別精彩!尤其是這小姑娘象個小捕頭一樣,每天防止容蝶靠近他。弄得容蝶怒又顯得站不住理,怨又好象沒這資格,抱怨一個孩子又會被別人認為小題大作。
有一日終于尋得兩人獨處的機會,容蝶償試著與文繡勾通,放下顏面又耐著性子問小姑娘為什麼專和她作對,小姑娘倒坦言,大拇指彎向自已,大言不慚地宣稱,「容大姨,蘭錦哥哥站的地方一丈的範圍之內都是繡繡的地盤。」
容蝶一听到「容大姨」的稱呼,更怒上心頭,「那為什麼瓊兒又可以了?」文繡的回答讓容蝶既反感又無法發泄,她知道文繡這是在敷衍她,其實她也很好奇,自已究竟在什麼地方得罪過這丫頭。
「那是因為瓊姐姐是我的人!」文繡愈發得意了,烏黑的大眼楮清清閃光,挺著小身板雄糾糾地回答,「瓊兒姐姐向繡繡我孝忠了!除非容大姨你也要向繡繡表示投城,那繡繡可以好好地考慮!」在相府,她的叔叔疼她,有時那些嬸嬸看不到叔叔時,常會變著法子來討她歡心,然後,她把這一類的嬸嬸都歸類為向她投城的嬸嬸。所以,她會在叔叔面前提一提這個嬸嬸的名字!
容蝶倏地寒著一張臉轉身就走,只覺得自已傻了,跟一個九歲的孩子談什麼?
文繡朝著容蝶的背影做了個鬼臉,雙手叉腰扭扭,哼哼了幾聲,嘀咕著,「繡繡氣死容大姨!」
後來,蘭錦問她和容蝶干什麼去了,小姑娘在蘭錦面前特老實,一五一十說完後,挨著蘭錦神秘兮兮地咬耳朵,「蘭錦哥哥,繡繡就是討厭她!蘭錦哥哥可要站在繡繡這一邊的哦。繡繡還知道容大姨喜歡蘭錦哥哥,哼,我就是不讓她趁心!」那神情一臉的小人得志,說話時,還時不時地學著大人的模樣,拍拍蘭錦的肩膀,「蘭錦哥哥,你要爭氣,可不能讓她給你暖床,要不然,繡繡就不喜歡你了!」
蘭錦唇角微微綻開,被她的孩童般的天真無邪逗得直想笑!最後,蘭錦帶著好奇問文繡,為什麼討厭她,好象容蝶也沒做過什麼得罪過這小姑娘的事。
倒是文繡曾經做過針對容蝶。還記得那時,文繡見容蝶夜深了不回寢房,一直賴在蘭錦的房內,以為她要給蘭錦暖床。
琢磨一晚後,大半夜拿著盆水半夜悄悄潛進蘭錦的寢房,本想目標是針對容蝶,誰知道容蝶根本沒有在他寢房里過夜,結果蘭錦大冬天挨了一盆冷水,給折騰受寒了。
可小姑娘連自已也拿不出答案,左思右想自已也沒有答案,給蘭錦問煩了,就吼了一句,「她太大了!」
「蘭錦哥哥……」文繡小臉上的笑愈來愈僵硬,因為,蘭錦臉上毫無所動地瞧著她!可他的嘴角卻一抽一抽地,難道她說錯話了,蘭錦哥哥想教訓她?
她的小心肝開始犯愁了,她的第幾十號嬸娘就是這樣夸她叔叔的,于是,她叔叔很高興地送了她這個嬸娘一件宮里賞下來的寶貝。
她雖然沒覺得那亮晶晶好看不能吃的寶貝有啥好,但卻眼紅了好多好多的嬸娘!
蘭錦吸了一口氣,回過神來,還是控不住嘴角直抽,這一年來,他盡量讓她宿在瑞王府,就是擔心她從她那活寶貝的叔叔文成耀那學來一些不三不四的東西,這也是文志斌一直默許文繡跟著他的原因。
可文繡偶爾回幾天相府,說出來的話也把他噎得都不知道如何教她。
蘭錦唇邊揚起一絲晦暗不清的弧線,琉璃眸色浮上一層冰意,甚至他的周身都帶著傾寒,不帶絲毫的暖意,冷硬道,「從現在開始,你不準開口說話,否則,今天沒有玫瑰露和蜜汁排骨!」蘭錦轉了個身,背對著文繡,唇角迅速高挑,他暗中深吸一口氣,壓制下胸口欲噴勃而出的笑聲,他怕再對著這丫頭,他會憋出內傷來,可要是她真要是認為這話可以把他給逗樂了,那以後還不是助長了她口無禁忌的毛病?
「什麼……」文繡一開口,馬上意識到什麼,忙掩住小嘴,臉蛋兒鼓鼓地漲著,那毛絨絨的兩排睫毛煽呀煽地,一臉的不明白,她好想知道她到底說錯了什麼,可沒敢開口問。被悶在車里已經夠倒霉了,要是不能盡興的吃,那她覺得她的人生將變得灰蒙蒙一片。
蘭錦闔著雙眼,不再理會文繡,沒過一會兒,感到有人在他的後背一筆一劃地寫下,「蘭錦哥哥,繡兒錯了!」
蘭錦動了動肩膀,輕輕嗯了一聲,並不說話。
文繡見蘭錦有反應,馬上打起精神,接著一筆一劃地寫,「蘭錦哥哥,繡繡以後會听蘭錦哥哥的話,全都听!」
蘭錦又是「嗯」了一聲,卻依然不動。
文繡動了動腦筋,小臉突然一喜,寫下,「祝蘭錦哥哥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越活越年輕美麗!」這是娘親最愛听的,每回她說了這話,娘親準是親她!
小姑娘寫完後,湊了臉過去,心里喜滋滋地盼著︰親我吧,親我吧!
可蘭錦這回連「嗯」一聲也沒了!
文繡琢磨了一會,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蘭錦哥哥是男的,娘親是女的,自然听的贊美話也要不一樣,于是,想了想,又寫下,「祝蘭錦哥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這是祖父最愛听的,每回她說了,準是被祖父夸她聰明!
蘭錦的肩膀好象動了一下,但他還是不應她!
文繡略失望地朝著蘭錦的後背揮了揮小拳頭,鼻子一掀一掀地表示自已很生氣,可生氣歸生氣,她還是極力思索著,決定再努力一回,「蘭錦哥哥,等繡繡長大後,會孝順蘭錦哥哥的!」
這話,好象不分男女,都愛听呀!
她長大了,來孝順他?難道他很老?蘭錦心中暗嘆,心中那一塊陰暗潮濕之地開始慢慢地擴大,此時此刻此情,他是真的不想轉過身面對這個孩子!
文繡不甘心,皺著小眉頭想了許久,又在蘭錦背後續寫,語氣也變得彬彬有禮,「請蘭錦哥哥賜教!」寫完後,等了許久,這回連一聲的「嗯」也沒盼來,小姑娘有些失望地挪走,又靜不下來,東模模,西找找,玩累了,找了個舒的角落,便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蘭錦听到身後沒了動靜,悄悄地轉過身,一瞧,心中所有的陰霾瞬息而散,冰冷如珠的琉璃眸中泛起溫潤,看著地上擺著一個大字型側著小腦袋,呼呼大睡的小姑娘,忍不住搖首失笑。
難怪今日能這麼安靜,當真是一句話也沒開過口,原來這小姑娘拿了根帕子縛了自已的嘴,還在腦後綁了個結,瞧她兩個小臉蛋被緊繃的帕子擠成四瓣,看來還真是下了決心。
看來拿吃的警告這小姑娘比禁足更有用。
蘭錦蹲到她的小身子前,托了她的小腦袋擱在自已的膝上,只見後腦勺的帕子打了個死結,輕嘆地搖搖首,小心地解開後,托起她的臉方發現,臉蛋的兩邊因為被壓迫太久,生出兩道明顯的紅痕,乍看下去,還很滑稽。
可蘭錦一點笑意也沒有,暗暗指責自已,明知她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自已何必要求她那麼多,對成人而言那是口無禁忌,但于一個孩子而言,那不過是一句簡單的討好話。
他將她抱進懷中,從櫃子里取了一瓶軟膏,擠出少許于指尖,輕輕揉著她發紅的臉頰,等血色一點一點散開後,方拍拍她的後背喚醒她,眼斂淡光而笑,「繡繡,想吃什麼,今兒我們不用在車上吃,找一個舒服的店住下來如何?」南疆多雨水,此時外面雖然下著蒙蒙小雨,倒不礙出行。
文繡依在蘭錦的懷中,眨了眨一雙惛惛的雙眸,愣了許久,突然崩跳地坐直身子,歡呼著,「繡繡可以吃蜜汁排骨麼?」
蘭錦輕輕撫了一下她的小臉,淡笑,「行,繡繡有乖,想吃多少,本王讓廚子做多少!」
「哇!」小姑娘興奮地驚叫起來,瑞王府的廚子做的蜜汁排骨比宮中做的還要入味,甜絲絲的,她最喜歡了!
「蘭錦哥哥,你是天下,最最最最好的哥哥了,繡繡最最最疼的就是蘭錦哥哥!」文繡大喜過望,拼命地對著蘭錦堅起來根大拇指,搜著最華麗的贊美之詞討好著,然後,涎著臉得寸進尺,「蘭錦哥哥,可不可以讓繡繡做主在哪家店呢?」
「好,今天一切由小繡繡作主!」看著她如此開心,那朝陽般的笑容直映進他的心,照亮了每一個角落。
蘭錦下了馬車,轉身把小文繡抱下馬車,小姑娘的雙腳一著地,馬上象月兌了韁的野馬,連牽都牽不住,一路蹦蹦跳跳,時不時地跑到小攤子上看那些銀飾,拿了一堆的鐲子就往自已手腕上套,引得那些小販朝著她嘰哩咕嚕地直叫。
瑞王府的管家早就奉了主子的命,隨後跟著,忙著付銀子。
「蘭錦哥哥,蘭錦哥哥!」文繡拿著一串的銀環拼命地朝著遠處的蘭錦招手,一邊跳著,一邊笑著,那歡騰的模樣感染了周邊所有的人。
等蘭錦走過時,文繡喜滋滋地揚揚手中的銀環,大聲炫耀著,「蘭錦哥哥,繡繡找到了哦!」
蘭錦瞧了瞧她手中的銀環,搖搖首,柔聲道,「繡繡,這不大適合你,好象大了些!」蘭錦被那銀色的亮光晃花了眼。
「才不是給繡繡的呢!」文繡踮起腳,雙手高高舉起,拼了命想把銀環往蘭錦的脖子上套,無耐小丫頭身量未長齊,不到蘭錦的腋下,這踮了半天還是夠不著,而蘭錦分明不配合,不肯壓低腦袋,急得小姑娘兩上小臉蛋上的紅痕更加明顯,「蘭錦哥哥,早上繡繡看到一個哥哥戴著很好看,蘭錦哥哥比那個哥哥更漂亮,蘭錦哥哥戴了肯定是最漂亮的,蘭錦哥哥,你戴嘛!」
「繡繡乖,這是苗疆人才戴的,蘭錦哥哥穿著西凌人的袍子,不適合!」蘭錦捋了小文繡臉頰上的碎發到耳後,眸中深深淺淺的全是寵溺,「繡繡喜歡什麼盡管買給自已便是!」
文繡雖然略感失望,但她又很快地被鄰攤的貨擔給吸引了。
這時雨已經停了,雨後的陽光並不強烈,街上的人開始慢慢多起來,熙熙攘攘。一個美到極致年輕男子牽著一個小女孩就這樣緩緩行在小石路上,如同一軸天然描就的水墨畫。
「來看呀,長命鎖,姻緣結,沉香袋,胭脂水粉應有盡有,大官人,給您家中娘子買一對姻緣結吧,您娘子一定會喜歡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看到街頭出現西凌人,個個衣飾不凡,興奮地直朝著他們招手,
文繡听到西凌的口音,拉了蘭錦就拼命地朝著前方奔去,走近貨擔。是一對母女在擺著貨擔,母親坐在一旁做著手工,小女孩子吆喝著來往行人。
那貨架上掛滿了叮叮當當的玩意,雖然用料並不好,但看手工倒是很精細。
這些東西若說在西凌肯定是不會入文繡的眼,但在異族能看到西凌人在賣西凌的東西,听著家鄉的口音,那就變得異常的親切了。她象個上竄下跳的猴兒一樣,一會翻翻這個,一會打開那個,動了幾十樣,倒沒看上想買的。
那小女孩挺機靈的,知道這群人做主的是蘭錦,便挑了一對紅繩朝著蘭錦介紹,「這個是姻緣結,是在苗疆聖女廟開過關,很靈驗的。」小女孩左右手各執一條紅繩,在紅繩的結處,兩個圖案不同,似乎依稀可分辯出男女的象征,「如果大官人未娶妻,那有了姻緣結,好姻緣就會馬上出現。如果大官人府里有嬌妻,一人一個,系上後,可以讓大官人和夫人永不分離,白頭偕老。」那女孩口齒極為伶俐,還是一口純正的西凌京城的腔調。
