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的局勢從表面上來看,似乎已經完全渡過了「緊張時期」。
一開始陳宦還能鳴鳴自得,他雖然沒能按照中央的指標快速鎮壓護**,並且順帶完成成都的攻佔,但是好歹他坐鎮重慶,牢牢的守住了這個關口,沒有讓護**從四川這邊直撲到湖北去。從大局觀上來說,他覺得自己就算沒有功勞,也不算有太大的過錯。
如今四川只剩下川軍部分的護**還在,但是這些小股勢力顯然也不敢輕舉妄動。
只是隨著曹錕在漢口鬧出什麼北洋軍事改革委員會之後,陳宦在重慶始終有一些坐不住了。他之前雖然跟曹錕有所來往,商議如何敷衍中央政府的命令來從中獲取更大的利益。但是他卻從沒有想過,也完全沒有預料到曹錕居然會另起爐灶。
不得不說曹錕實在做的太絕了,一下子就把他拉進到北洋軍事改革委員會這邊,哪怕自己從始至終沒有站出來證實這件事,但單憑對護**前期的不積極作戰,以及一直以來不顧中央政府指令這些情況,足以在袁世凱和北洋政府其他高層心中有所劃分。
陳宦其實打心底里只是在投機罷了,並且在主觀上仍然認為自己屬于北洋陣營。按照他原先的計劃,只要能在整個護**戰爭中撈足了利益,最終必然還是會維持北洋政府的名份,然後掉過頭來徹底擊敗護**。
經過曹錕在漢口這一折騰,再加上袁世凱從始至終都沒打算妥協,中央近衛軍虎視眈眈的一路南下,首當其沖的就是拿漢口開刀。對于陳宦來說辛辛苦苦熬了七、八個月的時間,到現在一天甜頭還沒有撈到手,並且還被稀里糊涂的拖下水,當真是吃力不討好。
自從湖北戰事拉開帷幕之後,陳宦一直感到很憂郁,整日茶飯不思。一邊想著是不是應該表示一下態度,派一些兵力或者調動一些物資去湖北參加一下這場作戰。只是到底該表達什麼樣的態度,應該支援哪一方,實在是拿捏不準。本意上他是想支持中央近衛軍,表達一下自己從始至終是站在中央政府的立場上,可事情到走到這一步了,中央政府已經有了一個不好的印象,再者既然一開始決定從中牟利,這會兒什麼都還沒弄到手,實在有些不甘。
北洋政府做為法統政府的地位不容置疑,不管是帝制還是共和,陳宦都無所謂。甚至不管是曹錕還是袁世凱當權,也都無所謂。關鍵是他期待著北洋能迎來一場大洗牌,並且自己能夠從這次大洗牌中得來更多的利益。
這就是他唯一的立場和原則!
原本以為這個標準可以讓他很容易的做出決定,只要圍繞這個標準來進行即可。可偏偏湖北一戰打得實在讓人雲里霧里看不出所以然。並不是對這場戰爭看不清楚,恰恰是因為這場戰爭已經顯出了近衛軍的優勢,這才讓他感到很是為難。
他對北洋軍事改革委員會的想法是既反對其打出的名義,又希望借助曹錕的叫板來促成北洋大洗牌;他對近衛軍的態度差不多也是如此,一方面是擔心近衛軍把事情鬧得一發不可收拾,另外一方面也必須表明自己對北洋旗幟的遵循。
這雙重矛盾是一種折磨,讓他根本拿不出任何的主意。
尤其是在昨天,從信陽居然來了一位袁肅的特使突然造訪,這更加讓他感到愈發迫近的抉擇。今天是袁肅派來的人,明天也有可能是曹錕派來的人,弄不好後天還會有護**派來的人。之所以會如此,那就是對于這些人來說,自己是一個立場不清晰的人。沒有一個完全清晰的立場,要麼陷入眾矢之的,要麼就要承受三方的壓力。
對于袁肅派來的這位特使,陳宦並沒有立刻接見,而是讓自己的手下陪同其在重慶游山玩水了一天。他必須給自己多找一些時間,來考慮到底該如何應對這件事。
在書房里沉思了大半天的時間,甚至連午飯都沒有心思去吃。
