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哲說要去劍南並不完全是騙江岫心,他其實一直都有這個想法。
李罡倒台的時候,李黨之中最重要的一個人物——王眉山——逃走了。這個王眉山,江哲可是當面和他打過交道的,此人所圖非小。本來就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跑了就跑了,江哲也不為己甚。可是上次他被擄走的時候,卻從夢瑤那听到了王眉山的下落——他是要去山南投奔陳光曦的。
陳光曦是山南道的都統制,手下足足有三十多萬的兵馬,這個人是開國元勛定國公陳宏的後代,陳家世代鎮守山南,儼然已是山南的土皇帝。如果王眉山真的去投奔了他,他卻直到現在也沒有任何奏章上奏,那麼往小了說他是包庇王眉山,往大了說,他是根本就沒把自己這個小皇帝看在眼里。
如果僅僅是陳光曦,江哲還不是很擔心,因為山南道正好處于大唐疆域的中心,四周被七個道緊緊的包圍著,就算是陳光曦有不臣之心,他也難以有什麼作為。
可是山南道西邊就是擁有著四十萬大軍的劍南道,而劍南道的都統制是爵封衛國公的徐子厚,徐子厚的夫人和陳光曦的夫人是親姊妹,也就是說徐子厚和陳光曦是俗稱的連襟。
如果陳光曦有不臣之心,那麼徐子厚的態度又是如何?作為大唐朝的皇帝,江哲不得不考慮這個問題,畢竟這兩個人手中的兵力加起來達到了驚人的八十萬,全國四分之一的兵力都是听這一對連襟的軍令的。
當然,懷疑歸懷疑,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江哲還是得把陳徐兩家當做忠臣來看待,畢竟這兩家都是開國元勛的後裔,當年為了大唐朝也都是立下了汗馬功勞的。
基于這兩種矛盾的心理,江哲一直打算巡視一次劍南,而去劍南,必然要經過山南,順道可以將這一對連襟都看一遍,江哲還是寄希望于籠絡這兩個人的。
第二個想去劍南的原因,便是因為趙正了,江哲已經知道了趙正的真實身份,劍南道浮玉山流雲寨的大當家的,他可不知道流雲寨已經內訌。還一直打算著去那兒找趙正呢!一來給自己添一個得力助手,二來也好向江岫心交差。
其實還有第三個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他想見夢瑤,雖然夢瑤未必也在浮玉山流雲寨,但是起碼也是一個希望。他和夢瑤經歷了那麼多,還是沒能走到一起,這份遺憾刺激著他一定要找到夢瑤,哪怕只是一丁點的希望,他也不願意放棄。
基于以上的原因,江哲這劍南之行基本上是肯定要去的,只是因為被朝中的事情所羈絆住,才遲遲未能動身而已。
好容易挨到了六月里,朝廷里面的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江哲這才抽出身來想這件事,因為上次被擄的事情,李敏等人死活也不同意江哲偷偷模模的出巡的。逼的江哲沒有辦法,只好頌布聖旨,詔告天下,堂而皇之的巡幸劍南道。
因為是浩大出巡,所以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要祭告太廟,辭別太後,皇後和京中百官要出城相送,一系列的儀式實在是繁瑣。而且,皇帝出巡,這保護的力量也得跟上,驍騎衛和羽林衛全軍出動,一路扈從,八千人浩浩蕩蕩的隊伍足足好幾里長。
其實這些面上的文章都是做給朝中那些大臣們看的,隊伍一離開京城,江哲便吩咐儀仗按照既定路線慢慢行進,而自己則帶著一干侍衛扮作客商遠離了大部隊,先跑了——他要微服私訪。
這個時節正是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但江哲出京不久天就變了。先是刮風,漠漠秋雲將天穹染成一片灰暗,空曠寂寥的田野上西風肆虐,黃沙浮土一陣陣撲面而來,噎得人透不過氣來。
第二天風倒是小了點,卻下起雨來。浙浙瀝瀝的,倒也不大,江哲在這雨中行進,起初還興致頗高,一路走一路說笑。
可是接連幾天下來,不是風聲就是雨聲,漸漸地,感到枯燥而又單調,隨行的張曉等人又不懂他那一套雅興。江哲沒處吊書袋子,也就沉悶起來。
他臉色不好,侍衛們都不敢湊趣兒。有事來稟,無事就悶頭當「伙計」趕著牲口走路,弄得江哲更覺心里不快。
陳紫殤比較會來事,見此情形,便靠上前去說道︰「公子,咱們這麼一大隊的人一道走,這事那事的,沒的惹你不開心,不如我和張曉陪著您先走,讓他們在後面遠遠跟著?」
江哲其實早就不耐煩了,這一行人又是車,又是貨的,因為天下雨,道路有泥濘,一天愣是走不出去二十里,照這個速度,別說是劍南了,就是到山南也得八月十五了。
所以听了陳紫殤的建議,江哲想都沒想便答應了,一干侍衛也覺得和江哲時刻待在一起壓抑,當然也是樂于同意的。可是張曉卻有點兒躊躇,他是侍衛統領,擔負著江哲安全的責任。而且之前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過江哲被擄走的事情,現在江哲又要只帶著自己和陳紫殤行動,他怎能放的下心?