蘭錦並不接那姻緣結,反而指了指文繡,「你要是哄得她高興,她自然什麼都買下了!」蘭錦聲音里卻帶著隱隱笑意,提醒這女娃兒,別看輕了孩子。
文繡听到蘭錦的話,倍有面子,挺著小胸膛,裝作一本正經的模樣,「看姐姐年紀小小做生意挺不容易的,好,繡繡就幫小姐姐抬舉一回!」這怪模怪樣的大人腔調直听得蘭錦身後的邵管家直抽嘴角。
文繡接過那女孩手上的紅繩,看那繩子用的線雖然一般,但編得倒是很巧,便有了興趣,想往脖子上套時,發現好象小了些,但放在手腕上,又似乎太大了,便眨著大眼楮問,「小姐姐,這是戴哪呢?」
「腳腕上,我娘說,月老給人牽紅繩時,都是系在腳上。是吧,娘?」小女孩子轉首問身後的小婦人,那婦人听了,從一堆的雜物中抬起了頭,瞧了一眼蘭錦,眼楮一下就轉不開了,心跳驟然加快,這天下竟有這般的美男子,一時間,連小女孩的話也忘了回答。
直到蘭錦身後的洪齊重重地咳了一聲提醒後,那婦人迅速地紅了臉,轉來臉低低地回了一句,「是的,大官人莫見笑,我這娃兒嘴快!」
蘭錦瞧著文繡蹲了身子月兌了繡鞋就往足上套去,也不阻止,淡笑不語。
文繡扭著自已的腳脖子觀賞了片刻,覺得很不錯地點點頭,把塞在腰間的裙擺放下,走了兩步後,得意地吩咐管家,「掏銀子!」
小女孩看這生意做成了,忙將手中的另一條紅繩遞給文繡,「小姐,您收好了,這個將來可記得要在洞房時給您的相公給寄上,別給弄丟了!」
文繡伸手剛想去接,蘭錦手長攔了下來,笑道,「她還小,哪懂得保管東西,交給我便是!」
文繡也不在意,腳上已經有了一個了,另一個算是多余,便大方地拍拍胸脯,「那就送給蘭錦哥哥吧!」渾然忘了到底誰出的銀子。
文繡和蘭錦都沒注意到的是,不遠處,容蝶正好看到了這一幕,她的眼中先是震驚,接著,眼里忽然有了朦朧的波光,而她的心也同時在一點點的發酵——
小女孩笑逐顏開,又舉著一個銀鎖,「這是長命鎖,可以保這位小姐歲歲平安,長命百歲。」
「長命鎖,我要我要!姐姐你挑個手工細致些,我要送給好朋友的,不能有一點點割手喲,他很衿貴的!」這次出門太倉促,沒跟小賜兒道別。回去後,肯定要給小賜兒帶禮物,長命鎖,光听名字就覺得對了。
「好叻!娘,您來挑一個最好的長命鎖給這位小姐!」小姑娘興奮極了,今天賣出這麼多東西,家里晚上可以添菜了。
那婦人從一旁的布袋里翻了一陣,找出一個長命鎖,用指月復細細地查驗後,遞給了她的女兒,那一瞬間,眼楮又忍不住瞧向蘭錦。
「小姐,這個是最好的了,您瞧瞧,這功夫多細,邊角磨得多圓,您若是覺得好,以後可要再來光顧!」小女孩馬上雙手捧上,蘭錦展顏一笑,伸手就把長命鎖接了過來,眸中細細碎碎地全是瑩光,問道,「繡繡,這是給我的麼?」
「呃?」小姑娘略微一愣,馬上換上狗腿的表情,拍了拍小胸脯,「當然呀,繡繡要祝願蘭錦哥哥長命百歲呢!」
小女孩又接過管家遞過來的銀子,歡天喜地又指了指一旁的胭脂水粉,「小姐,要不要幫您身後的小姐們挑些胭脂水粉,都是用上等的鮮花做的,不傷皮膚,擦著準是更漂亮。」她一眼就瞄到不遠處,一個荷衣女子站在那,時不時地看向這個方向,瞧她們的衣飾打扮就可以看出,她們也是同他們一起來的。
文繡轉身,看到瓊兒和容蝶站在對面,街道並不寬,所以,文繡一眼就看出容蝶臉上很蒼白,好象失魂落魄的模樣,心想,容蝶一定是妒忌了,蘭錦哥哥花這麼多的銀子給她買禮物,這一想,心里更樂翻了天,口中忙不迭地朝著那小女孩喊,「好好,來幾盒,我要給瓊姐姐挑!」文繡心里樂呵呵地想著,這一次瓊姐姐給她報信她還沒答謝人家,這會正好!
等送出禮物時,她還會故意當著容蝶的面只送瓊兒一個人的!哼,沒她容大姨的份,讓她臭美!讓她妒忌去!
小女孩咧嘴一笑,馬上機伶地接了一句,「小姐,您放心,您那瓊姐姐擦了我的胭脂水粉後,一定夸您眼勁好!給她挑的是世上最好的東西!」
文繡不無得意地笑,「那是當然,她是我的人,我自然寵著她!」
管家忙著掏錢,倒沒听清什麼,一邊的洪齊听了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等貨色的胭脂,只怕瓊兒連腳都不敢擦!他轉首看向瓊兒,她正拉著容蝶在另一個攤位上,每次容蝶想過來蘭錦這邊,瓊兒就適時的拉住容蝶。
這些小動作自然瞞不過洪齊,看來,這文繡也不是光吹牛,瓊兒這架勢,還真擺明了象是文繡的人!
眾人離開後,又走了一小段路。
「七殿下,不能再逛了。」護衛洪齊悄然出現在蘭錦的身後,壓低聲音地提醒。
文繡就在蘭錦身邊,自然听得洪齊的聲音,怎麼能不逛呢,她今日好不容易允許被放風,她現在只買些玩的,一會逛到吃的地方,那才是重頭戲。
小姑娘立刻有些不滿地扭過小腦袋,仰起頭,帶著焦急的口吻大聲抗議,「為什麼不能逛,這會天色還早!」
蘭錦早知道四周情況有些不對,但他不想擾了小姑娘的一番興致,加上藝高膽大,憑著身後跟隨的這群人,又能拿她如何?
「七殿下您看身後。」洪齊有點頭痛,不得不出言提醒。自蘭錦下了馬車後,就慢慢被一些苗疆的少女跟蹤,逛久了,跟的人越來越多,此時,身後已有近百名的年輕女子亦步亦趨地跟隨著,每個人的腰間都背著一個竹筒,時而眾人相互推搡著,似乎想讓某個女子先上,時而朝著蘭錦指指點點,臉上全是驚艷的表情。
如果是歹徒還好,可身後跟的那些全是苗疆未出閣的女兒家,他是多少知道苗疆的風俗,如果女子看中哪個男子,可以當街向男子求愛,而求愛的方式更為獨特,直接拿一桶水潑過去。
若是十來個女子還好,可這回人太多了,甚至在兩旁的樓閣窗台邊也出現了一些女子,個個把眼楮瞧向蘭錦,掩不住的驚艷表情。
幸好蘭錦一身西凌的服飾,加上身後慢行隨了八輛的馬車,兩旁淨是帶刀侍衛,那些苗疆的女子方不敢冒然上前。
蘭錦此時雖沒被騷擾,但身後跟隨的女子越來越多,只怕再逛上一盞茶時,整條街就要被堵住了。
文繡雖然也瞧見了,可她哪里會想這麼多,只當是雨停了,象她一樣出來放風的人多起來了。
她不理會洪齊的話,她掙了蘭錦的手想反握住,表示一下自已還沒逛夠,可她的手太小,好不容易才包住了蘭錦的三根指頭,緊緊捉住後,仰起頭,眯了眯眼,咯咯笑帶著討好的口氣問,「蘭錦哥哥,瞧這天氣多好,不冷又不熱的,蘭錦哥哥肯定也是想接著逛,是不是?」
眾人又走了幾丈,突然,一陣竹香飄過,文繡馬上象個小狗兒一樣撅起鼻子拼命地左右聞著,連吸幾口氣後,站住了不肯再往前,那烏溜溜的大眼直盯著左邊的一間竹居,瞪著門口掛牌上的幾個字「竹筒飯」。
店面雖然很小,看上去也不是很干淨,但在文繡的執意要求下,蘭錦還是听從她的意思,進了店,洪齊要了一一小包間,里面很簡單,就一張四人桌。
蘭錦和文繡坐下後,容蝶裊裊而來,一身芙蓉錦衣,腰姿如臨水弱柳,腰間玉帶緊束襯得胸前曲線風流。
小姑娘馬上如臨大敵地站起身,蓉蝶嫣然一笑,在文繡虎視眈眈下坐到了蘭錦的對面,文繡馬上盈盈一笑,指了指蘭錦身邊的另一個空位,「瓊兒姐姐坐!」
洪齊只好悲劇地站在蘭錦的身後,當書童。
除了文繡外,其它人都沒什麼興致,文繡也不在意,叫了最大號的竹筒飯。
隨後,瑞王府的廚子已把燒好的菜一盤盤地遞上,在他們一群人逛街時,他們在馬車里可沒閑著,早就開始動手備膳了。
文繡雖頑皮,但她向來知道蘭錦有潔癖,吃不得外頭的東西,所以,她也不強求與蘭錦分享,一人抱著一根竹筒飯,吃得跟仇人一樣,拿著根長勺狠狠地挖著。
可能是用不慣苗疆人特制的長竹勺子,沒吃幾口,這嘴角,鼻尖,臉頰已沾滿了白白的米粒,蘭錦不僅不嫌棄,還時不是的拿了帕子幫著她抹去米粒,看得容蝶一點味口也沒有。
她有時真是挖空心思也想不通,就這麼一個野丫頭,蘭錦怎麼會如此上心。
這時,蜜汁排骨上來了,容蝶的心一動,就站起身來接過盤子,並且依著老規距,放到了文繡的前面。
文繡一見到最愛,忙扔了手中吃了一半的竹筒飯,拿了箸子就夾,可那剛出鍋的排子異常潤滑,夾了幾次也沒成功,蘭錦正要幫忙,容蝶卻站起了身,夾了一塊,眾人以為她是夾給文繡,誰知繞了一下,就直接越過文繡的前面,擱到了蘭錦的前面,「殿下,我箸子沒用過,您放心用!」
文繡本來也以為這是夾給自已的,傾了身子張了口準備接著,誰知就眼巴巴地看著進了蘭錦的面前,她一時收勢不住身體,「唉喲」地一聲,差點從小木椅上跌了下來。
她人小,坐著肯定是夠不著桌子,所以,她讓伙計拿了根小板凳疊在了竹椅之上。
這店里的竹椅本來就小,放了個小方凳也是勉強能平衡,這給文繡一傾身,凳子就隨著她的挪動了,還沒等文繡反應過來,連人帶椅地就要摔下,她的心一急,伸出手想抓個東西來穩住身子時,桌上的一盅參鴨湯恰好就被她掃中,打翻了。
幸好蘭錦反應快,一撈,將小姑娘撈進懷中,但那一刻已無法避開流下來的鴨湯滴濺在自已的衣袍上。
那湯是剛出鍋,蘭錦擔心把文繡給燙著了,馬上就將文繡放下,而他的衣襟口已沾滿了文繡臉上的米粒。
「蘭錦哥哥,繡繡不是有意的!」文繡一臉的苦惱,像個被人欺壓的小丫環一樣,伸出小手想幫著蘭錦清理。
「繡繡,沒事!」蘭錦聲音很溫柔,帶著安慰地拍拍文繡的頭發,卻看著容蝶,目光輕淡卻銳利,容蝶不敢接觸那一雙琉璃眸,狀似毫無所覺地收拾著桌上的狼籍。
「繡繡,你乖乖在這吃,我去換件袍子!」這是夏季,鴨湯很快地滲進絲質的袍子粘在了蘭錦的腿部,蘭錦瞬時感到周身的不自在,話未說完,腳步已向外挪去。瓊兒忙起身跟隨去服侍。
「都是你的錯!」文繡一腳踢開小板凳,呼著,「討厭,就你討人嫌!」便爬上竹椅跪著。
這會也不願講究了,索性伸出五爪就拿了個蜜汁排骨啃了起來。
容蝶瞧了一眼洪齊道,「外邊那些苗疆的女子還未散盡,你去護著殿下,還有,吩咐一聲廚房不用再上菜了,殿下這會肯定也沒什麼胃口,文姑娘也吃得差不多!」
洪齊應了一聲,便離開。
容蝶坐直了腰,輕輕咳了一聲,帶著復雜的黑瞳緊鎖著她,「文繡,我們來談談如何?」
文繡嘴巴里塞滿了肉,哪有空理會容蝶,黑黑的眼楮上下瞟著容蝶,仿佛在說︰你說吧,我听著呢!
原本容蝶也不願和文繡撕破臉,可這會,這小姑娘玩起了姻緣繩,讓她怪的是蘭錦還收下了另一根,這就苗頭不對了,無論她的猜測是不是正確,她也要將這火花提早給滅了下去。
容蝶冷冽地開口,「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凡事跟我作對,現在我總算是知道了。原來,你這是妒忌!」
「妒忌,我為什麼要妒忌你?」小姑娘瞪大眼楮,正吃得津津有味,含糊其辭地隨口問了一句後,又開始嚼著。
「我沒想到,你人小,心不小,你是想做七王妃吧!」容蝶冷笑一聲,打開天窗說亮話,「可你認為,我很可能是你最大的競爭者,所以,你要除掉我這礙眼的!」這話其實容蝶自已也知道說過了,換成別人自會換得嘲笑,可眼前不過是一個孩子!