快到兩點鐘時,侍從長李先芳敲響了書房的房門,打開門縫先打了一聲招呼。
陳宦沒經過任何思考的便應了一聲,知道李先芳走進來後他才又覺得有些麻煩,自己原本是不想見任何人的,在這個時候只有自己能做出決定,其他人的意見完全是影響。
「有什麼事?」陳宦沒好氣的問道。
「大人,李大人剛才又來了電話,詢問什麼時候能與大人您一晤。」李先芳有幾分尷尬,說話時的態度顯得小心翼翼,他自然知道在這個時候不應該打擾陳宦,只是信陽來的人一直再催,若是再不做點事情,只怕也不好向對方交代。
「難道昨天我沒有告訴你嗎?我想見的時候自然會去見他。」陳宦臉色一下子拉了下來,若李先芳是為了其他事,自己尚且能夠消消氣。可偏偏對方還是為了這件事,自己最惱火最糾纏不清的這件事。
「可是……怎麼說呢……李大人在電話里說,如果這段時間大人您真的忙得無暇分身,他明日一早就啟程返回,等過一段時間再來拜會大人您。他說的很客氣,而且也似乎真是如此。昨天一整天他都沒有任何表露,好像根本不是為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才來重慶的。」李先芳硬著頭皮解釋道。
「什麼?他要走?」陳宦微微有幾分動容。他自然不會害怕袁肅會在這個時候威脅自己,反倒如果袁肅真的威脅自己,自己倒是更能明確一些立場的抉擇。但李先芳明明強調這個特使很有禮貌的告辭,似乎是另有涵義。
「是的,他說只要陳大人給一句話,真的太忙的話,那就改日再來拜訪。」李先芳又再次復述了一下剛才的話。
「他這是什麼意思?不耐煩了嗎?」陳宦冷冷的問道。他當然不覺得這是不耐煩,以袁肅目前在湖北作戰的進程,哪怕是佔足了優勢也不至于趾高氣揚。要知道漢口的北洋軍事改革委員會只是第一個出頭鳥罷了,近衛軍接下來要對付的還有很對隱患。更何況以近衛軍目前的消耗,指不準誰能真正笑到最後。
「大人,應該不是不耐煩,不管是昨日還是剛才的電話,這位李大人表現的都很大方體面,似乎是真真切切為大人您著想,生怕來的不是時候打攪了大人您一樣。至于這其中到底是什麼意思,還真有點看不出所以然來。」李先芳煞有其事的說道。
陳宦沒有再說話了,一時間陷入了一種躊躇的沉默之中。
他原本就為這件事感到很彷徨難定,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還有更多匪夷所思的地方。自己當然不會天真的認為袁肅是在給自己面子,按照四川和湖北目前的局勢,袁肅分明是佔了大頭。自從重慶這邊鎮壓護**不利開始,中央政府早已經斷了重慶這邊的物資糧餉,好在重慶是水陸交通的要道,這七八個月的時間里,勉強能夠維持著手下這些人馬。
但論實力,比起一邊名正言順一邊又享受著國庫全面支持的中央近衛軍來說,陳宦手下的這支中央軍儼然變成了烏合之眾一般。
袁肅打下漢口只不過時間上的問題,孝感一戰哪怕打得兩敗俱傷,但真正丟掉主力部隊的是曹錕,中央近衛軍雖然同樣受傷嚴重,可好歹是勝利者的姿態,而且又借機收編了曹錕的俘虜。哪怕戰斗力打了折扣可依然還是有戰斗力。
陳宦不禁猜想,等到袁肅結束了湖北戰爭之後,對方下一步是怎麼做?
很顯然中央近衛軍絕不會是單單肩負著靖難的職責,在鎮壓了漢口叛軍之後,接著開刀的那就是其他所有不服從的勢力。或許首當其沖的是護**,但早晚還會輪到他們這些當初表現不好,並且在整個作戰過程中依然觀望者的隱患。
所以說,袁肅理應不可能會對他這麼客氣,但為什麼派來的這個特使為這麼客氣?
