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9-12
開完常委會,柳非急匆匆來到縣委小車班,叫上他的212,秘書都沒帶,直接坐車上省城。
路上的顛簸並沒有顛散了他心中的不平,相反,過往的種種齊齊涌上心頭,更激發了他不可抑制的憤怒。
吉普車到了省城,柳非買了點水果,然後繼續坐車,一路來到了直屬于省軍區司令部的陸軍療養院。進入療養院大門,穿過人潮熙熙的門診大樓,車子最後停在了臨湖而建的別墅群。
柳非的老領導、老大哥、g命的領路人,省委書記(非第一書記)金春明就住在七號別墅。金書記在五十年代末就受到了沖擊,作為戰爭年代就跟在金書記後面與反動派斗智斗勇的小交通員、柳非,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一晃二十年過去了,柳非的工作熱情依舊,而金書記,他的身體卻已經徹底地垮掉了。
柳非到了七號別墅,卻沒有發現金春明書記,在外面兜了一圈,才發現金書記氣色不錯,一個人獨自在湖邊散步。
「小柳,怎麼今天有空來看你明春大哥了?」金書記也發現了柳非,心情不錯的他甚至先叫了柳非。
「明春大哥……」柳非只覺得眼窩子一熱,差一點就流下老淚。柳非清楚地記得,金書記當年就是化名全明春,他還記得,建國後,言必稱金書記,卻是有三十年再也沒有叫過他明春大哥了。
「陪我走走吧,這樣的機會也不多了,說不定哪天兩腿一翹,就去見mks了……」
「明春大哥,您比上次我來的時候氣色好多了,可不興自己觸自己的霉頭。」
「我自己這把老骨頭,自個兒知道……」
二人繞著湖散了一圈,金春明明顯有了疲態。柳非連忙攙扶著金春明,談談說說,回到了七號別墅。
別墅的客廳里,服務員給泡了茶,然後輕手輕腳帶上門出去。
「怎麼,今天是為了費志仁的兒子搗鼓出來的那篇東西而來的吧?」金春明笑問。
「是的。」柳非不打算隱瞞,又把沈南縣委如何做出的決議,而費志仁又是如何地粗暴干涉縣委工作,以私人名義寫信給縣委,以至于縣委決議不能夠完全貫徹,等等等等……
金春明一直靜靜听著,間或點點頭,表示他明白當時柳非的心情,而當柳非說完之後,他卻陷入沉思之中,沒有立即接下柳非的話題。
良久之後,金春明才說道︰「那個……什麼生產隊來著?」
「合力三隊。」
「對,合力三隊……听說他們的產量增加了?」
「是,可就是因為產量增加了,才更具有迷惑性與欺騙性,試想,如果所有人都跟著學這一套,那還能叫s會主義嗎?」
金春明呵呵笑了起來,說道︰「那一期的《江南日報》我也看了,老費頭的兒子筆桿子不錯,切入點很好。」
「好?這還好?」
「小柳啊,你不要這麼激動……當年你就是這麼個暴脾氣,他們批的是我,又不關你什麼事,你跟著瞎起哄干嘛,你看看吧,不但于事無補,還把自己搭進去了。」金春明更多的是感慨,卻把柳非說得哽咽無語,明春大哥是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的,可今天,為什麼他的態度是如此的曖昧呢?
一會兒之後,金春明才說道︰「小柳啊,你可能不知道,兩天前,費志仁來過這里一次……」
「他來干什麼?當年沖在最前面的就屬他……」柳非的確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睜大著眼楮難以置信的樣子。
「所以他來道歉嘛……」
「他來道歉,你就這樣原諒他了?」
「誰說我原諒他了?」金春明眼楮一瞪,氣呼呼說道。
「那你還……」
「這不一樣,私人恩怨歸私人恩怨,工作問題又是另一碼事……就好比當年你我受到錯誤批判,糾其根源,還不是因為咱們地下工作者出身的,建國後過分著眼于鄉土之情,政策執行難免有與中yang不合拍之處……這就是所謂的本土派吧……」
「那又怎樣?省委決議不是承認那是錯批了嘛。」
「你還沒听明白我的意思……」金春明樂呵呵地說︰「你啊,沒有完全讀懂中央的意思啊。」
怎麼會這樣?柳非一時傻了眼,不知道怎麼把話給接下去。
金春明在旁闡述道︰「提高農民勞動積極性,中央是下了很大決心的,提高農副產品收購價,目前看來僅僅是第一步,這第一步是寫進了quan+hui公報里的,不可能到此為止,接下來肯定還有一連串的組合拳出擊……
據可靠消息,今年全年的貨幣淨投放將超20億,老百姓手里有了錢,干什麼?那就要買東西嘍,所以,工業,尤其是輕工業,肯定也要趁勢而起,以便于回籠貨幣……這些前後的因果都是相互相連的……」
柳非的背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驚疑不定看著金春明。而金春明則毫無疑問地點頭說︰「我是贊同老費頭這番分析的,甚至,我們省委書記處里的七個書記,除了我之外,另外五個他都壹壹私下里溝通過了的。」
「也就是說……」
「不用說,你只要心里明白就好。」
柳非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不明白。
金春明笑吟吟說︰「當然,老費頭也不是光道歉而沒有實際的,他說,你們的那個縣委書記,必要地話,可以平調到其他縣、或者行署直屬單位,你也可以做一把手的嘛……說老實話,他的這個提議,你明春大哥是沒辦法拒絕的喲,我這個身子骨,還有年紀,在這個位子上也呆不了多長時間了,在退下去之前還能夠推你一把,我也是很樂意地……」
「明春大哥,你知道我不是只想著個人前程……再說,老薛也不是不能共事……」柳非又是感動又是無奈,說他不心動是假的,可要真的把薛國祥調走,他來坐一把手這個位子,又似乎顯得自己的格調低下了。
「嗯,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這一點我也和老費頭說得清清楚楚……不過,你們沈南縣的那個縣委書記好像是黨政一把抓的吧?」
「是這樣的。」柳非老老實實回答。
金春明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柳非又陪著金春明坐了一會兒,直到金春明的顯露出倦色了,這才提出告別。
吉普車行駛在回沈南縣城的時候,四周已經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一路上,柳非一直在沉思著,他在想,是什麼原因,使得完全佔了上風的費志仁,又是親身前往金春明那兒致歉,不但道了陳芝麻爛谷子的經年積歉,甚至還許以一縣之舵手之位,這又是為什麼呢?如果以陰謀論為主導行事,那麼,對方應該在形勢明朗之後再對他柳非施以重手,相信,這輩子,柳非都休想翻身了。
車走了一路,等到了縣委大院的宿舍區,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傳來,柳非才驚醒過來,下車的時候,他總算找到了一個似乎說得過去的理由︰以費志仁為代表的一大批領導,有感于不和諧年代浪費了太多的時間,而現在,他們正是在和時間賽跑,力爭使我們的這個國家真正富強起來,所以,他們才會放下多年的恩恩怨怨,甚至願意在局部犧牲自己的一部分利益,只希望能消除派別、主義之爭,擰成一股繩,形成合力,全社會上下一心,一起來建設我們這個國家。
這個結論讓柳非很不舒服,難道說,我柳非是那種只著眼于自己一畝三分地里的利益,就不是干事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