文繡雖小,但精得很,她听明白了容蝶話中之間,只驚訝抬起頭,這會也顧不得啃了,一只油女敕女敕的小手指著身邊的容蝶,「容大姨,蘭錦哥哥肯定是繡繡的,你想也別想。還有,我干嘛要妒忌你?你很美麼?」
果然是個孩子,想法也簡單得很。容蝶自知不能成為七王妃不是容貌的原因!
「我難道不美?」容蝶這點自信還是有的,當年她在隆景軒迷了多少的京城權貴,若不是她是蘭陵的人,早就被人收在後院之中了。
文繡一雙大眼眨呀眨地,認真端詳了許久,搖搖首否認,「你和皇後娘娘比,差多了,而且,蘭錦哥哥也比你漂亮,賜兒也比你美!你連第三都排不上,你才不美,你自個說自個美,那個叫臭美!」
容蝶只覺得心口被人狠狠地絞了一下,槌心之悸!接著又氣郁,本來一起想著,和一個九歲的孩子去談判,就算是蠃了,也是勝之不武,現在才發覺,與如此刁鑽的小丫頭拌嘴,竟讓她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感。
誰知,更傷她的還在後頭,文繡很快地接了一句,那口氣沒有絲毫的諷刺,神情也是一本正經,「而且,容大姨,你好老。繡兒雖然小,但總歸會長大,等繡兒長大了,成一個漂亮小姑娘時,容大姨你就有皺紋了。就跟我叔叔最早娶的那些嬸嬸一樣,又老又寂寞,會老得更快的,所以……」
帶著童音的脆響,語氣中是孩童的興災樂禍卻不含譏諷,可鑽進容蝶的耳膜中時,卻肆意充滿了譏笑、深諷,象是回到了她最無助的時光中,那些令她感到恐懼的聲音!
容蝶臉色瞬時蒼白,是的,她現在可以嘲笑文繡小,但不出三四年,眼前的孩子便要開始悄然綻放,光看她那一雙會說話眼楮,就知道長大後一定出落得不凡。
而她呢?雖然父親沉冤得雪,但她出自污泥,早已是不潔之身,而且,那一次牢獄之傷,致她一生無法生育!
她沒想過堂堂正正地站在蘭錦的身邊,但她也認了個死理,只要她不離開蘭錦,以她舊時對蘭錦的恩,蘭錦決不可能要她離開,隨著年華逝去,她希望終有一日,蘭錦會收她入房,就算是個通房丫頭,她也認!
她也曾想象過將她,她伏地做小與七王妃做一對好姐妹,不爭寵,不爭名份。
可文繡不行,單不說文繡如此排斥她,更因為文繡如此年輕,這樣的年華讓她妒忌得心疼!從未有過的慌亂在她腦海中爭相奔騰,她咬著唇瓣,許久才悶出話來,「你開口閉口說七殿下將來是你的人,知道什麼是男歡女愛麼?」
文繡舌忝了一下嘴角,眨巴著眼楮得意起來,「切,繡繡可不笨,繡繡和賜兒洞房過!將來,我也要和蘭錦哥哥洞房,妒忌死你!」
容蝶雙手不知不覺地緊歸抓住雙膝,直到雙膝處傳來刺骨的疼痛,一點點麻痹著她的神經,她幾乎覺得自已已在巔狂的邊緣,根本控制不住自已,帶著惡意月兌口而出,「你以為男女之間是玩家家?你見過男人的跨中之物麼?真正的洞房,是要把那麼利劍刺進你的身體,你想償試麼?」她在年幼時,有一個小姐妹想偷偷跑路,被捉了回來,妓院里的嬤嬤叫了兩個彪形大汗,就把那兩個年僅十歲的女孩給奸污了,還就逼著她們看,她永遠也無法忘記,她第一次看完後,吐得死去活來,後來整整三天吃不下東西,甚至看到一條公狗,她都覺得膽顫心驚!
而眼前這個九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根本就不知道,所謂洞房對成人而言或許是一個美好的向往,對于孩子卻是一場惡夢!
文繡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扔下手中的骨頭塊,又抓了一塊蜜汁排骨,啃了一口慢慢嚼碎後咽下。她沒听懂容蝶的話,也懶得去問,她不耐煩地看向容蝶,「繡繡才不信你,容大姨你是個壞心眼的女人。而且,繡繡知道什麼是洞房,不用你教!」小文繡哼哼了幾聲後,大拇指得意洋洋地朝向自已一指,「繡兒五歲就給叔叔和新嬸嬸鬧洞房!」說完,不再理會她,又抓了塊蜜汁排骨啃。
同為相府千金,眼前這個孩子無知得卻是如此幸福。容蝶眼中已有淚花浮起,看著文繡的眼神悲痛而深邃,她突然沒有再談下去的心思,感到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許久後,她收斂了一切的自憐自哀的情緒,眼里折射出一抹冷郁,她決定用另一種方式和她勾通,「打個賭如何?」她站起身,緩緩走到門邊,透著竹門往外瞧了一眼,才轉回身坐下。
「什麼賭?」小姑娘眼楮一亮!
「我賭你沒見過洞房,我帶你去見識見識苗疆的花樓。如果你蠃了,那我這次不再隨你們回西凌,永遠留在苗疆。如果是你輸了,那你以後就不能故意為難我!」原本想趁著這一路與蘭錦多了些單獨相處的機會,誰知全然被這臭丫頭給破壞。
以趙承恩是故友為借口換得與蘭錦同游的機會是多麼難得,她相信只要沒有這丫頭的搗亂,她就會成為蘭錦的女人!
「成交!」文繡心中偷偷樂,她好象從來沒玩過花樓,听說那里可以一邊吃好吃的,一邊听漂亮姑娘唱小曲。管他輸蠃,她好象都沒吃虧 !
容蝶嘴角微微一抹,心中鄙夷,果然是個半大的孩子,一激就上當了。
「既然是賭,就要有賭的規距,這事只有我們倆人知道,哪果哪一個多嘴說了出去,就是小狗生的!」
文繡一怒,杏眼圓睜,「你才是小狗生的!」
容蝶淡淡一笑,「你只要保證不說出去,自然就不是!」腦中卻劃過一個畫面,當小小的文繡看到男子與女子真正的時,會有什麼樣的表現,她居然期待著。
「容大姨,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你放一百個心,繡繡是不會和蘭錦哥哥提的!」文繡終于吃飽喝足了,舒服地謂嘆一聲後,坐了下來。
一改方才的狼吞虎咽的模樣,先是拿了桌上的濕帕子輕輕擦淨每一個手指上的油脂,而後,端起一杯茶,優雅慢慢品著。最後,朝著容蝶眨了眨大眼,嘴角抑制不了的得意之色,「容大姨,繡繡也會裝淑女的!可是,繡繡覺得好累哦!」說完,小身板彎了下來,她的下巴只夠到竹桌邊,小腦袋便舒地擱在桌子上,鼓起腮,用力地吹著眼前她啃下的骨頭,那模樣兒真讓人看了捧月復大笑。
她沉了沉聲,心想,這會蘭錦也差不多快沐浴好了,不能再接著這話題了,便淡淡道,「既然如此,這兩日你至少要表現對我友好一些,那我也好找機會帶你出去玩!」
「行!」文繡愛理不理地應了一聲後,繼續用力吹著她的骨頭。
很快,洪齊一身汗的進來,對容蝶和文繡道,「七殿下的馬車被人圍住了,七殿下一時也不便再出來,派屬下接你們上車!」
也沒待一臉好奇的文繡問為什麼,洪齊上前抱了文繡就往外走,出了門,文繡「哇」地一聲問,「天上掉金子了?怎麼這麼多人來撿呀!」
洪齊哭笑不得,要不是這小祖宗要逛街,怎麼會引來如此多的花痴女?
「容姑娘,你跟緊一些,別給人群沖散了!」洪齊不放心地轉頭吩咐一聲,抱緊懷中的文繡,心想,可得把這小祖宗給護好了,這可是七殿下心尖上的一塊肉,視為珍寶!
容蝶穿過人群,在護衛的護送下,很容易就上了馬車,倒是蘭錦的馬車被一群少女層層包圍,洪齊廢了不少的勁方將文繡抱上了馬車。
人是到齊了,可問題也同時出現了。此時,前方的路已被堵得水泄不通,根本無法離開一步。
馬車中,四處的木窗已被落下,並且放下了厚重的窗簾,文繡挨在蘭錦的懷里堅著耳朵听著外頭的鬧騰之聲,許久後,帶著一臉的戒備地問,「蘭錦哥哥,繡繡以前听叔叔說,好多異族的人是吃小孩的,她們是不是要來捉繡繡?」
「繡繡,你叔叔的話你以後少听一些!」蘭錦順著她噘起的菱唇看去,極為嬌俏可愛,可那一雙愛笑的杏眼此時卻出現極少的慌亂,他輕蹙眉峰,這堂堂的臣相府怎麼盡這樣教一個孩子,他尚記得以前文繡特怕大灰狼,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文繡的娘親為了哄孩子乖乖睡,竟拿這招來嚇唬孩子。
而長輩們也不正經,在文繡的娘親懷了身孕後,個個拿著開玩笑,說文繡有了弟弟後,就沒人疼愛了,成了野孩子。大人或許只是一時心起逗弄一番,對孩子而言,小小心靈哪會去區別是真是假,也因此,小文繡才會傷心的離家出走。
若是那時沒遇到精通醫術的賜兒給發高燒昏迷在破廟里的文繡治病,這孩子或許早已經夭折了。
文繡馬上連連點頭賣乖,「我全听蘭錦哥哥的話!」
這時,外面響起竹筒發出的撞擊聲,極有規律,象是一種號令,就如西凌行軍打戰時,戰營中的鼓聲。
蘭錦打開一邊的窗戶,挑了帳簾看向窗外,只見人群如潮水般的散開,很快,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末將趙承恩恭迎七殿下!」
去年二人在淮安湖一別後,趙承恩便去了南疆與幾個兄弟會合,很快,蘭亭的聖旨也到了南疆,賜封趙承恩為南疆駐防都統,掌管南疆十萬西凌兵馬。
蘭錦這一行,若非是趙承恩得報,有近千人的苗女在圍堵街頭,欲向一個西凌來的美貌男子求愛,以致街頭堵塞,行人無法正常通行。他听了屬下回報這群西凌人的特征時,從蘭錦的奢華的馬車判斷,來的一行人是蘭錦。
在這之前,他是根本不知道蘭錦到了苗疆的烏城。
顯然,這一路是被人暗中抹去了行跡,這也是西凌的一種強勢的暗示,以西凌的強大實力,足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苗疆!這是一種威懾!
護衛上前掀開轎簾,蘭錦步出,一席簡單的紫色朝服亦襯得面如冠玉,驚得趙承恩身後的幾個苗疆法巫連連搖首,直嘆︰難道街頭會出現百年不見苗女爭搶求愛的盛況,原來西凌的瑞王爺竟是這般的風彩。
有了趙承恩開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烏城將軍府。
當夜,將軍府為西凌瑞王舉行聖宴。蘭錦在宴中代表西凌的皇帝犒賞了各部族將領,並御賜了南疆十個**巫為南疆護國法師的尊號。
宴後,趙承恩帶著蘭錦來到將軍府後花園的望月台。
望月台有七丈高,一丈長一丈寬,高台上以過腰的扶欄護著,只設一張桌子和兩張藤椅。
那一套桌椅用的木材是用上等的琉璃打磨而成,上面擱的菜肴的碗碟居然是用上等的羊脂玉,邊緣亦瓖上了小顆粒的寶石,箸子用的是黃金包裹的象牙。
金絲白銀卷、如意吉祥糕、冬菇扒翅眾多清淡佳肴應有盡有,全是西凌皇宮風味。
讓人一看,食欲備增。
蘭錦站在扶手邊,居高臨下望著下面一排排低矮的竹房,回身一笑,眸如寶石璀璨,流光溢彩,「果然適合賞月,承恩,你那公子哥兒的性子還是如此,到了異族他鄉,還挺講究!」蘭錦先坐下,往後一靠,伸出皓雪手腕,撐住了頭,正好看到月空中一輪明月,四周的視覺都放空,沒有任何的阻隔,涼風習習,一片夢幻璀璨,夜景顯得出奇地靜。
「這還不是跟你學的,當初在宮里,你便是要喝一杯水,也需要用百年的沉玉來盛著!」趙承恩伸出袖襟遮了遮月光,淡淡地笑,眼線不敢太過貪婪地落在蘭錦的身上,他在去年來到南疆時,想到兩人分別之際,蘭錦曾說或許有一天,他們二人可以在南疆對月小酌。
他來了後,把一切善了,穩定下來後,便建了這一處高台,並讓人去南皓國尋找奇珍異寶打造這一幅碗碟。那時他想,如果他一生盼不到與他見上一面,那這一套奇珍異寶就永遠見天日之機會。
想不到,這機會這麼快就來了。
趙承恩動箸為蘭錦布菜,今晚宴中,蘭錦幾乎沒吃過東西,他知道蘭錦的習慣,向來不喜在大庭廣眾之下進食,唯恐食物沾了別人的氣息。
蘭錦正襟而坐,一席的紫袍朝服卻穿出如此風姿,他淺償趙承恩為他所布的菜,抬眸間,口唇抿著的笑痕一直延伸琉琉雙眸,令得趙承恩一時恍惚無神,竟失口道,「阿錦,留在這吧,這時民風雖開化,但民心卻純樸,你會喜歡的!」
蘭錦唇間依舊帶笑,思忖了片刻,似在斟酌,少頃,斂容正色地反問,「留下來,好讓你放心與蘭御風一起謀化西凌?」
趙承恩的手勢一慢,他知道肯定是瞞不過蘭錦,卻沒料到蘭錦這麼快就發現!
