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13
丁三坡今天在縣委大院里的日子很平靜,也很平淡,這種平靜與平淡甚至都已經到了無聊的地步。每日例行的工作做完之後,不同于往常有下面的局委辦以及公社負責人前來匯報工作,今天這這小半天工夫,丁三坡在讀報閱報時間上所花費的比平時要多得多,幾份報紙,中縫日常小常識一般都是來不及看就要把報紙收起來以便于抽出時間處理公務,但在今天,丁三坡卻把幾份重要報紙從頭到尾瀏覽了徹徹底底。
這種情況很難說正常或不正常,有一點丁三坡可以肯定,昨日胡令田坐車出去,去何地、有何目的,這樣的消息很難瞞得住有心人。得到消息之人由此產生的聯想,一百個人會有一百種不同的結局。不過,將心比心,若是丁三坡處于下面干部的位置,多半要猜想,常務副縣長是不是要不行了,是不是會被調走,等等等等。
對于此種狀況,丁三坡自度有足夠的涵養不會去計較,然而,事情總歸要有人去做,縣長負責制,沈南縣四個副縣長,每個副縣長負責一塊,最後到他這里總負責,現在就連副縣長都不來他這里請示匯報,此等局面若是再延續下去,縣里的工作勢必要受到影響。
是該找人談一談了……丁三坡想著,最後決定,先去和徐景亮一亮底牌,逼著徐景低頭讓步,相信也可以起到敲山震虎之妙。
想到這里,丁三坡夾起他的公文包,快步走出了他的縣長辦公室,隨手關門之際,又叮囑小王,他就在一號樓,有下面干部前來匯報工作,就讓他們等一等;事情若是緊急,那就直接到一號樓找他即可。
小王嘴里連連應著,臉上卻浮現出淒涼之色,在他想來,丁三坡此去,必是向老一繳械投降,那麼,他這個縣長秘書,亦勢必會遭到牽連。小王站在他的辦公桌後,唯唯諾諾點著頭,望著丁三坡離去的背影,一個念頭忽然浮起︰是該為自己將來的前途早作打算了。
一號樓的215室,是徐景的書記辦公室,位于二樓的最西。
當徐景听說丁三坡到訪,徐景頓時驚得站起來,第一個想法就是找武器自衛。只不過,翻找了一陣,他隨即啞然失笑,這里是縣委大院,丁三坡既然找他,那勢必定然是公事,用得著像是要對付尋仇之人那麼緊張麼?
「哦,讓丁縣長進來……」徐景本來想要出去迎接,又一想,二人之間早就把那一層遮羞布撕得不能再碎了,這一套的假惺惺當然可以收起。
于是,安坐不動,直到丁三坡進來了,他照舊面無表情,只微微一抬手,說道︰「小丁你自己找位子坐。」
丁三坡當然會自己找位子坐。只不過,坐定了之後,他卻拋出了一枚重磅炸彈,隨手從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折疊起來的材料,展開之後扔到了徐景的面前,並說道︰「徐景同志,這是我們縣里某位女同志所寫的揭發材料,你有空的話就看一看。當然,如果你現在沒空……我勸你也要務必抽出時間看看……我也不藏著掖著,不看是你的損失,看了,對你還是有好處的……」
丁三坡從公文包里掏出一盒軟盒中華的香煙,撕開了封口哦,抽出一支給點上,好整以暇地邊抽煙一邊站起來踱著方步。
徐景的目光驚疑不定地隨著丁三坡的身子移動而移動,桌面上,一張印著沈南縣人民政府台頭的報告紙,上面密密麻麻的筆跡,剛勁而有力。
「丁三坡,你這是什麼意思?」
報告紙觸手可及,可徐景認為,他真的把報告紙拿起來,看了,氣勢上便就弱了三分。故此,盡管有著九成九的好奇心,徐景卻仍是按耐住,強迫自己不去看上面的內容。
「意思就在報告紙上,相信徐書記看了就會明白,同時也知道應該會怎麼做。」丁三坡的語氣放緩,稱呼也稍稍改了改,這一改,好像才想起屋子里有徐景這麼個人,把剛拆封的中華煙抽出一支,扔到了徐景的桌上,嘴里抱歉著說︰「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忘了給徐書記發煙了……這煙還是我的老領導送的,國煙,徐書記難得有機會抽吧,點上試試,口味很不錯的……」
徐景被氣了個半死,中華煙雖然金貴,卻也不是買不到,以他的身份地位,一個電話的事情,有的是供銷社系統的干部把好煙留著巴巴給他送上門,怎麼叫「難得有機會抽」……
