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02
光和六年,公元183年。
漢都洛陽。
「到底是千年帝都,果然氣象萬千。」
城門外長長的入城隊伍中,一名青年揚起了頭,目光沿著氈帽邊沿望向洛陽那高大巍峨的城牆,忍不住嘖嘖稱道。
高處的城牆垛口處,百余名漢軍士卒披甲持戟,正居高臨下冷冷的望著城下涌入的百姓,那輕蔑的眼神如同看著螻蟻一般,著實讓人覺得很是不舒服。近一些正前方,城門處的十余名城卒正粗暴的吆喝著,讓入城的人流加快速度。
迎著城卒的目光,青年卻不以為然,只是仰起頭來用力的吸了幾口空氣。
清晨的空氣,漢朝清晨的空氣,這空氣真他媽的好,聞著沁人心肺。
看來到這鬼地方也未必是件倒霉差事,就當免費的國慶長假七日游了。若是一切順利的話,明天便可以完好無損的回去了。
只是這地方的空氣好是極好,洗澡卻是極為不便。五日未曾洗澡,趙瀚只覺得身上粘乎乎的難受至極,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雖說日色尚早,清晨的太陽直視的話仍然有些耀眼。陽光下趙瀚下意識的眯起了眼楮,低下頭來將氈帽壓低,將大半個臉遮擋住了。
氈帽下是一張年輕的臉,約莫二十三四的年紀,稜角分明間眉目卻不失清秀,讓人看了不禁心生好感。唯獨那微微掠起的嘴角邊,始終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到給人一種玩世不恭的感覺。若是尋常農家女子見了,多半會雙暈嫣紅,朝地上啐一口唾沫心中暗罵道︰登徒子。
當然,心動的自然只會是女子。比如城門處正在滿頭大汗維持秩序的城卒甲,在他眼里一副悠然自得模樣的青年就顯得面目可憎了許多。
「看什麼看,快快入城。」不由分說便一把推了過去,趙瀚本能的身子一退,眼神中閃過了一絲怒意,可很快就恢復了如常神色,任由後面的人簇擁著涌入城中去。
既然是來辦事的,還是低調些好。
今日正逢三月初三,一年一度的上巳節,是百姓舉行「祓除畔浴」活動中最重要的節日。洛陽城內熙熙攘攘,顯得熱鬧十分。
此時正值光和六年,也就是東漢倒數第二個皇帝漢靈帝即位的第十五個年頭。連綿四百年的漢帝國如今已經走到了它生命的盡頭。昔日的強盛的大漢帝國已再不復當年「雖遠必誅」的霸道,兩次黨錮之禍將支撐漢帝國數百年的士大夫階層幾乎摧毀殆盡,持續了數十年的西羌叛亂更是將帝國的根基掏空。
但這些似乎並沒有影響到洛陽的繁華。
這座立河洛之間,居天下之中的偉大都城依舊一如既往般人聲鼎沸,市集上人來往去摩肩接踵,以至于趙瀚幾乎都產生了一種錯覺,來到的這個時間並非黃巾之亂前夕的東漢末年,而是文景盛世。
在擁擠的人群中擠出,來到了城西一處二層高的酒肆門前。趙瀚你摘去頭頂的氈帽,望向頭頂匾額只見其上龍飛鳳舞的三個金燦燦的字體「六必居」,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大步走入店中。
門口處候著的小二已經利索的迎了上來,臉上掛著招牌般笑容作揖道;「這位貴客,可是要在本店用膳?」
趙瀚看了看屋內,見門外雖然平平無奇,內處裝飾的別有韻味。不同于大多酒肆茶樓雅俗混雜的方式,這處店主別出心裁的將一層掏空作為大廳,一字排開數十張方木圓桌,置予胡凳長椅等器物,開場流水席。想來是一般平民用膳之處,所以並無過大的講究,倒是顯得人多熱鬧許多。此時時辰尚早,所以來往的顧客並不算多,即便如此,偌大的大廳中也坐滿了小半,由此可見這處酒肆生意之好。
至于樓上則是以青木雕翎板相互隔成十余間**的淡雅小間,內置劍竹花盆,彼此之間相隔十余步,即便高聲交談也不用擔心被隔壁听去,想來是用于高檔一些的顧客所用,也顯得清雅別致。配上應景的美酒珍饈,倒是絕配。
