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杰和白雅一起走進了茶話廳,然後門關上了。
「有隊長陪著就行了……話說,為什麼不是裁判陪白雅?你們都是白家的人,談話不是更方便嗎?」雷鳴目送兩人身影後,才忽然想到,朝著白璃問道。
「我不插手家族事務已經很久了……」白璃淡然道,「白瓏不得不尊重我,是因為我是長輩,除此之外,我在他眼里比你們還不如。」
「……我听不太懂。」黃發少年呆然。
「白璃大人的意思是,她已經月兌離了家族。」霧輕舞說道,「放棄了在家族中話語權以及其他權利,同時也不再受到家族的干涉,與家族只剩下血緣意義上的聯系……是這樣吧?」
他說到最後,是朝著白璃問道。
「沒錯,所以我不能陪白雅。雖然我可以在某些方面關照她一下,但不能站在她的身邊,反倒是你們可以,因為你們雖然是外人,但都是她的伙伴,她有權利尋求你們的幫助。」白璃道,看了女裝少年一眼。
「另外,不要稱呼我‘大人’。」
「呃……抱歉。」霧輕舞頓時一窘。
「不必在意,你的教養很好,只是不巧我是個討厭大家族作風的怪胎。」白璃冷淡自嘲,端起自己面前的熱茶,飲了一口,姿勢十分隨便,卻仍然給人一絲優雅的感覺。
「……正因如此,我才離開了那個家。」喝茶潤喉後,她接著說道,神情間泛起一絲復雜的落寞。
感受到她的情緒,學徒們隨之默然。
半響,銀發女子又飲了一口茶,將茶杯放下,掃視眾人,眼神略微深沉。
「我知道你們的事情,了解得比你們想象得要多,所以我知道你們都是很好的孩子,白雅能遇到你們是她的幸運。」
「她在家族中的遭遇與處境,本來應該由她自己告訴你們,但你們若是想知道的話,我可以代替她多嘴一下。」
「如果你們要听,那麼听了之後,怎麼做都行,惟獨不要對她表現出同情,明白嗎?」
眾學徒面面相覷,然後再看向銀發女子,神情漸漸嚴肅……
……
茶話廳內。
廳中央擺著沉木方桌,桌子兩邊有獸皮軟椅,銀發青年已經落座在其中一邊。見到少女不是獨自進來,他的眉毛微微一動,目光不悅。
「為什麼帶著這個小孩?」他冷聲威嚴質問,「我要跟你談的,可是家族之事。」
白雅神情一緊。
沒等她鼓起勇氣開口說明,身前最值得信賴的男孩,率先開口道︰「你怕什麼?」
白瓏聞言一愣,片刻後目泛冷意︰「你說什麼?」
「只是一個小孩陪著談,你就有意見,到底膽子小到什麼程度?」蘇杰以更冷的語氣淡淡道,話語里蘊含深刻的嘲諷。
白瓏眼中冷意更盛。
蘇杰無視之,示意白雅和自己一起坐下,與之隔桌相對。
「有什麼屁就快放,野狗。」黑發小子再看向銀發青年,平淡地隨意道。
嘎吱!
本來只是略有怒意的白瓏,一瞬間心中怒氣像是被引爆了一樣,腦門上顯出淡淡的青筋,手掌猛地握拳發出響聲。
「你……說什麼,小鬼!?」他話語中蘊含的憤怒,似乎能夠將整個廳堂充滿。從小到大,他從未被這麼粗俗下流的話語輕辱過!
「我說了個笑話而已……這里有野狗嗎?」蘇杰輕描淡寫地反問道。
白瓏聞言一窒,然後心中涌動像是被戲耍了一樣的,巨大的憤怒。可是,在他對面的黑發小子,始終一副淡然平靜的表情,與他的怒意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一瞬間,他意識到,自己竟然被這個孩子輕而易舉地引動了情緒!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他的怒意迅速地冷卻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絲的涼意。
「這小鬼……不簡單。」白瓏終于不得不在心中承認。無論是先前的殺氣,還是此時表現出來的直擊人心的尖銳,都證明了眼前的黑發小子絕非池中之物。
難怪,白雅選擇和他一起。
白瓏心中有了一種棘手的感覺,如果只是面對白雅,那麼他有很大把握壓服對方,可加上這個小子的話……
「快說吧,閉嘴這麼久,難道你真怕了不成?」蘇杰又適時地擠兌了他一句,中斷了他的思考。
白瓏眼神陰沉,目光閃爍不定,又片刻後,才緩緩開口道︰「你這小鬼要听也行,但不能把內容說出去,否則的話……」
「我不叫小鬼,我叫蘇杰,你這連自我介紹都不說一句的野狗。」蘇杰以類似的語氣冷淡道,這次是真正的**果侮辱了。
白瓏沒有再受到挑撥,意識到對方主動報上名來,就是表明了無畏于威脅。
不能再跟這小鬼糾纏了……
「白雅。」他看向自己要找的正主。
「我希望你不要參加這次的獵人試煉。」嘴里說得客氣,語氣卻是命令式的。他知道,這種語氣對于這名少女最是有效。
「呃……為什麼?」白雅流露驚訝之色,弱弱地道。
「因為你要是參加了的話,家里會有麻煩。」白瓏凝視著對方的眼楮,施加壓迫性的威嚴。