雖如此,但徐景也知道,丁三坡若不是完全有把握壓住他,根本就不可能在他的辦公室里說話這麼放肆。那麼,丁三坡的把握從何而來?難道真的是眼前的這份材料?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之後,徐景最後還是覺得看看為好,不管怎樣,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麼個樸素的道理,他還是能夠明白的。
徐景終于拿起了這份報告紙。這份報告紙上的字跡,明顯應該是丁三坡手寫,與他在擔任公社書記時候所呈遞給縣里的報告,字跡一模一樣。如果光是從硬筆書法角度欣賞,字跡筆走龍蛇,似行似草,顯然是下過一番功夫的。不過,徐景此時的注意力無暇停留在丁三坡字,而在于上面的內容。
草草瀏覽了一遍,這上面,應該是一份他人口述、丁三坡所執筆的事件描述。這份材料從一開始就交代了時間和地點,另外所涉及到的人物,口述人被隱去,而另一相關人士,徐景看了一會兒就明白過來,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佷子徐建峰。
自從在前天的常委會上傳出他的佷子徐建峰腦筋搭錯到派出所自首,徐景心里的那股子氣就沒有順過,就連前晚上他兄弟、也即是徐建峰的老爹,找上門,他都毫不客氣給大罵一頓,然後當場把人給趕走了,更遑論要到派出所去瞧瞧徐建峰、順便問一問到底是怎麼一個前因後果。
然而,手捧這份材料,徐景才知道,原來,徐建峰除了在工人俱樂部羞辱郝兵一事之外,尚有手里材料上面所記錄的所謂「婦女」一案。更為嚴重的是,這件案子有極大可能是真的,要不然,不足以解釋徐建峰怎麼會無端端就到派出所自首,除非他失心瘋了才會做出如此無腦之事。
丁三坡一直在暗中觀察,看到徐景拿著報告紙的手開始顫抖了,他才輕描淡寫說道︰「這是我謄抄的副本,原始記錄材料,以及相關物證不在我這里,還有受害人,現在也已經不在我們沈南縣工作……」
徐景似乎明白了什麼,馬上嘶聲問道︰「你就拿這個來騙取小峰去自首?丁三坡,你太卑鄙了,你這是要讓我小弟家絕後啊……」徐景當然知道這份材料意味著什麼,現在的形勢,中央到地方,整個政法系統的弦都已經繃得緊緊地,就等著嚴打的命令下達而采取統一行動。沈南縣也是如此,縣局已召集各家公社派出所負責人開過會,早已經把命令傳達下去,隨時待命、隨時做好準備、嚴厲打擊違法犯罪活動。而徐建峰的罪,顯然是升級版、或者說是終極版的流氓罪亦不為過,在一片嚴厲打擊的肅殺氣氛之中,就連徐景他自己,都不敢拍胸脯打包票能讓自己的佷子保住性命。
「沒你想象地這麼復雜,一件性質較為惡劣的刑事案件而已……哎,別拍桌子,要是動靜鬧得太大,驚動了外面的人,事情萬一泄露,我怕到時候就連我都控制不住局面……」
「小人!偽君子……」徐景本來是要拍案怒斥,遭到丁三坡提醒之後才醒悟過來,只得壓抑著怒火,同時也壓住嗓門,低低地吼了幾聲。
「徐書記這話就大錯特錯了,我若是真小人,直接把材料往公安處、甚至是省廳一扔,一了百了,你和徐建峰一樣都跑不了,何苦來你這里招罵?你說是不是,徐書記?」
這話說得還是挺有道理的。徐景仔細一分析,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丁……丁縣長,你有什麼要求?」想明白了此中緣由,徐景頓時一嘴的苦澀,稱呼也改了,規規矩矩請教丁三坡,他到底應該怎麼做。
「向我揭發徐建峰的那位同志,他很擔心遭到徐書記的打擊報復。如果徐書記能夠提早病退,那麼……」丁三坡停下了腳步,看著徐景,很鄭重地說道︰「該同志向我保證,此事到此為止!」
「其他的材料呢?」徐景不是三歲小孩子,他當然知道關鍵在哪兒,緊緊追問道。
「材料不在我這里……不過,我可以試著說服該同志,把材料交還給徐書記……或者,也可以讓小峰檢驗,無誤之後,當面銷毀!」丁三坡提出了兩個方案,又補充說︰「這里因為還涉及到那位受害的女同志,所以,材料交給徐書記,那位同志未必會答應,但若是當著小峰的面銷毀掉,應該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