「給我間素雅清靜的房間。」趙瀚笑著望向小二道。
小二揮一揮肩上的搭襟,利落的高聲喊道︰「樓上廂房一位。」
「貴客請隨我來。」
隨著小二上樓,待尋了處雅間坐了下來,小二滿臉堆笑的說道;「看您面生的緊,想來是第一次來我們六必居吧。」
「你倒是記性好。」
「看客官模樣不像是京城中人。」
趙瀚訝然道;「這你如何看出的。」
小二笑道;「听您的口音雖然板正方圓,卻不似洛陽這邊的圓通,想來應該不是本地人。」
趙瀚哈哈笑道;「不錯,我是荊州南陽人,不過來洛陽已經好幾年了。」
小二咋舌道;「原來是南都的人,那可是富庶非凡之地,難怪客官看上去如此的氣派不凡。」
南陽郡是光武帝劉秀起兵中興之地,故稱帝後將南陽郡治宛城定為陪都,其規格僅次于洛陽長安,遠勝于其他郡縣,所以小二才會有此一說。
趙瀚聞言笑道;「我可不是宛城中人,只是鄉野間的草野村夫罷了,哪里談得上氣派不氣派呢。」
又看了看四周道;「看你們店中布置不凡,想來定有些出彩之處。」
小二笑臉迎上道;「您可真是有眼光,第一次來便挑上了我們六必居。要說我們六必居的醬菜那可是京城一絕,除此一家外再無其他家可以仿制。當朝大司徒楊賜你可識得,那可是朝廷的三朝元老呀,跺一跺腳整個洛陽都要翻一翻的主。他就偏偏喜歡上我們家的醬菜,吃後是贊不絕口,每日清晨都必須要我們店中送去一小攤最是新鮮的醬菜前去,否則食無味寢不安。」
趙瀚咋舌道;「這麼厲害,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那小二信誓旦旦的說道。
「若是有假,您盡管取小的的舌頭便是。」
趙瀚從懷中模出幾枚五銖錢,隨手扔了去,笑道;「我要你長舌做何,又不能做下酒菜,你快去撿些美味之物遞上來,且讓我嘗嘗再看你有沒有做謊。」
這幾枚五銖錢抵得上一日的工錢了,小二頓時眉開眼笑,連忙作揖接過枚錢樂顛顛的跑下樓去,不多一會便端著幾盤小菜和酒水送上樓來。
「先生請慢用,這些可都是我們店中有名的招牌菜,遠近馳名的。」
幾盤菜羹用陶碗小盤裝盛,盤中花紅點綴,雖不見大氣,卻也精致。不同于一般酒肆的是,這盤中的菜羹竟然是些鴨腳鴨頭鴨舌之類,輔之一碟醬菜。趙瀚看了臉上的笑意愈加濃了。
那小二見趙瀚身上所穿的雖然是尋常布衣神情卻是灑月兌,再加上出手十分闊綽,倒不像一般客商,便加倍留心伺候。見趙瀚舉箸筷神情有些怪異,以為他是吃不慣這些平常被視為下腳料的菜羹,便忙解說道︰「先生可別看這些東西看上去粗鄙,經過我家主人精心用獨門的醬汁料理後早已美味無比,這種東西第一次吃著心中難免有些不適,待你吃罷了食得美味後讓你放下都難了。」
趙瀚點了點頭,舉箸夾起了一筷鴨舌放入口中細細咀嚼,滋味倒是平常,遠不及心中料想的滋味,不過想來在這個時代足以破天荒地了。
放下箸筷,趙瀚笑著贊道︰「果然美味十分,我走南闖北游遍荊州司隸,從未見過如此稀奇美味之物。」
小二見趙瀚稱贊便面帶得意說道;「莫說荊州司隸,我想即便先生游歷天下也絕吃不到第二家。尋常人家都視這些鴨腳鴨頭為下腳料,富貴人家食用時也是大多棄之不用,有誰能同我家主人一般識得其中美味。」
「如此說來你家主人倒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了。」
「那是自然。」小二笑著說道;「先生有所不知了,我們這家店本是百年老店,生意確實普通至極,直到前年我家主人花費了一比錢將這家店盤來下來,又改了這個六必居的名字。賣的膳食都是從未見過之物,偏偏美味無比,如此店中才生意大好了起來。」