月光下,蘭錦面目如冰晶雕塑,他篤定地說道,「今晚的夜宴,人來得太齊了,趙家的人也好,苗疆法巫也罷,該來的都來了,很顯然,不過是讓本王放心罷了!」
趙承恩微微苦笑,兩頰泛著蒼白之色,「想不到是我弄曲成拙,讓你見笑了!」他的苦在于,太多太多無法言喻,只有他自已知道,其實一半是因為對方是蘭錦,他急欲讓他知道,如果他肯留在苗疆,這里的一切,他願與他一起分享。
否則,就象蘭錦了解他一樣,他也了解蘭錦,若存了心去隱藏,蘭錦又豈會這麼快就知道?
「你知道,本王這一路走了多久?」蘭錦琉璃眸微微一眯,臉上呈現一抹凝重神色,見趙承恩搖首不語,便輕輕而嘆,「一個多月,本王是一路游山玩水來。而你們這里卻沒有收到一點的風聲,那就是說明,苗疆的一舉一動早已在西凌的眼皮底下,而西凌的黃龍騎卻有可能在一夕之間,出現在烏城。」
對于蘭亭的暗衛趙承恩從不敢輕敵,但這一局的盤算,他的重心不在這里,他操起酒壺為蘭錦續添一杯,決定對蘭錦開誠布公,抬首時,聲線里竟然帶有緊張地輕顫,那股沉篤的瞳孔黑色一點一突地聚集,「如果是西北也跟著亂呢?蘭亭的重心就不會放在南疆,畢竟這些年南疆于西凌不過是一個表面的臣服,無需納貢,南疆的法巫所服的也只有趙氏一族!」所以,蘭亭在趙家謀逆後,仍接著用趙家的後人。
蘭錦緩緩傾直身體,雙眸異常明亮地直視著趙承恩,眸光少見的凌歷,因為兩人距離驟然貼近,近得趙承恩簡直要看到那一雙琉璃眸波瀾深處自已緊張的倒影。
隔著如此近,趙承恩不再移開眸光,他秉著息,一點一點地吸食著蘭錦的俊魅容顏,看著那對弧線分明的薄唇一張一啟,他的腦中空白一片,直到有一話直接穿進了他的心髒,他才斂下心仔細地听著蘭錦口中的一字一句!
「西北不會亂,你要記住,蘭亭能在西凌一戰成名,他的根基就在西北。西北的大將軍雖是邢榮,但邢榮部下服的卻是蘭亭!承恩,西北亂了百年,從開國皇帝開始,就沒有一個人能啃下異族這個硬骨頭,而蘭亭打下異族後,在邊界設了弩陣,別說是異族的騎兵,就是一個難民,只要他們的影子落在西凌的邊界上,也會被當場射殺,那一條線如今已是白骨堆成了牆!如一片沙地如今已成了鬼冢!承恩,異族是個野蠻的部族,饑餓時可以吃人肉,熬人骨湯,骨子里千里難馴的狂血,而苗疆早已被西凌奴化了近三十年,到了這一代,苗族年輕的一代只懂得赤腳走在大街上,遇到一個漂亮姑娘就跳起求愛舞。就如一只孔雀,空長著一身好看的羽翅,卻不懂得飛翔!承恩,蘭亭的是一個可以在沙漠中為了求生而吸干同伴的鮮血,而蘭御風卻是在京城里被豢養的貴族公子,這戰如何打得長久?只怕到了那一天,不僅是你們趙家要負起他的帝王雷霆之怒,連這里,也將有無數的無辜的百姓將會死在蘭亭的黃龍騎的鐵蹄之下!為他的將士血祭!」
「如果是蘭亭敗了呢?」趙承恩躲過蘭錦直透他心髒深處的琉璃眸光,極力掙扎喘息,「這天下沒有百戰百勝的將軍,蘭亭倉促登基,無法服眾,二則後宮專寵,引朝野不滿,戰前,內部就無法一致對外,這戰還未打就輸了一半!」
蘭錦暢然而笑,帶著中氣十足的余音繚繞,「蘭亭怎麼會敗?就憑蘭御風那群污合之眾?」蘭錦看著趙承恩漸失血色的臉,依然無情的接下一句,「不過是時間問題,三年,五年,最多十年!」
夜色突然暗冗了幾分,趙承恩抬首,見烏雲悄然蓋過明月,他再坐不住,站起了身,居然臨下地看著底下的樹影,淡然一笑,「無論打多久,苗疆都不會有損失,戰場是在西凌的地界之上!」
「你以為苗疆憑著巫蠱就能擋住黃龍騎的腳步?」蘭錦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遞給了趙承恩,「沈千染已經配制出這種抗制蠱蟲的藥丸,在本王到達烏城時,至少有三百名的黃龍騎先譴隊到達了烏城,如果他們一旦坐實你們與淮南一同謀逆之心,他們很可能一夜之間斬殺所有的**巫,承恩,我勸你早一些收手!」
趙承恩一驚,「沈千染,她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蘭錦冷笑地打斷趙承恩的話,他突然想起獨自孤寂守在江南竹門鎮的父皇,嘴角那股笑紋如同失去了光澤的殘月,「一切皆有可能!」心中卻默念,但願父皇也能盼到與寧常安相聚首的那一天!
趙承恩的心狠狠一窒,想起父親叔伯,趙家的百余口命喪在蘭亭的大屠刀之下,如今這樣的機會來了,他卻眼睜睜著放棄,這樣的想法瞬時戳穿了他的脆弱,「難道趙家要坐以待斃,等蘭亭收拾了淮南再來收拾南疆?」趙家的後人始終認為,這僅僅是時間問題。既使趙家後人肯放棄報仇,朝庭又怎麼可能會信任趙家?
蘭錦看著趙承恩痛苦的表情,最後淡淡一笑,雙眸波瀾不興,「不會,只要這一次你與蘭亭攜手揮師江南,你不僅可以救趙家,還可以救這一城的百姓!」蘭錦對著趙承恩舉杯,漫不經心地道,「喝酒吧!」該說的他已說完,剩下的就由趙承恩去決擇。
蘭錦與趙承恩在高台對酌,自然沒想到,宴後,瓊兒侍候文繡睡下後,便回房中,容蝶來找文繡,要帶她去苗寨,容蝶給文繡一身苗女的服飾,兩人離開將軍府,也沒人攔著,因為在這里,女子的教化很開放,未婚女子夜行是很尋常的事。
容蝶和文繡坐著竹轎來到一處苗寨,容蝶雖不認得苗文,但憑著從寨中傳來女子放蕩的歌聲和男人酒醉的笑聲,就知道自已找對地方。
出了些銀子找了個西凌的向導,很快就找到一間竹樓。
容蝶把自已來的意思跟那向導說一番,這種要求要是在西凌肯定是驚世駭俗,但在苗疆確實不算什麼大事,何況有銀子,什麼都好解決。
很快,兩人被帶到了間寬敞的竹屋。
容蝶為了給文繡最強的視覺沖擊,特意交代向導務必要一個未開bao的處子,而且要最樓里最年輕的一個女孩,而男子是寨中的龜奴,她吩咐要一個身強體壯的成年男子,相貌越猥瑣越好!
她不知道文繡看了後會如何,她想,至少今晚的一幕會在文繡的腦海里留下深深的陰影,未來的歲月她會對男性產生恐懼、惡心、憎惡和排斥,她的童年也許不會再充滿陽光,那她就無法再帶給蘭錦溫暖和歡笑。
既使有一天,蘭錦知道是她做了這一切,會遷怒于她,甚至不會再見她。
她始終篤信,只要她沒有對文繡動手,憑這樣的錯,蘭錦是不會將她從他的身邊徹底趕走!
時間會淺化一切錯誤,而蘭錦是個念舊的人,終有一天,他會原諒她,這個險,她值得冒。
可她根本沒料到,文繡居然是個徹頭徹尾的怪胎!
蘭錦酒量不錯,但今晚他很開心,所以,不知不覺喝了不少。
此時,那一雙琉璃眸半睜半闔看著天上的一輪明月,那精美弧度的側臉在月光下渡上一層銀白,那高挺的鼻梁,那彎蹺的羽睫,酒後顯得欲加紅艷的唇瓣。
趙承恩半撐著頭,頭微微低下,象是睡著了,可他的雙眼是睜著的,這個姿勢他坐了很久很久,任憑風吹過,將他飄動在他黑發覆在自已的鼻尖,眼角,帶來絲絲的癢意,他還是一動不動地靜靜看著蘭錦,仿佛成為一尊矗立海邊望夫的岩石。
「承恩,放下吧!」蘭錦的聲音帶著婉嘆、帶著微微的醉音,極輕極緩,甚至那五個字並沒有透出很明顯的意思,卻如巨石狠狠咂向他的胸口,如九蠱穿腸,疼得他一時忍不住彎下了腰。
這一句話下,可以讓他理解,讓他放下趙家的仇恨,也可以理解讓他放下與淮南的合作,可趙承恩偏偏听懂了,蘭錦讓他放下的是什麼,蘭錦原來一直懂得他的心!
原來,他經年苦心經營的遺忘和努力,他傾盡心力的克制和意志,一直一直不是他獨守的秘密!
蘭錦知道他隱沉在內心深處的情感,這樣的感覺,恍如驟然間被人強行打開心髒的那一層保護,看到了里面深濃的罪惡!
淚水瞬時就滾落了下來,如大雨滂沱瞬間浸濕了他的肺,而血脈卻變得更加炙熱地滾動,唇瓣在啟啟闔闔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去開口吐出一個字!
許久,許久,趙承恩緩緩站直身體,僅僅一步之遙,他仿佛跨過了千山和萬水,跨過了經年的歲月來到了蘭錦的身前,蹲下,近乎低喃,「好,我听阿錦的……只是阿錦,阿錦……能不能讓我抱一下……」
蘭錦緩緩睜開琉璃色的醉眸,他沒有轉首,卻緩緩地站起身,雖于趙承恩只是一個後背,但足夠了,這樣的距離是一生中最近的,也是最遙遠!
蘭錦雙手垂落,紫色寬袍隨著夜風淡淡飛舞,夜光落在他如緞長發,揮灑出一層黑珍珠的柔光。
當趙承恩的雙臂帶著男子的力道由輕而重地環上他的腰時,蘭錦漠然地直視前方,似在感受風拂動時帶來的微微觸感,他一動不動,由著趙承恩的雙手越環越緊,緊到他的呼吸開始困難,也只是抿緊了薄而無情的唇,像一株挺拔高貴的百年冷彬!
此時,風靜,雲止,空氣宛如帶有一種感情,拉著他墜入深淵,混雜著滿心顫抖的迷戀,永世不得飛揚的絕望!
那一瞬,天地仿佛停滯不前,時間恍似就此停止,但趙承恩知道時光卻無法停留,僅僅是一眨眼之間,卻是他的一生!
「蘭錦哥哥,蘭錦哥哥!」極不時宜的歡快之聲從下面傳來,打碎了這一刻,蘭錦氣沉丹田,帶著一股強勁地力道將趙承恩逼開幾步,他一步跨到欄桿旁邊,瞧著台下的小身影,聲音卻顯得很平靜,「繡繡,夜深了,怎麼還不睡覺!」
文繡一身苗疆女孩的打扮,她拼命地仰頭,揮著叮鈴作響的手臂,「蘭錦哥哥,繡繡穿漂亮衣裳了!」她剛回將軍府,迫不及待地想讓蘭錦看一看她穿得好不好看,她環了一下高台四周,很快就找到了梯子,一邊手扶著梯,就沿著螺旋形的梯子跑了上來。
「蘭錦哥哥,」小姑娘跑得有些氣喘息息,一上來後,一頭就扎進蘭錦的懷中,喜滋滋地朝著她扭著脖子,「看看,繡繡好看麼?」眼一瞄,卻發現一桌的美味佳肴,小姑娘的雙眼剎時就亮了,也不等蘭錦回答她,扭了一下腰,坐上了蘭錦的膝蓋,然後背對著蘭錦,拿了箸子主抱怨,「蘭錦哥哥討厭,有好吃的也不叫繡繡,繡繡都餓死了!」苗寨回來後,文繡就餓了,但容蝶哪會管她,回到將軍府就扔下她,自已回房去了。
「你去了哪里?」蘭錦眉峰微微一蹙,稍稍推了推膝上的文繡,感覺有一股異樣熟悉的味道從文繡的身上傳來,他遲疑了一下,緩緩湊近了文繡的頭發嗅了嗅。
「沒去哪呀……」文繡一邊往嘴里塞著金絲白銀卷,一邊好奇的打量著對面的趙承恩,對蘭錦的問話很隨意地敷衍著,她雖然討厭容蝶,但她答應了保密,就得言出必行。
因為思想不集中,根本沒注意到蘭錦身上傳來的緊崩,而趙承恩顯然感到異常,因為蘭錦的臉色開始詭異的蒼白,他的眼里迷漫著傷悲,那雙琉璃眸艷光瀲瀲卻沒有焦聚,仿若穿透時空看到了另一個場景。
趙承恩太了解蘭錦,他敏感地捕捉到這是蘭錦要失控的前奏,他一時不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因為蘭錦只有一種情況下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就是回憶起他童年時遭遇到的最不堪的那件事。
卻不料,文繡吃得一時高興,挾了一塊金絲白銀卷就在蘭錦的眼前晃著,還忙不迭地連連夸,「蘭錦哥哥,這個好吃,很好吃哦!」濕漉漉的明眸拼命地朝著蘭錦眨著,一臉賣乖討好的樣子。
趙承恩大驚失色,在這節骨眼上,文繡還敢往蘭錦的嘴里塞東西,莫說那箸子是文繡用過的,就算是別人動過的菜,蘭錦也從不肯吃。
可更令他吃驚的是,蘭錦那一雙眼竟一點一點地在凝聚,最後,竟依言輕輕咬了一小口,細細嚼了一陣後,吞下,然後,在趙承恩目瞪口呆中,蘭錦已看不出任何失常的情緒,他很耐心地接著盤問文繡,「繡繡,跟蘭錦哥哥說實話,晚上去哪了?」
文繡見唬弄不過,只低下了頭,小小聲地回了句,「繡繡去看洞房了!」她直覺她是犯了錯誤,這一次她看的洞房與偷偷看叔叔與嬸嬸們鬧洞房不同,更顯然和賜兒一起玩的不同!