江哲見他囁嚅,笑道︰「乾偉皇帝這次是浩蕩出巡,儀仗就在咱們身後幾十里的地方呢。我現在是白正白公子,誰沒事還會來找我麻煩不成?就算是踫上了剪徑的強盜,有你們兩個在,還有對付不了的毛賊嗎?」
陳紫殤也在旁說道︰「公子說的是。出雲你也太過謹慎了,你我二人聯手,試問天下有誰能夠抵擋?」
張曉咽了一口唾液,說道︰「我自然不是怕劫盜的。我是擔心,就我們三個,遠離了大隊,駐跗關防食宿不方便,公子是千金之軀,萬一水土不服,有個頭疼腦熱的怎麼好?而且前朝上官家余孽至今逍遙法外,他們一直試圖對公子不利,手底下有真功夫的又不少,我怕……」
「嗦!」不待張曉說完,江哲已照著胯下的馬就是一鞭,噌的一下便躥了出去。陳紫殤也是趕緊一帶馬,趕了上去。
張曉無奈,只好沖侍衛們囑咐了幾句,也跟了上去。
三人離了大隊,只管策馬狂奔,這種馳騁的快感,令江哲也一掃臉上的陰霾,不時地發出了一陣陣的狂笑。陳紫殤自從進了宮,也是頗感約束,如今也是撒了歡一般,竟然還同江哲賽起了馬。整的張曉不停的搖頭苦笑,為了不被二人甩開,也只好頻頻揚起馬鞭……
令張曉微微感到精神一松的是,一路之上倒也平靜,天黑之前也趕到了一座城池,不用露宿荒郊了。
到了近前,才發現這城池倒也稱得上雄偉。江哲三人繞著官道在城河外足走了二里多地才尋到城南門,抬頭一看,上面斗大兩個紅字——石城。
「公子,咱們這是到了宣州地界了。」陳紫殤笑著沖江哲說道,「照這個速度,要不了幾天便可到山南了。」
江哲點了點頭,便率先進了城。因為仍在江南道地界,石城又是宣州的治所,所以城內也甚是繁華,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盡是行人,兩旁店鋪也是櫛比鱗次……
因為天色漸漸的黑了下來,三人便在城里轉悠著找客棧,可是這城里的客棧生意特別的好,連續問了好幾家都是客滿。一直逛到酉末時分,才找到一家「客再來」的老店,說是北院還有幾間空房。
張曉不放心江哲和別人同住一個院子,便掏出一錠銀子,讓老板將北院的客人都遷到別處。那老板見張曉出手便是五十兩的官錠,知道是踫上了大主顧,連忙喜滋滋的去和客人們商量去了。
半晌之後,那老板苦著臉走了回來。
張曉見狀,皺眉問道︰「怎麼?客人不願意搬嗎?」
那老板無奈的說道︰「其他客人都好說,可是唯獨北院天字一號房的一位姑娘死活不同意。」
張曉又掏出一錠銀子說道︰「你將這銀子拿去給那姑娘,看她可願意搬?」
那老板何曾見過出手如此闊綽之人?答應了一聲,撿起那錠銀子便又折了回去。
這次那老板回來的卻是非常快,只是雙手都籠在袖子里,並不露出。
張曉喜道︰「那姑娘可答應了?」
那老板將兩只手往櫃台上一擺,赫然一只手里各攥了兩錠雪花銀,但是卻非張曉所用的元寶形官錠,而是瓦狀的銀錠。
張曉疑惑的問道︰「老板,這是何意?」
沒等老板回答,江哲已在旁笑道︰「這還不明白?你給人家五十兩讓人家搬,人家拿回來二百兩,讓咱們滾蛋,哈哈!」
「這?」張曉一臉的尷尬,惱道,「我去和這姑娘說去。」
「回來。」江哲攔住他,笑道,「一個姑娘,你擔心個什麼勁?北院那麼多房間,何必非要把人都趕走呢?」
「可是……」
「別可是了。」江哲打斷了張曉,然後沖那老板說道,「那姑娘不搬就不搬吧,我們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