「為什麼會有麻煩呢?」白雅茫然。
「……你是‘廢棄公主’,作為曾經的宗家繼承人,身份十分敏感。這樣的你,最好什麼都不要做,別去爭取過高的實績,否則家里很多人都會感到為難,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你才好。」
白瓏的冷淡話語,讓白雅听得臉色發白。
「連獵人試煉……都不能去嗎?」少女的聲音微微發顫。
「不是不能,只是最好不要去,這是為了家里也是為了你好,你也不想自己處境變得更加糟糕吧。」
「我不明白……我只要成為一個普通的獵人就好了,從未想過要讓家里對我……」
「問題不是你怎麼想,而是家里人怎麼看!」
白瓏目光變得尖銳。
「你只要做一個花瓶就可以了,那樣對所有人都是最好的,家里人不會有難處,你也能過平穩的生活,再過幾年找個好人家嫁了,就能獲得平靜的幸福……那正是你想要的吧。」
白雅的臉蛋,失去了血色。
就在她心中感到了一絲絕望的時候,手上忽然一暖——一只略小的手掌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將堅實的暖意,傳達到了她冰涼的手上、身上。
于是,她強烈地意識到,自己此時此刻,不再是一個人在面對那一直以來的大恐怖——那名為「家族」的恐怖。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不過這個屁還是出乎意料地臭。」
黑發小子淡淡的聲音,再一次激起了銀發青年的怒意。
「小鬼……」白瓏惱怒瞪去,見到的是,一張冷漠至極的小臉,以及一雙漠視一切的黑色眼眸。
那眼神,冷酷得超越了他有生以來的認知!
所以他僵住了。
他的腦海中電光石火地閃過此生某些恐懼的記憶,比如第一次遭遇無法應付的強大異獸,第一次遭遇不懷好意的迦樓獵人,第一次因做錯事而被反怒的家族長輩嚴厲懲罰……那一雙雙不同的,卻是同樣令他畏懼的眼楮,與眼前的黑色眼眸重疊起來,然後全部被比了下去!
這雙黑色眼楮當中蘊含的恐怖,超越了他所見過的一切異獸和人類,而表現為其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
不是異獸,也不是人類的眼楮……
是什麼?白瓏不知道。
在他想明白之前,那突兀而來的極大恐怖感就消逝了,仿佛只是幻覺。
只有背上一片濕潤的涼意,提醒他那種感覺確實存在過。而來自于……眼前的黑發小鬼。
「你說白雅參加獵人試煉,會讓家族感到為難?」蘇杰眼神如冰,「別說蠢話了,會感到為難的,只是你和你背後的人吧。」
白瓏聞言,眉毛一動。
「讓我猜猜……白家現在應該正處在一個微妙的節點上,內部的派系權力斗爭,很可能是到了決定宗家繼承人之類的關鍵時刻。」
「你所處的白家派系,肯定是擁有著最大的優勢,但無法徹底壓倒其他派系的那一系。」
「處在這種地位的派系在這種時刻,是最不想看到出現什麼意料之外的變數的,因為任何一個變數,都有可能使得你們苦心維持的優勢,突然之間蕩然無存。」
「而白雅……廢棄公主,曾經的宗家繼承人,因為最近的出色表現,而重新受到了家族的某些重視,對你們而言,就是目前最大的變數。」
「要抹殺這個變數,就是要白雅老實下來,乖乖地像以前一樣當個花瓶,所以你來了。」
蘇杰淡淡而清晰的話語,讓銀發青年听得臉色越來越難看。
太準了!
這個黑發小子,居然把真實情況全部說中了,一個字也沒差!
白瓏感到了與方才不同的,另外一種巨大的恐怖。
為什麼這個小鬼能說中白家的情況,如此精準地揭開自己的心思!?他內心驚疑到了極點。
「看來我猜中了。」眼看對方的表情,蘇杰就知道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心中冷笑。
像這種人,只會為了自己以及所處的團體利益行動。為了家族?那只是空話而已!認清了這一點,揭穿真相就簡單得很了。
「白雅,你听清楚了吧,眼前這只野狗不過拿家族來當幌子罷了,你不需要顧忌什麼,自己真正想要做什麼,大聲地說出來就好。」
「我……」少女的聲音,在另一種意義上發顫。桌子下,她的手緊緊反握那溫暖、可靠的小手,內心得到了足以壓制一切深層恐懼的,無比巨大的勇氣。
她抬起了頭,面對著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的銀發青年,眼楮流下了淚水,神情卻是容光煥發,嘴角也泛起了驕傲的、耀眼的微笑。
就像是真正的公主一樣。
「我要和小杰……和大家一起,參加試煉,取得我們編外小隊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