「看洞房?」蘭錦再七竅玲瓏心,顯然也一時無法消化文繡話中之意,只能順著她的問題接著盤問,「去哪看了,和誰一起看?」
小姑娘知道肯定是瞞不過,便撅了一下小嘴,想起方才在苗寨中的所見。
初時,見那一對男女月兌光時,小文繡習以為常地掩著嘴笑,沒有表現出半分的恐懼,反而在看到那男性的粗壯偉岸時,她興奮地指著,「哇,好丑好丑,跟這個叔叔的臉一樣丑哦,賜兒弟弟的比他的好看多了!」小文繡吃吃而笑,還在琢磨著,為什麼天上飛的小鳥都一樣,可長到人身上時,有的這麼難看,有的很好看呢?
可看到後面,文繡不想看了,她側了臉看了看閉目養神的容蝶,她也學著閉上了雙眼,但她腦中卻一直飄蕩著,一個丑陋的男人趴在一小姐姐身上,那男人一臉的凶神惡煞的模樣,那小姐姐一直叫著,雖然她听不懂她在叫什麼,但她看到那小姐姐身體和那個惡叔叔接合的地方流了好多血出來,原來,那才是真洞房。
小文繡想到這里,小臉白了白。
「繡繡如果再不說,蘭錦哥哥要生氣了!」蘭錦看著小姑娘哀然欲泣的模樣,眸光驀地閃過鈍痛,他甚至不敢做太多的聯想!
「繡繡說,繡繡要說的!」文繡急忙點了點頭,帶著委屈地哽咽,「可繡繡答應了容大姨不說的,這可是蘭錦哥哥逼繡繡說的,不是繡繡故意的,繡繡不是壞孩子,是不是?」
蘭錦臉色愈加蒼白,心中的直覺愈來愈讓他無法承受,可這個答案他必需從文繡的嘴里知道,他凝了凝神,伸出修長的手指撫了撫文繡的小臉蛋,極力用淡然的口吻應,「好,繡繡盡管說便是,一切有蘭錦哥哥!」
趙承恩全身緊繃著,也不知是因為听了兩人的對話,對文繡接下來的答案感到好奇,還是因為蘭錦對文繡的態度讓他不適應,若不是親見,他簡直無法想象蘭錦會有這樣的耐性對待一個孩子!
文繡嘟了嘟嘴兒,想說,卻一時不知道怎麼說,大眼楮泛著紅,里面已浮起了一層水汽,憋了好許才悶出一句,「蘭錦哥哥,為什麼洞房要流那麼多血,將來繡繡也要流血麼?」
蘭錦只覺得腦子里一下炸開了,轟鳴不絕,頃刻間臉色慘白,雙唇再無一絲血色,幾乎不信自已听到的,他近乎失控地將懷中的文繡提起,讓她跨坐在他的膝頭,與他面對面,「繡繡到底看到了什麼?」絲絲怒氣和憤恨便這樣從那一雙沁了血絲的琉璃眸中剝離而出,容蝶究竟對他的小文繡做出了什麼事?
「蘭錦哥哥……繡繡,繡繡看到了……」文繡顯然被嚇到,驚慌錯亂浮上了她的眼,一張小臉簡直要哭了,一急口更無遮攔了,心里想什麼就直接沖出口,「蘭錦哥哥,是容大姨讓繡繡看的,繡繡也不想看,那壞叔叔的小鳥鳥丑死了,繡繡不想看的……」話未說完,已是哇哇大聲啼哭起來。
文繡平日喜耍賴,身上的頑性也重,但幾乎不哭,再不樂意,也就哼哼唧唧象個話嘮一樣在抱怨,或是弄一些小動作泄憤。
蘭錦的神智驟然清明,他知道小姑娘一定是嚇到了,他伸出手帶著安慰在她後背拍了拍,開口說了句,「繡繡先別哭……有蘭錦哥哥在。」蘭錦話語鈍的歷害,沒有素日遇疾手之事時不咸不淡的平穩,似乎極力在找合適的措辭來安慰。
「蘭錦哥哥,繡繡錯了,繡繡惹蘭錦哥哥生氣了!」文繡象只落了羽毛的小雛鳥在蘭錦的掌中瑟瑟發抖,她尚未從方才的情緒中走出,小肩膀抖得歷害。
蘭錦此時神情已全然軟了下來,不停地拍著她的後背給她順氣,又遞給她一杯茶水,「繡繡別怕,喝口水,緩緩氣!」
文繡乖巧地就著蘭錦的手喝著茶,卻不料抽蓄一下嗆了一口,半數噴在茶杯中,加上方才肚子里塞了太多的金絲白銀卷,這一難受,馬上張了口就嘔吐。
蘭錦急忙扔了茶盞,取出帕子,也顧不得清理自已身上的污穢,抹著她臉上分不清的淚漬和茶漬或是吐出的穢物,語氣有些發急,「髒死,繡繡你都這麼大,連喝口茶也會吐得到處都是!」
趙承恩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看著蘭錦眉目間的凝聚的寵愛和擔憂,看著他笑在唇邊努力綻開,看著他有些手足無措的哄慰著懷中的小女孩,那動作既生澀又矛盾地嫌熟,好象不是第一次第二次,他的心象是被驟然捅了一刀似的,這樣的帶著人間煙火的蘭錦是他生平僅見,他一時間自嘲且自鄙,甚至無法分清是喜是悲。可當她看到那小女孩眼中泛出的真正情緒時,他想笑,他的心亦同時驟然松開,他知道蘭錦沉積多年的傷終于有人可以撫平,他心疼了半生的蘭錦終于找到了救贖,眼前這個雖僅僅是個孩子,但她終有一天會長大,她會讓蘭錦得到真正的幸福!
蘭錦熟悉的寵讓她文繡感到委屈起來,抽咽了幾聲,才在他溫柔注視中破啼為笑,可那笑僅僅是咧了咧嘴,又變得小心翼翼,帶著試探性,「蘭錦哥哥,繡繡知道錯了,蘭錦哥哥可不可以不要怪繡繡!」
「繡繡,沒人怪你,你僅是個孩子,是容蝶的錯,她不應該對你做出這樣的事!」趙承恩的聲音已听不出任何情緒,只是他胸膛猛烈起伏著,心雖亂竄,神思卻相當冷靜,她瞧出文繡並非被這件事嚇到,要不然,她方才也不會這麼開心地在蘭錦的面前炫耀她的苗服,她應是被蘭錦的態度給嚇到了。
而蘭錦向來冰雪聰明,他沒有意識到繡繡的情緒,是因為關心則亂!
想不到容蝶竟會用這樣的手段去傷害一個孩子,情之一字,當真是讓人傷了本性。
現在,他也知道蘭錦方才的失態的原因,定是文繡回來時身上帶了銷金窟的異味回來。
在苗疆的苗寨其實與西凌的紅樓沒什麼區別,很多客人喜用一些秘制的膏藥涂沫一些部位,來增添歡好時的興奮,蘭錦對這種香味異常敏感,他尚記得,當年蘭亭故意在麗水府時,故意引蘭錦去紅樓與沈千染會面,蘭錦僅僅呆了一盞茶時,回來後就吐了一天一夜,而現在,文繡身上沾了這樣的味道,還能在他懷中安坐著。
「真的?蘭錦哥哥沒有生繡繡的氣?」文繡原本就不愛哭,她抬起頭,一雙烏黑的大眼楮直勾勾地看著蘭錦,直到蘭錦無耐地點點頭後,張了小嘴吸了一口氣,把半數的鼻涕吸了上去,立馬就止住了哭,小嘴一咧馬上又恢復了生龍活虎的模樣,開始嫌棄了地用兩指捏住鼻子,甕聲甕氣,「好臭,好臭!」
蘭錦被她吐了一身,能忍到這時,已是極限,他將她抱起,「忍一忍,蘭錦哥哥帶你去沐浴!」
蘭錦抱著文繡回到寢房時,洪齊被兩個人身上的狼狽狠狠地嚇了一跳,他的七殿下是不是換魂了?居然髒成這樣?一身污穢,還帶著冒著酸氣的惡臭,關健是,還有心情一直安慰著懷里的小文繡。
這大半夜的,難道是月亮從東邊升起了?
「佇著干什麼,還不備熱水?」蘭錦看著洪齊向個二愣頭般在那傻笑,冷了臉。
「呃?」洪齊還是找不回魂似地應了一下,在蘭錦一記冷眼下,猛然回過神,立馬象打了雞血般地動起來,等他備好一切沐浴用品後,看著蘭錦月兌了帶著異味的外袍,一身褻衣褻褲地帶著文繡進了浴房,他模了模後腦勺,又深吸一口氣強抑紊亂,神思又開始不著邊際地游離了。
他算是蘭錦身邊最貼近的侍衛,這麼多年,一直是他侍候蘭錦生活起居,蘭錦自年幼那一次失蹤回來後,他在沐浴時,就再也不肯讓任何人進去侍候。
就算是當年蘭御謖,看著蘭錦獨自將自已鎖在寢宮之中,除了吃和睡,就是沐浴,也是在外面干著急,不敢冒然進去。
「蘭錦哥哥,你為什麼不洗呢,你好臭臭!」浴房里傳來嘩嘩的水聲,象是小姑娘頑皮的用水來潑蘭錦。
「乖一點,快點洗!」蘭錦的聲音帶著故意的怒斥,可似乎一點也沒警告到小姑娘,因為水聲更響了,還伴著小姑娘得意地笑,「蘭錦哥哥成落湯雞了……」
洪齊憋著,大氣都不敢出,這小姑娘玩得太過火了吧,他打賭,不出十下,小姑娘一定會被他的七殿下從浴房里扔出來。
果然,浴房里安靜了下來,洪齊開始無聊地扳著手指數數,心中默念,「一、二、三……四十二……」
「蘭錦哥哥,能不能給文繡看一下蘭錦哥哥的小鳥鳥?」孩童的聲音,很清脆、嬌女敕,雖然听上去挾雜一絲雜念,但好象僅僅是好奇,但還是讓洪齊差點直接癱軟在地,他甚至能想象,因為蘭錦的褻褲全濕了,所以,小文繡看到蘭錦的身子感到好奇了。
不過,洪齊更好奇的是,自家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七殿下應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這回,他猜,肯定是拒絕,果斷的!
果然,蘭錦壓抑的聲音響起,「繡繡,女孩子不能隨便看別人的小鳥,知道麼?今晚,只是意外,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蘭錦哥哥跟你保證!」
洪齊偷偷地舒了一口氣,心里暗忖,這才是正常的七殿下。
「可繡繡腦子里老是會看到那個丑小鳥,討厭死了,明明賜兒弟弟的小鳥鳥那麼可愛,粉女敕女敕的!」小姑娘嘆了一口氣,突然驚奇中帶著恍然大悟的喜悅問,「蘭錦哥哥,我知道了,小鳥小時候會可愛,長大了就會變丑,是不是?」
洪齊想,如果他有法術,他一定會變一塊豆腐讓他的七殿下去撞。可惜呀,他只能听壁角,無法看到七殿下的表情,他想,一定精彩非凡!
文家也算是文武齊全的名門仕家,怎麼會生出這樣變異的怪胎?
「你什麼時候看到賜兒的……」蘭錦搖了搖首,突然想起去年去永恩寺接文繡時,文繡正和賜兒在「洞房」!
他有些哭笑不得,兩指無耐地輕柔著兩邊的太陽穴,只覺得自已距教習嬤嬤僅一步之遙,「繡繡,以後,誰的小鳥也不能看!」
「為什麼不能,看了又不會飛走!」文繡申辯,還一臉理直氣壯,「本來繡繡也沒想看,是賜兒弟弟要尿尿,繡繡幫他月兌褲子才看到的!」
蘭錦輕輕舒了一口氣,還好不是洞房時看到的!