「原來如此。」趙瀚點頭,又道;「如此說來我對你家主人倒是極有興趣了,不知小哥可否方便,幫我喚你家主人過來一見。」
「這……」小二面露難色道︰「先生莫要為難小的了,我家主人脾氣並不是太好,平素里都是極少露面,我若平白無故請他前來,恐怕會討罵的。」
趙瀚不動聲色的將十余枚五銖錢放在桌上,又道;「小哥盡管放心,你就說是他同鄉舊友前來尋他,他必然會前來相見的。我是經商之人,只是見你主人見識不凡所以想見見看可否有利共圖,若能成的話你家主人自然不會少了你的賞錢,若是不成也與你無關的。」
看著桌上的銅錢,小二猶豫了一會便點了點頭,道︰「好吧,那我就為先生通傳一聲,至于我家主人來是不來,我就不好保證了。」
待小二走了,趙瀚斟酒慢慢等待,神情悠然自得,似乎並不擔心這家主人會拒而不見。
果不出其然,不一會兒房間就走進一青袍男子,上下打量了趙瀚一番皺眉道;「足下何人,我似乎並不認識你,為何稱是我同鄉故友。」
趙瀚右手持酒杯,笑臉望去,只見這男子約莫三十上下的年紀,面容清瘦,相貌平常至極,是那種扔在人群中便渾然找不到人的大眾臉,唯一出彩之處就是身上精心考究的青色布衣,剪裁十分合體,想來是費了不少銀錢的。
按照秦漢時期重農抑商的觀念,商賈是屬于士農工商最底層的,即便再有錢,也是沒有資格穿絲綢衣服和乘坐馬車的。于是商賈們便想出了變通之法,比如雖然穿著的是布衣,卻是西域月氏販來的上等棉布,價格遠勝于尋常的絲綢,卻也沒有違反律令。
這麼看來,他在洛陽過的定是日進斗金的生活。
那青衣男子見趙瀚並不說話,只是眯著眼笑著看著自己,神情甚是無禮,不由冷哼道;「足下究竟何人,難不成是特意來戲耍我的嗎?」
趙瀚哈哈笑道;「莫要激動,我是生意人,足下也是生意人,生意人逐利而遷,如今有個上等去處,足下若是前去的話定能一本萬利。」
青衣男子一愣,狐疑道;「是何去處?天下間哪有這等好事。」
「就是我來的地方。」
男子又是一怔,道︰「足下從何處來?」
「從你來的地方來。」趙瀚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又道︰「我不是說了嘛,你我是同鄉故友。」
青衣男子臉上泛起了一絲怒氣,揮袖冷冷道;「我道你是何人,原來是想來吃白食的無賴,你以為小爺是傻瓜嗎,平白讓你戲弄。」
趙瀚嘿嘿笑道;「我哪里戲弄了你,你這醬菜到底是東施效顰,味道實在難吃,又何必砸了六必居這塊招牌。不過想來這東漢年間尚沒有大蒜生姜之物,你能弄成這種味道出來,倒也是不容易。我這便將你送回來處開家醬鹵店,定能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趙瀚的話聲雖輕,卻如同霹靂般炸想在那青衣男子的耳邊,明明三月陽春,神色卻瞬間凝固,張大嘴巴支支吾吾的望著趙瀚道;「你……你也是穿越者……」
「可不是嘛。」
趙瀚翹起了二郎腿,神色悠閑的端起了酒盞抿上了一口,眯眼笑道;「不過我和你不同,我來這是專門送你們這些迷途者回家的。」
ps︰黨錮之禍︰東漢桓帝、靈帝時,宦官專權,世家大族李膺等聯結太學生抨擊朝政。公元166年,宦官將李膺等逮捕,後雖釋放,但終身不許做官,這是第一次「黨錮之禍」。靈帝時,外戚解除黨禁,欲誅滅宦官,事泄未成。宦官于169年將李膺等百余人下獄處死,並陸續囚禁、流放、處死數百人。後靈帝在宦官挾持下下令凡「黨人」的門生故吏、父子兄弟,都免官禁錮。這是第二次「黨錮之禍」。黨錮之禍以宦官誅殺士大夫一黨幾盡而結束,當時的言論以及日後的史學家多同情士大夫一黨,並認為黨錮之禍傷漢朝根本,為黃巾之亂和漢朝的最終滅亡埋下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