「不,他並不是不耐煩,只是表現的不耐煩罷了。」一番思索之後,陳宦緩緩開口說道。
「大人,這……這是什麼意思?袁總司令到底再打著什麼算盤?」李先芳很不解的問道。
「看來,袁肅似乎並不是想要拉攏我,而僅僅是在試探我。如果我表現的不配合,那他接下來心里就有數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這袁肅,看上去是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但做起事情來卻是咄咄逼人。非要在這個時候把我往絕路上逼。」陳宦咬牙切齒的說道。
他倒不是真的動怒,同時也很清楚擺在自己面前的不是絕路這麼悲觀。只不過他為「立場」的問題糾結了大半年之久,如果真能這麼快的做出決定,也不至于拖延到今時今日。他所怨恨的無非就是袁肅不給自己足夠時間,但回想起來該表態的終歸還是要表態。
「如果是試探的話,這會兒李大人要走,顯然是已經有了結果。而且似乎還不是什麼好的結果。這下該如何是好?」李先芳嘆了一口氣,憂心忡忡的說道。
「真是一個夠惱人的事情。」陳宦十分懊惱的說道。
「如今局勢雖然不容易有所決斷,但是畢竟陛下對咱們有恩,從始至終也沒有虧待過咱們。事情鬧到今時今日,是時候有一個收場了。」李先芳勸慰的說道。他本身沒什麼個人想法,只是不希望置入太危險的境地。在他看來,自從來到重慶之後,遠遠沒有當初在北京時那麼輕松,而且壓在身上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壓力。
「你胡說什麼?什麼叫有恩,什麼叫沒曾虧待過?哼,袁世凱對咱們好,只不過就是在盤算著養一條看門狗罷了。很多東西他不給,我們不能要。我就是看不慣這一點,既然他不給,那我們就要自己動手去搶。」陳宦很生氣的說道。不得不說,李先芳的話踩中了雷池。他確實受過袁世凱的恩惠,至于對袁世凱的揣測也只是個人的臆斷。但正是因為這是臆斷,他不能讓外人認為自己是忘恩負義,所以才要強硬的去模黑袁世凱。
李先芳嘆了一口氣,他深知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哪怕這些話不算是污蔑,但這會兒也應該趕緊閉嘴了才是。
又過了一會兒之後,陳宦終于開口說道︰「這樣,就說我實在沒空。不過也不能讓李大人白來一趟重慶,他明日啟程的時候,我會親自前往碼頭相送。」
李先芳微微怔了怔,本打算開口詢問為什麼要這麼安排,但是很快又領悟了陳宦的用意。
顯然陳宦現在拿捏不準到底該作何表示,但既然袁肅派來的人如此含蓄的態度,那他索性也依葫蘆畫瓢,同樣表現出一副表面上折衷,實際上還是模稜兩可的態度。只是他猜不透陳宦到底是為了拖延時間,還是已經有了一些想法、
「那,卑職先去通知安排下去?」
「去吧。盡量安排的周到一些,體面,明白嗎?一定要體面!給足這位李大人面子。」陳宦用很是強調的語氣說道。
「給足面子?那,要不要給李大人準備一些回程的禮物什麼的?」李先芳請示道。
「自然是要的,能多貴重就多貴重,反正把這件事直接做到位。不管回去之後袁肅能不能猜透我的意思,最起碼這會兒不會讓他以為我是他的敵人。」陳宦鄭重其事的說道。
「原來如此,那卑職清楚該怎麼辦了。」李先芳點了點頭。
從書房里退出來之後,李先芳馬上吩咐手下去從庫房里找來一份貴重的禮物。考慮到這是要給人送行,自然不能太大。如果是訂做的話又怕時間不足夠。好在之前庫房收錄了一件足赤金和華南璞玉混成的五寸觀音像。雖然只有五寸,但金玉混工看重的是這個工藝,多少算得上是一個稀罕的玩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