但他還真不知道應如何回答,只能警告,「蘭錦哥哥說不能就不能,繡繡是不是不想听蘭錦哥哥的話?」他見文繡一臉不明白的委屈,想到她今晚所受的驚嚇,只能換了口吻,「等你長大了,做了新娘子,就知道為什麼!」
文繡听蘭錦的聲音不對,馬上換上一副狗腿的笑,涎著臉,「蘭錦哥哥,等繡繡大長了給你做新娘子好不好?」
「嗯!」蘭錦應得簡單,但外面的洪齊卻听得出自家主子的語氣很受用。
文繡馬上理所當然地接了一句,「那蘭錦哥哥,你給你的新娘子看一下好麼?就一下下,我看了蘭錦哥哥的小鳥鳥,就記在腦子里,繡繡想把那個壞叔叔的小鳥鳥的忘記掉,只好來記蘭錦哥哥的了!」
什麼?洪齊的腦子一下就抽了,繡繡說什麼,她看到什麼人的鳥了?壞叔叔,是誰?怎麼會給繡繡看到不該看的?
我的天,洪齊差點為他的七殿下呼冤了,他的七殿下可是連女子的身子都沒沾過呀!這多不公平,怎麼能這樣呢?
他想,如果是他,肯定會月兌光了給自已未來新娘子看,然後,很男人的命令︰以後,你只能記住你夫君的樣子!
洪齊七情上臉之際,不知不覺地雙手護上了自個的跨部,臉卻也上垮了下來,他剛才太激動了,差點忘了,他根本是沒有,他是個太監!
浴池中突然就安靜了下來,洪齊本來听得津津有味的心,象是被一根絨毛在輕輕撓著一樣,騷癢難當,怎麼說到這就卡了呢,這太殘忍了吧!
而且,這時候的七殿下是什麼表情呢?洪齊模著腦袋幻想著,他自小算是跟七殿下一起長大,他是什麼表情都見過,唯獨沒見過七殿下害羞的表情!
里面似乎在安靜中偶伴著一些悉悉索索之聲……
突然,傳來一聲挾雜著驚喜的尖叫聲,「蘭錦哥哥,它動了……啊,蘭錦哥哥,它怎麼長大了……蘭錦哥哥,繡繡能不能模一下……」
洪齊掩著耳朵落荒而逃,這要是被他的七殿下抓個正著,他準會被發配到千里之外挖石頭!
次日,蘭錦帶著文繡離開烏城。
容蝶看著遠去的馬車終于消失在自已的眼前,心里劃過撕裂般的疼痛,她低下首看著地上的一攤積水,那里倒映出自已單薄無助的影子。淚一滴一滴地從眼眶中直接落進水中,泛起微微的波瀾。
她恍如站在水中央,如落了單的魚兒。
她突然想,曾經的自已也是一朵淨蓮,根雖埋在污泥,開出的花兒卻不曾帶著污濁。行至今日,究竟是被世事所玷污,還是被自已的良知篡改了命運?
她沒有答案,因為,她此時大腦中所有儲存的僅僅是蘭錦昨夜的一句話︰容蝶,一直以來,你的存在是本王切骨的疼痛,看到你,本王無法拋卻過去,但本王還是容忍你一直在本王的眼前,因為,你是恩人!可從現在開始,至死,本王也不想你出現在本王的面前!
昨夜,她跪下,請求他別拋下她,既使為奴為婢她也是心甘情願,可換來的是他離去的背影,蘭錦對她的話從來都不多,甚至沒有指責!
她被留在了南疆,不,不是留,而是他將她扔在了南疆!
她蹲,任地上的一攤雨水浸濕了她的裙裾,她的雙手緊緊環胸,因為那里深處傳來的疼,象帶著一把利鋸剮割著她的血肉,更象是有無處的心魔叫囂著伸出利爪瘋狂肆虐地心髒!
泓睿六年,初夏,暖風陣陣,西凌的御花園中,百花齊放。一群年輕貌美的在花叢中流連歡笑著,成了御花園的幾十年來未曾見過的一景。
自新帝蘭亭登基後,西凌的後宮就陷于一片的沉寂。除了帝後的寢宮承義殿有宮人忙碌的身影外,其它的宮殿只余一些守夜看殿的宮人。
相較于先帝蘭御謖在位時,後宮還有蘭御謖從靜王府隨行入宮,雖人數不多,但也有十幾個,加上各個宮殿的宮女太監,後宮也不算冷清。
但今日不同,在西凌內戰結束後第二年,帝王突然下召,開始籌辦選秀。
這一消息僅在一夜之間就傳遍了京城每一個角落,雖然感到很意外,為了皇後,帝王不肯納妃,在這之前連葉勝廣拋來的橄欖枝不接,寧願打一場在當時局勢而言並沒有勝算的內戰,引起朝臣的不滿。
而現在,朝堂之上,也沒有人再上奏提出讓帝王納妃,無論是以國家社稷為理由,還是因為為了皇家子嗣為由,隨著沈皇後雙生子的健康落地,所有的一切已迎刃而解。
可就在這時,帝王親自下召,命禮部從江南挑選百名適齡女兒,以及各地的朝庭命官府里若有適齡女兒願嫁進京城之中的,也可以送至京城參于選秀!
這樣的意外驚喜顯然這些朝臣是不會放棄,瞬時,京城里的各個繡莊里上好的雲錦很快就被人挑了個精光,要說賺得盆滿缽滿的,就是沈千染了,因為在蘭亭下召前,她已在各地調集一批上好的雲錦,並讓繡娘做好款式,專等著客人上門求貨!
這場選秀從地方初選開始,到層層把關,至京中時,已是隔年的春季。
文繡今日起了個大早,便領了兩個隨身的侍婢進宮。皇宮她已經熟透了,宮門口的那些侍衛也不盤察,見是文家小姐的轎子,就直接放行。
文繡今日穿著一件天藍色的薄紗長裙,因為是初夏,天氣不算太熱,所以,裙裾用最薄的輕紗層層疊疊了六層,既透氣,又不透明。裙擺上了用銀線繡上繁復的牡丹,暖風吹過,飄逸如仙。
身後的兩個小丫環一個拎著一個大紅的繡包,一個提著一壺的解渴的酸梅湯跟隨著。
三人走到御花園的百花圃時,文繡看到一群的秀女穿得花枝招展,正在花叢中撲蝶戲耍,她忙躲到一棵半人高的桔樹背後,一雙烏黑圓滾的大眼象打了雞血般興奮地瞪著那些美麗的少女。
「大妞,這回叔叔賺翻了,全是神仙姐姐呀,不行不行,我眼花,挑不了了,你們幫我瞧瞧!」西凌上下除了帝後及文成耀和衛揚知道這場選秀是給軍中的將士,尤其是這次內戰有功將士選妻,其它人幾乎是被蒙在鼓里。
但文繡卻是少數局外的知情人之一。
這得歸功于,她又不小心听到他叔叔壁角的原因。
不過,這可不能怪她,昨夜她原本在花園中假山里睡得好好的,是他的叔叔半夜與一個姨娘**,叔叔說露了嘴,給她听到了這消息。
這不,她馬上自告奮勇,提出先進宮給他叔叔物色好的,別給衛揚佔了便宜。
大妞看到花叢中有一個秀女一身天藍色的蝶袖裝,梳了個雙環的少女髻,這身打扮如今是西凌最流行的,跟自家小姐一樣,走粉女敕可愛的路線,可怎麼看,自小家姐都無法和這少女相比。
那秀女迎風跑動時,那繁復的裙裾襯得腰身更加的縴細,而那雙環對襯的雙髻更襯得那少女的下巴更秀氣。
而自家小姐,那腰兒幾乎和裙擺一樣的寬,圓圓的下巴被那雙環髻一襯托,顯得臉更大更胖了。
可真要細細的看,明明是自家小姐的五官更精細耐看,而皮膚更是天然的白里透紅,根本不需要上任何的胭脂水粉。除了胖些,她家的小姐哪一點會輸眼前的少女呢?
文繡見大妞愣愣地盯著一個藍衣秀女發呆,很高興地朝著大妞豎起大拇指,夸獎道,「我看行,叔叔就喜歡女敕的,這姐姐看上去很好吃!」
二妞撇著嘴巴不滿,「不好,學著小姐的打扮,哼,還是小姐穿藍色的好看,她看上去顯老了!」
大妞無語地睨了一眼二妞,「小姐才十三歲,這些秀女都是及笄了,自然小姐年輕。」
文繡一听到及笄二字,就開始頭大了,過一個月,她也要及笄了,還是皇後娘娘準備親自為她舉行及笄的儀式。
可她不明白,別家姑娘都是十五才及笄,可她明明才十三歲。
大妞二妞又開始了一天的斗嘴活,這群秀女哪個漂亮,哪個更有風情,你一句,我一句的爭個不停,最後爭執到,再漂亮,要是挑一個象蘭悅儀那樣狐狸精,也是白搭。
一提起蘭悅儀,文繡心里就有氣,好不容易趕跑一個容蝶,又來一個蘭悅儀。
她從洪齊的嘴里探出,原來蘭悅儀以前還是八公主,後來不知怎麼回事,突然毀了容,又被先帝趕出皇宮。
是蘭錦同情她,將她送到莫太醫的府里救治,但最終為蘭悅儀根治的卻是皇後娘娘。
原本,她和蘭悅儀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三天前,她的初潮剛結束,蘭錦以她已成年為由,將她送回了臣相府後,她在瑞王府里的寢房就被蘭悅儀給霸佔了。
那個房間是她用心布置的,里面的一飾一物都是她最喜歡的,憑什麼要給蘭悅儀佔便宜?
她知情後,怒氣沖沖地來瑞王府來找蘭悅儀論理,可蘭悅儀一句話就把她頂回去︰本公主姓蘭,文小姐,請問您貴姓?
最後,二人找蘭錦論理,蘭錦一笑,告訴她,他會給她另備寢房,讓她回相府好好等著!
好吧,她輸了!東西她不要了,她臨走前,狠狠地踢了瑞王府的大門一腳,氣呼呼地嚷,「蘭錦哥哥,要是繡繡再踏進這府里半步,繡繡就跟你的姓!」
文繡灰頭土臉地離開了瑞王府,自然不知道在府里,兄妹兩正目送著她離去。
蘭悅儀經歷了這麼多的磨難,早已一夕之間成長,笑道,「王兄,怕是將來嫂嫂要把這搶地盤地仇記恨悅儀一輩子了!」
「她不會,繡繡只會把仇記到皇兄身上!」她既是已成長成少女,那他提前二年辦了她的及笄儀式,同時開始籌辦與她的婚禮,他不想再等了,他今年已是二十七!
想前幾日前那晚,她初潮來臨,小姑娘嚇得連滾帶爬地沖進他的寢房,哭著問他,「蘭錦哥哥,繡繡沒有洞房為什麼也會流血?是不是繡繡要死了?」
蘭錦那一陣竟是恍惚,看著哭成一團抱著自已說舍不得死,舍不得蘭錦哥哥的小文繡,竟心生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之感!這幾年,文繡幾乎是他的身邊長大,他什麼都可以親自教導她,唯有少女的初潮,他不知道如何開口告訴她。
這些年,她伴在他的身邊,倒是時時刻刻記得,等她將來長大了,是要給蘭錦哥哥當新娘子,要和蘭錦哥哥洞房。但顯然,成親、洞房在她的思想中,僅僅是四個字。她並不知道其實所含的真正實質內容。
雖然文繡在潛意識里把瑞王府當成了自已的地盤,但她也沒意識到這與成為瑞王府女主人有什麼區別。
現在,是時候讓她回到臣相府,讓文少夫人告訴她,少女成人之禮後,要經歷怎樣的蛻變。
「皇兄,等你娶嫂嫂過了門,妹妹就去東皓尋親!」蘭悅儀知道自已不是蘭御謖的親生女兒後,蘭錦替她問了傾城蘭悅儀真正的身世。
傾城告訴她,當年她為了護住寧常安月復中的女兒不被蘭御謖抱走,到處尋找身懷六甲的女子,也正是巧,竟在一個藥鋪里看到一個身懷六甲的碧眸女子在偷偷買落胎藥,青城知道碧眸在南皓國是皇族的血統,她不知道這個女子是如何流落到西凌,被一個當地的惡霸侵佔了身子並懷上了孩子。
傾城攔下那女子,告訴她,如果這個月份落胎,很可能會一尸兩命。
她答應解救那女子,但那女子必需把孩子生下來後留給她。
那女子為了擺月兌那惡霸,只好答應了傾城,在幾個月後孩子出生時,一雙眼竟有些琉璃色,這讓傾城驚喜異常。那女子在傾城的幫助下,終于可以回南皓,臨行前對遺棄的女兒又心生不忍,便留下一個信物,言有一天,若這孩子無依時,可以憑著空信物來南皓國尋找她。
文繡嫌兩個丫環斗嘴煩,便悄悄地靠近另一株樹後,雖然視野差了些,但可以听到壁角,她想听听,這些人是如何打皇上的主意,一會她準是要去給皇後娘娘告狀。
文繡正鬼鬼崇崇地想找一個舒服點的位置靠著時,突然听到一個秀女說,「我听說這次我們不是給皇上當妃子!」
有人不信,「都進了宮,怎麼不是給皇上當妃子?」
「我也是剛听說的,說是皇上選我們是讓我們給一些有戰功的將軍挑選!」那聲音顯得有些落落寡歡。
「哎呀,那怎麼辦呀,我听說那些將軍都很粗魯,早知道,我就不參選了,我爹還給知府大人送了好多銀子呢!」呢呢噥噥的的尾音拉著,听上去就象是江南一帶的女子。
「這或許是好事,听說瑞王殿下到現在還未婚,興許,我們中有一個會給瑞王殿下挑中!」這聲音有些熟悉,可文繡一時想不起是誰。
「啊,魏姐姐,你是京城里的官小姐,您的消息一定是最多的,我們都听說瑞王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是不是?」少女們一听這消息,馬上就興奮了起來,她們都有耳聞當今皇上專寵皇後,她們入宮前,也是戰戰兢兢,唯恐將來會被冷落。
但瑞王就不同了,瑞王還沒有王妃!
啊,原來是魏青鸞呀,文繡啃著拇指的指甲,小臉都漲得通紅,她記起來了,是叔叔副將的一個女兒,上回不是听一個嬸嬸說,叔叔又要納妾,納的正是這個魏青鸞麼,怎麼她也進宮選秀了,還想打蘭錦哥哥的主意,想得美!
「別想了,瑞王早就有小未婚妻了,听說還是相府小姐,自小在瑞王身邊長大,不過年紀小了些,听說現在才十三歲!」聲音很清冷,也很熟悉,可文繡還是想不起來。
「阿婭,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文繡前幾日就被瑞王趕出府了,這京城里都傳遍了,虧你還是京城府寅的女兒,連這點消息也沒!」魏青鸞聲音透著少許的得意。
「魏姐姐,這話當真,哎呀,那太好了,我就說呢,那胖丫頭怎麼能配得上瑞王殿下,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文繡頓時氣結,低著頭從自已的胸口看到自已的腳,她是牛糞麼?蘭錦哥哥說她是花骨朵呢,等開了就是最美的鮮花了,你們才是牛糞,噴出來的話這麼臭!
「是呀,這不,秀女一進宮,瑞王馬上把文家的丫頭氣跑了,這不是明擺著麼?」興災樂禍聲一出,馬上換得眾人的呼應,嘲笑之聲頻起。
那邊的大妞二妞吵完了,看到身邊的小姐沒了,急著差點就叫起來,還好大妞眼神好,一眼就瞧到自家小姐在不遠那株大樹後鬼鬼崇崇地听壁角。大妞喜滋滋地潛伏了過去,除了听到笑聲,好象沒什麼,干嘛小姐的臉臭成這樣?
大妞不解地挨了上來問,「小姐,這些秀女打扮得這麼漂亮,是不是在等皇上來看?」
文繡一听,漆黑的眼珠一轉,計上心頭,突然壓著嗓門,捏著鼻子尖著嗓音喊,「皇上駕到!」
四個字立時把原來歡聲笑語的秀女們慌成一團。這些秀女雖進宮有半個月了,但並未見過駕。
而宮里的教習嬤嬤除了教她們一些簡單的禮儀外,也不多傳授侍君時所需要注意的,她們一日日閑著難受,只好處心積慮地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御花園中賞賞花,撲撲蝶,希望來個和當今皇上來個意外相遇!
連著好多天都沒有任何進展,大家一邊覺得失望之余,倒不象初時那般拘瑾,玩著還得時時刻刻注意是否失了儀態,所以,倒是玩得盡興。甚至有些少女還掀了裙子在草地上踢毽子。
文繡看著一群狼狽的少女,掩著嘴咯咯地笑起來,待她見眾人安靜後,她方慢吞吞地提著長長的裙裾走了出去。
眾人期盼著,卻料不到走出來的是一個胖丫頭,少女們又羞又失望,有些認出來的,忙轉了身就跑開了。
多數是不認識,有些罵了一句,擺了頭就跑開了,有幾個氣不過,上前指著小文繡,「哪來的胖丫頭,敢信口胡謅,你不知道這是假傳聖旨麼?」
這少女的話馬上引起眾人的共鳴,紛紛指責著文繡膽大妄為,連這樣的玩笑也敢開。
「胖得跟一頭小肥豬一樣,果然連腦子也不好使,瞧她她好意思穿蝶裝,整一個大飛蛾!」說話的正是跟她穿一樣裙子的江南少女。
文繡嘟了嘟小嘴,對別人取笑她胖也不發作,環了環四周,突然招走把不遠處的一個小太監招過來,指了指眼前那些七嘴八舌的少女問,「小公公,會認臉麼?」
「奴才會,請文小姐盡管放心!」小公公興災樂禍地笑,心里嘀咕著,得,又有人要倒霉了!
眾人听那太監稱呼文繡為小姐,更不在意了,還以為是哪一個郡主呢,不過也是跟也們一樣,是個仕家小姐,誰怕誰呀!
「喂,念你年紀還小,過來給姐姐們道個歉,這事算過了!」
「我才不認你們為姐姐呢,我要認你們做我的嬸嬸,第三十六號嬸嬸到……」小文繡數了數剩下的人頭有六個,又扳了一下小胖指,得意的豎起大拇指朝著自已,「到第四十二號嬸嬸!」文繡得意洋洋,把這些壞心眼的全扔給叔叔來教訓,那蘭錦哥哥就沒機會挑到狐狸精了。
哼,京城里的人都說蘭錦哥哥早就應該選王妃了。她才不信,這回挑了這麼多的美女僅僅是為叔叔和衛揚叔叔選夫人,她聰明地預料到,這一次皇上還會挑幾個給蘭錦哥哥,她得早點做籌謀。
文繡離開時,突然心里變得很難受,明明差事辦得這麼順利,可她為什麼突然間這麼難受呢?
她看著花叢間游戲的蝴蝶,突然想起方才有人戲笑她是一個飛蛾,是的,好象叔叔新娶的一個嬸嬸也在背後嘲笑她,說她胖,說她如果再這樣下去,準會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可她的娘親說她可愛,祖父說她壯壯實實的臉色好看,蘭錦哥哥說他最喜歡她健康活潑的模樣了,難道,他們都騙她?
文繡走了幾步後,後背便泌出了一層細汗,突然站定,清了清嗓子問,「大妞,你說說,我是不是很胖,象……」文繡自已雙手叉了叉腰,丈量了一下自已的腰身,想起方才那個和自已穿一樣裙子的少女,有些失落的認同,確實,那個少女穿得比自已好看多了。
她突然覺得有些灰心,是不是她太胖了,連蘭錦哥哥都開始嫌棄她了?
準是沒錯,自從她胖了後,連賜兒都不跟在她後面跑了,在以前,賜兒明明就是她的一個小跟班,可現在呢,連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一本正經的大人模樣,真讓她受不了!
「小姐,您確實……」大妞有些為難地笑了笑,「小姐以後少吃點肉,自然會瘦下來!」
文繡坐在扶欄邊發了好久呆後,突然站起來,換上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指著不遠處經過的一個宮女道,「筆墨侍候!」
那宮女嚇了一跳,遠遠認出是文繡,急忙福了一個身後,去辦差了。
筆墨很快就送了過來,文繡發現沒有紙,想了半天,突然伸手解了大妞腰間的一條淡色的帶子,咬著筆頭發了會愣,最後,執筆,在上腰帶中央端端正正地寫下一個字「瘦」,然後,慎重其事地綁在額上,一臉的慷慨就義表情,「從今日起,本小姐要是一天不瘦下來,就一天不解下來!」說完,就風風火火地殺回臣相府。
雨夜,雷聲陣陣,文繡直直躺在竹榻上,揉著扁扁的肚子看著窗外,此時急風驟雨未減,狂風吹得廊下的宮燈左右亂晃著。廊外的美人蕉似乎不甚嬌羞,大雨傾盆之下沉沉地低下了頭。
「討厭的蘭錦哥哥……」回來好幾天了,她一點都睡得不好,每到夜里總是會醒過來,明明她派人去瑞王府把她認的枕子也要了回來,可她就是睡不著。
今夜就更別提了,晚膳她只喝了一碗清粥,一小疊的水撈青菜,一點油也沒有,還不到酉時就餓了。
但每次想吩咐大妞去廚房弄點宵夜時,她就掙扎著去照照鏡子,看看圓滾滾的身材,再看看頭上扎的寫著「瘦」的帶子,就放棄了。
「我想我的五香蹄膀,我想我的東坡肘子,我想我的蜜汁排骨…。」文繡被那宮燈晃得眼疼,嗚咽一聲,嘴里恨恨地念著,翻了個身,卻差點驚跳起來,只見蘭錦眉嘴角淡噙一絲淺笑,靜靜地注視著她,那眸光讓文繡有一種錯覺,自已不是一個人見人笑,最終連蘭錦都嫌棄她的胖姑娘,而是一種讓蘭錦哥哥呵護在手心之間的世間珍奇。
「餓了?」蘭錦好笑地看著小姑娘額間綁的那個布條,字寫得很端正,可能是流了些汗,有些暈開了墨汁,看起來,那個「瘦」字顯得特別的「胖」。
小姑娘不吭聲,有些呆呆地望著蘭錦轉不開眼神,她有三天沒看到蘭錦,其實心里特想,可她還記得那天離去的狼狽,這仇怎麼說也不能一下子就給忘了呢?于是,她用力地轉了一個身,還故意重重用鼻子擠出一聲「哼」!
外面雨聲、風聲、雷聲交織一片,寢房內卻出奇地靜,雨夜的空氣異常地新鮮,還隱隱帶來郁郁香氣。
「繡繡還在生氣?不想理蘭錦哥哥了,那好吧……」蘭錦作勢站起身,小姑娘一感到身邊的榻似乎動了一下,小心肝瞬時顫了一下,雙眸微紅,帶了隱約欲泣的怒意,「蘭錦哥哥,外面下大雨呢!」話一剛說出口,就覺得這理由留人太牽強,方才蘭錦來時,不正是下著大雨?
尤其是轉身後,看到蘭錦根本連動都不動,一雙好看的琉璃眼就這樣帶著微微的笑意看著她,臉上不知怎麼就開始發燙。
「是,外面的雨很大!」蘭錦突然俯身將她緊密摟起,抱了她在懷中,琉璃眸染了些**之色落在了她嫣紅欲滴的唇瓣,捧了她的臉至唇邊,深深地吻最終只是落在了她的眉心之上,「可蘭錦哥哥知道繡繡今晚沒吃東西!」
原來蘭錦哥哥並沒有把她給忘了,小姑娘易感動的心一下就把心中的記恨全給拋棄,「蘭錦哥哥,其實繡繡很想你的!」明明是很生氣,可這一貼近才發覺這三日來,真的是日思夜想他的懷抱,她用手背擦拭了眼角,很委屈地抱怨,「繡繡以為蘭錦哥哥不要我了!」
蘭錦的雙眸宛若氤氳著,如窗外郁郁霧靄的荷田,生機盎然!
「繡繡,過一個月後,蘭錦哥哥用轎子抬你去瑞王府,好不好?」他自是不能告訴她,大婚前,新郎新娘是不共住,否則會不吉利!
「好!」文繡回答得大聲又干脆利落,可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蘭錦一下就變了,「可繡繡要先把自已變漂亮先,繡繡不想當牛糞!」
「誰說你是牛糞,你在哪听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很多人說了!」繡繡煩惱了一下,又馬上變得開心起來,「可繡繡才不信,繡繡只是胖了些,等繡繡瘦下來,一定會很漂亮!」
蘭錦不語,從榻邊提起一個食盒,揭開防水的布,打開後,一陣陣的香味傳入文繡的鼻息之中,頓時讓蘭繡精神一震。
「五香蹄膀、東坡肘子、蜜汁排骨、掌中寶、醬鴨舌、玫瑰露……」蘭錦一邊念著,一邊將食盒里的東西一樣樣的擺在床榻邊的案桌上。
文繡從初時的欣喜,慢慢地轉為猶豫,昨後是一臉哀怨地對蘭錦指了指額上的誓言,「蘭錦哥哥,快把這些拿走吧,繡繡看了就更餓了!」
蘭錦輕刮了一下文繡的鼻尖,帶著數落的口吻,「想吃就吃便是,誰攔你了,你小小年紀正是長身體的階段,學什麼別人要瘦,別鬧了,小祖宗,快吃點東西,把身子餓壞了誰能替你疼?這樣多好,臉色紅潤潤的,多健康!」
文繡坐起身子,看到小肚子擠成一條一條的橫肉,有些氣餒地嘆了一口氣,「蘭錦哥哥,可繡繡覺得自已不漂亮,象一只飛蛾!」
蘭錦傾身雙手繞到她的腦後,解開那布帶,看到她額間殘留的墨汁,便掏出懷中的帕子,緩緩拭干淨後,微微一笑,面容上不見絲毫端倪,「別妄自菲薄,繡繡在蘭錦哥哥眼中是最漂亮!」
文繡搖了搖頭,小臉上寫滿了類惱,神情仿似一朵落敗的花瓣沒有一絲的生氣,「可如果有一天,蘭綿哥哥發現繡很胖又很丑,再跟那些跟皇後娘娘一樣漂亮的姐姐比一比,蘭錦哥哥就會嫌棄我了!」
蘭錦環在她腰間的手竟是一顫,難道是他錯了?他以為只要他盡心呵護著,她就會無憂無慮地成長。
他本想,她喜歡吃,他就按著她的口味變著花樣給她弄到美食。
這些年,文繡確實一年比一年胖,但那有什麼呢?
可現在看來,那雙泛著紅的大眼楮象極了一只小困獸,他的繡繡,開始有了人生第一次的煩惱?
不是僅僅因為肥胖,而是,她在擔心被他嫌棄,這是一種不信任還是一種在乎他的方式?蘭錦也沒有答案,和文繡一樣,他在男女情感上也是一片空白。
可這種煩惱明明是多余的,他怎麼可能有一天會嫌棄她,她是那麼年輕,象初升的太陽!
一縷嘆息漫過唇齒,自他口中逸出,「繡繡,蘭錦哥哥問你,如果有一天,蘭錦哥哥老了,你會嫌棄蘭錦哥哥麼?」
文繡瞪大雙眼,滿是無法置信,在她的腦海中,蘭錦就象天上下凡的謫仙,根本與「老」字不搭邊。
蘭錦一笑,眼底有抹意味深長,「繡繡,蘭錦哥哥大了你十四歲,也許有一天,你尚風華正茂時,蘭錦哥哥已添了白發,你會嫌棄蘭錦哥哥麼?」
「不會!」文繡一听蘭錦有了白發,那一瞬間竟有心肺皆碎地感覺,眼圈倏地就發紅了,應得很大聲,那斬釘截鐵的嬌女敕少女的聲音好象一道利劍直直劈開他心房外的堅殼,一顆柔軟帶著顫動的心就這樣在他胸腔內有力地開始勃動。
「蘭錦哥哥永遠也不會老掉……」小姑娘傷心了,崩不住情緒地落下了淚。
「那蘭錦哥哥,又怎麼會嫌棄文繡胖呢?」帶著微微冰涼的指尖沾去她眼角欲劃下的淚珠,蘭錦溫柔地直視著眼前尚未長開的小姑娘,沒有人知道他等得多辛苦,無關美丑,僅僅因為他是文繡!
很多人以為,甚至沈千染也是以為蘭錦是故意把文繡喂養成小胖妞,省得讓人覷覦,可蘭錦知道自已不是這樣。
他給她帶來美食,僅僅是因為他的文繡愛吃,這個年紀就是吃胖一些又有什麼關系,只要健康,只要活潑,過得隨心隨意,胖一些,丑一些又如何?
就在他的手指與她眼角肌膚相觸的一剎那,難以言喻的微妙觸感,明明是帶著冰涼,帶著淡淡的薄荷氣息,卻如炙焰一般擊中了她的心田,一種莫名的悸動瞬間傳遍了她的全身!
她竟很喜歡,很喜歡!她忍不住越來越靠近他,就這樣,一直靠在蘭錦哥哥的懷中,一直看著他!
可是,當她看到他的眸光里映出自已那張圓鼓鼓的小臉,尤其是那明顯的雙下巴時,繡繡眼中的神彩一下就悉數滅盡,她低下首,喃喃自語,「可繡繡想變漂亮!」文繡眼里分明有了動容、有著矛盾,可她仍繼續掙扎著,「蘭錦哥哥看到漂亮的繡繡一定會更喜歡的!」
蘭錦瞳仁暈出些笑意,這是女為悅已者容的美好,他嘴角微揚,「繡繡就是繡繡,和漂亮不漂亮沒有關系。如果蘭錦哥哥僅僅是喜歡外在的東西,蘭錦哥哥天天照鏡子就夠了,這天下,繡繡有看到比蘭錦哥哥還漂亮的人?」
文繡張了張口,頓時呆住,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是呀,就算是皇後娘娘也沒有蘭錦哥哥漂亮的,蘭錦哥哥的眼楮是世間獨一無二,象一顆璀燦的寶石。
可她明明覺得蘭錦哥哥的話有些古怪,偏生就是挑不出哪不對勁,正在琢磨間,一塊潤滑的帶著五香的肉就滑進了她的嘴里,所以積蓄起來的努力瞬間瓦解,文繡甚至來不及細細碎咬,就急急地吞進了月復中,又迫切地舌忝了一下唇瓣上的余汁,心道︰好香,好香,今天先不想了,填飽肚子再說了。
可蘭錦沒料到的是,幾天後,文繡離奇地失蹤了,那一夜,他在空蕩蕩的寢房足足發呆了一夜,腳邊是打落的食盒,湯汁濺在他的衣袍,他卻毫無所覺。
在這樣的炎熱的夜晚,心底卻彌漫起酷寒的絕望,他知道,是繡繡要走的,否則,她不會連床榻的枕頭都帶走了。
第二日,蘭錦打探到文繡失蹤前最後見的一個人後,直殺進皇宮御書房。
郝公公看到瑞王殿下,上前做了個請的動作,也不通報,直接讓蘭錦進去,看這情形,他是來對了,沈千染既然知道自已會來,就說明了,文繡確實是在她的手上。
可步進御書房的那一瞬間,蘭錦卻突然不想去打破這眼前的溫馨。
蘭亭坐在御書房的龍椅上指導著蘭縝賜如何批閱奏折,蘭縝賜有什麼疑問時,父子倆會悄悄地討論著。
蘭縝祉端坐在另一張小桌小椅上,一身白色的錦玉將小臉襯得如冠玉,他小身板挺得直直的,正在握筆練字,神色莊注而認真,竟象極了蘭亭幼時在學堂上的模樣。
而沈千染和女兒蘭縝平正坐在地毯上,母女倆頭挨著頭一起擺著一堆的積木。
所謂歲月靜好,莫不過如此!他突然就想起了遠在江南竹門鎮的父皇,他終也是盼到了圓滿!如今,只有他是孓然一身!
是的,幸福每個人都有,獨獨缺少了他!沒了繡繡,這些年的等待如同成了一場笑話。蘭錦呆佇著,似變成了一尊冰冷的石像,眉宇之間,只有無盡的悲意與疲累——
蘭亭先發現,輕輕咳了一聲,沈千染抬首望向他,他便指了指門口的蘭錦。
沈千染在女兒耳邊輕輕交代幾聲後,便隨蘭錦離開,兄妹倆也沒走遠,就繞著御書房後的花圃轉著。
蘭錦覺得與一個聰明的女子交談省了很多的力氣,因為他還沒開口問,沈千染就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給蘭錦,「繡繡留給你的!」
繡繡的字是他教的,他自然一眼就認出是繡繡的筆跡,而信中的語氣也如繡繡一樣,干脆利落︰蘭錦哥哥,繡繡要瘦瘦瘦!所以,不要找繡繡!不出半載,繡繡一定美美地回來做蘭錦哥哥的新娘子!
透過這一張薄薄的信紙,蘭錦仿佛看到一雙烏亮眼楮盛著滿滿情緒在對他說︰蘭錦哥哥,等繡繡回來!
那一刻的怦然心動,既使下一刻,隨著天地化為塵埃,他亦沒有遺憾!
沈千染見蘭錦方才冰冷無溫的琉璃眸此時已盛滿溫情,展顏一笑,「她進宮來找我,問有什麼辦法在一個月內瘦下來,她說她不想在及笄那天被所有的人取笑!她知道及笄過後,哥哥會迎她過門,她說她要做一個美麗的新娘子,讓京城的人都說七王妃與瑞王殿下很般配,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所以,她想避開哥哥一個月,她說,在哥哥的身邊,她沒辦法改掉飲食習慣!」
「一個月?」可信中分明提的是半年,蘭錦的心顫的歷害,他不知道自已原來可以興奮、緊張到這層度,那是失而復得的狂喜。
「是阿染的提的議,一個月如果強制瘦下來,可能會傷及內月復,半年安全些。哥哥,你放心,把繡繡交給我,半年後,我一會還你一個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繡繡!」
「她在哪?」蘭錦一問出口,似乎有所聯想,嘴角揚開的溫恬地笑意甚至來不及斂盡,但琉璃眸色已冰涼,「阿染,你實不必如此,至少要問問我的意思!」去年,他曾帶過繡繡去江南看過一次父皇,原是想在那渡過夏天,可誰知道恰逢寧常安回江南竹門鎮給她的娘親金怡蘭辦周年忌,並與蘭御謖相逢!
他知道後,當夜就帶著繡繡離開!
沈千染沒料到蘭錦竟這般通透,是的,她是將繡繡送到了江南寧常安的身邊。
她知道蘭錦一直無法對寧常安釋懷,在寧常安留在天行山那五年里,蘭錦從不曾去探望過。
如今,多了一個繡繡在其中周旋,這條路會好走許多。加上,寧常安醫術高明,可以合理安排繡繡的飲食,讓她在健康的前提下,減掉體重!
既成事實,蘭錦也不願再糾纏在這問題上,寧常安于他已經成為一塊他不想握住的火炭,因為曾經被燙得皮焦肉爛,他斂下情緒,復看了一遍手中的信,低嘆,「胖或瘦真的那麼重要?」重要到寧願與他分開半年不想見?余下的話他堵在心頭,說不出!
沈千染搖搖首,抿唇扯出一個勉強算得上是笑的弧度。「哥,或許這對你不重要,但對繡繡卻是極重要。阿染是個過來人,知道一個孩子自小在別人的嘲笑聲中長大,她的心性會越來越迷失,變得不再自信,快樂也會悄悄遠離。繡繡天性樂觀,或許一時半會不會明顯,但總歸心里會留了些陰影。何況,少女一生中最美好的夢就是出嫁那天,哪個女子不希望自已成為世間最美的新娘呢?」
蘭錦靜靜听著,看著沈千染的臉漸起思度之色,想起這個妹妹曾經也是紅顏枯骨,面對嘲笑一步步艱難地走來,這種痛難道他要讓他的繡繡去償試?
是的,是他勿略了,他以為,只要他給她足夠的信心,她就會有自信對抗一切外來的傷害,可繡繡畢竟還是未成年的孩子,否則,那一晚,她不會泛著紅紅的眼楮說自已是一堆的牛糞!
三個月後,瑞王府。
今日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西凌瑞王殿下要娶親了。
此時,瑞王府大門上的金字排匾已換上了「錦繡良緣」四個字,是當朝皇帝親筆所書,並讓江南的金裝玉庫打造,今日一大早卯時初刻,在吉慶的暴竹聲中掛上。
而瑞王府從三天前就開始張燈結彩,從上至下的丫環婆子無一不身著大喜之色,準備迎接他們的七王妃,當朝臣相文志斌的孫女文繡。
所有的人的臉都呈著喜慶之色,唯獨是洪齊,因為除了蘭錦外,只有他知道,新娘子並不在臣相府,或許如蘭錦所預料今日她會順利到京!
但他沒這麼樂觀,畢竟千里迢迢,路上稍一耽擱,這吉時就過了。
他左右焦急地徘徊在喜房門外,偶爾站定時,透著雕花的窗稜看著里面的蘭錦。
此時,蘭錦一身大紅吉袍,正襟坐在窗前,窗外繁密的枝葉將秋日的暖陽低低地折射進來,斑駁光影在他的的臉側投下淡淡的朦朧,象一幅精美的畫卷!
看著瑞王殿下如此淡定的模樣,洪齊也就稍稍松了一口氣,可隨著外面迎親的媒婆來傳報,時辰到了,新郎應該去相府接新娘子時,洪齊的心又重新被吊了起來。
蘭錦一笑,卷著袖風走出喜房外,他至始自終都相信,他的繡繡不會讓他失望。
他沒有依著文繡等上半年,一個月前,他就開始籌備婚禮,雙方的庚貼已被他送到皇家祠堂供在了列位先帝的牌位前,過了七天後取下,文繡的名字就這樣被載入了皇家典冊之中。
婚訊早已傳遍西凌的大江南北,他相信,文繡會比所有人都知道京城的消息,他要等她提前回來,這一次,他想讓她主動,慢慢地走近他的身邊!
瑞王府外是帝王的黃龍騎身著黃金戰甲,他們奉了帝王聖旨今日隨瑞王接親,見到一身傾天紅袍的瑞王,全城來觀摩的百姓都驚動了,他們早在天未亮就守在這,想一睹瑞王的豐彩,果然,如傳說一般,美得傾天絕地!
在人潮涌動聲中,蘭錦上了坐騎,一路鮮花、樂曲陪伴來到了臣相府前,下馬,身後的轎子也停下,眾人的眼光都一致地看向緊閉相府大門。
也不知等了多久,在人群開始有些竊竊私語之時,大門突然打開了,一身大紅喜袍的新娘子在左右丫環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
大紅頭巾隨風迎動,只讓人略微看到那潔白小巧的下巴,盈盈的腰身在大紅玉帶的束縛下,新娘子略顯嬌小的身材變得有些修長,當她盈盈從台階上步下時,蘭錦不合禮儀地幾步迎了上去,在媒婆蹲準備背新娘上轎的那時,牽住了她的小手。
因為他在她裙動的那一瞬間,看到這小姑娘竟穿著不同色的襪子,一邊是白色,一邊是大紅,顯然是倉促間換的。
「來,繡繡,蘭錦哥哥牽你!」雙手緊緊纏上那一瞬,傾天的幸福就這樣從九重之上落下,蘭錦那一雙琉璃眸映滿了秋日的暖陽,他的眸光仿佛透過厚厚大紅頭巾,與她的眸光相交。
那一笑,天地無光,既使過了二十年,西凌的百姓心中依然記下新郎牽著新娘時,那留下的一抹笑容!
他本想今日一直抱著她,現在,反而擔心藏不住她的裙底風光,只好牽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向軟橋,在放下簾子的那一瞬間,蘭錦在她耳邊留下一句,「繡繡,你穿錯襪子了!」
「啊?」文繡一驚,一把揭開頭蓋,瞬時,圍觀的百姓都眼前微微一晃,似乎看到一個美麗的少女瞪著一雙靈動的黑眼楮,人群中瞬時有人笑起,「啊,新娘子好漂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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