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園醫院本身可能不是很出名,但它下轄的永越健康管理中心卻是大大的有名。該處號稱五星級,產房一晚就要八千兩百元新台幣,配上坐月子餐、嬰兒房,單月花費至少三十萬元新台幣。
既然像提款機一樣收錢,這些月子會所自然有看家絕活。除了戒備森嚴保證了隱秘性之外,「多對一」服務是他們最大的特色。但凡入住這里的媽媽,每人都會得到一支「專家組」的服務,其中包括婦科專家、兒科專家、心理專家、營養專家甚至美容專家。而掛牌在會所的高級健康顧問,每天也都會準時趕到,為新媽媽檢測體溫體重變化、傷口愈合程度以及胃口和睡眠狀況。
小s身嬌肉貴,自然不會替自己省錢,之所以選擇永越健康管理中心,看中的就是它最強大的配置,運動健身系統。月子中心有一個巨大的水療區,里面可以游泳、蒸桑拿、做spa,而旁邊的韻律教室,則按照新媽媽的不同恢復程度,分成8個單間,細致程度令人咋舌。
一進門,雯姐就忙招呼道︰「婷婷,我來看你了,珊珊也在啊?徐媽媽您好!」然後緊走兩步上前俯身和躺在床上的小s抱了抱。
我則是有些拘謹,和徐媽媽招呼道︰「阿姨您好!」又沖大s點頭致意。
小s不改一貫大大咧咧的豪爽本色,揶揄道︰「雯雯,不給我們介紹介紹?」
雯姐撇撇嘴,回道︰「有什麼好介紹的?就是我保鏢。」
「你就是允瑄吧?」徐媽媽遞了張椅子給我,一邊笑道,「早前就听雯雯提起你,現在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謝謝阿姨!」我忙接過椅子。
「吃水果嗎?」徐媽媽又問,「隻果怎麼樣?」說著又給我遞了顆隻果。
這邊雯姐和大s、小s正聊得熱絡,從化妝品、內衣、衣服、首飾、包包、鞋等各種流行元素到各種各樣的八卦,一陣亂侃。我如坐針氈,只得眼觀鼻鼻觀心,凝神在隻果上。
徐媽媽在一旁看得好笑,見我百無聊賴,不由說道︰「允瑄,這里靠近海,你要是覺得無聊去釣釣魚也是好的。」
我忙不迭點頭,接過徐媽媽遞來的魚竿就走了出去,老話說得好,「三個女人等于五百只鴨子」,不是沒有道理啊!
與其說是釣魚,倒不如說是享受太陽光更合適。帶上把靠椅,找了一個背風向陽的僻靜處,懶洋洋地躺在椅上,把融融的冬日暖陽,貪婪地攬入胸懷,盡情地享受陽光帶來的溫柔的關愛和透心入肺的溫情。須臾間,因寒冷而有些僵硬的手腳、緊繃的肌膚,便會在陽光的下,變得舒展松馳起來。于是,便有種如沐春風的輕爽,如浴溫泉的暢快,舒適愜意的感覺也在全身流動。
正在懶懶散散間,突然听見有人向我招呼︰「殷醫生倒是好享受!」
我睜開眼,和我打招呼的男人約莫三十歲上下,穿著大翻領呢料風衣,笑容顯得成熟、穩重又矜持。我從躺椅上坐起身,疑惑︰「您是?」
來人呵呵一樂,也把躺椅放下,躺在我旁邊,笑道︰「我啊?我是婷婷的老公。」
我聞言也是一樂,向他伸出手,招呼道︰「許先生,您好!」
他探著身子伸手和我握了握,然後復又平躺在躺椅上︰「殷醫生難得來一次台北,可要多玩幾天再走,也好有時間容我一盡地主之誼。」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客套了句︰「盡量吧。」
正在這時候,漁線莫名其妙地斷了,我登時一愣,心里就是一緊。許雅鈞看到我陡然變得凝重的臉色,以為我是為了漁線的事情,忙道︰「上次我用的時候就覺得漁線有問題,到底還是斷了啊。」
我微微頜首,起身收起魚竿︰「許先生,我們回去吧?」
「殷醫生,怎麼了?」他雖然納悶,但還是跟著我的步子往會所走去。
我心頭沉甸甸的,老覺得有事情會發生,漁線莫名其妙地斷怕會是不祥的征兆。思來想去沒有所得,只得暫且壓下心思。
臨近飯點,我和雯姐被邀請共進午餐。
我心里雖然焦慮,但為了不掃他們的興致,只得強顏歡笑,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著。雯姐顯然已經意識到我不在狀態,不由附在我耳邊輕聲問道︰「怎麼了,允瑄?心不在焉的。」
「啊?」我猛地一驚,「哦!沒事兒,沒事兒……」話音未落,手機響了,我一看來電顯示立時覺得不妙,忙接通電話︰「干爹,怎麼了?」
電話那邊半晌無言,只是沉默。
「干爹……」我艱難啟齒,「陳先生……是不是……」
吳敦又是沉默良久,嘴唇打著哆嗦︰「大哥,他已經去了……」
果然……
看到一桌人都眼楮直勾勾地盯著我,我只得苦笑道︰「陳先生,他走了……」
「什麼?!」雯姐也是一驚,「昨天去看他的時候氣色不是很好嗎?怎麼突然說沒就沒了?!」
許雅鈞忙問道︰「哪個陳先生?」
「陳啟禮先生。」我微微搖了搖頭,拿起酒杯,起身歉然道︰「阿姨,許先生,我們得先走了。今天掃了大家的興致實在對不起,下次有工夫再來賠罪!」說罷,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雯姐也起身,沖徐媽媽、大小s告了聲罪,便隨著我的步子離開。
陳先生走的時候很是安詳,神情淡然,沒有一絲痛苦,或許覺得死也是一種解月兌吧。我看著陳先生沉思良久,想到第一次見面時陳先生贈書,第二次見面時陳先生的提點和關照,第三次見面時的懇求,不禁也有些悲從中來,問沉默在一旁的吳敦道︰「干爹,有筆墨嗎?」
吳敦深深看了我一眼,吩咐手下道︰「筆墨。」
陳啟禮先生一生磊落,豪氣干雲,只要朋友有難,他一律幫忙,甚至連曾經背叛他的人,他也從不懷恨。念至此,我揮毫︰「啟節秉乎天,人從俠道知忠藎;禮失求諸野,路斷關河望竹林。」
吳敦眼眶通紅,喃喃道︰「人稱**、**,而所謂**是什麼?在我眼里,永遠只有別人辜負陳啟禮,沒有陳啟禮辜負別人!」
我微微搖頭,心下暗嘆︰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陳啟禮這一生榮辱都跟國民黨月兌不了干系。大陸解放,解放大軍入川時,陳父母輾轉南逃抵達台灣,父親陳中在國民黨政府法院任推事,母親肖瑋在財務法庭擔任書記官。
讀小學時候,台灣籍學生排擠大陸子弟,陳啟禮沒少吃苦頭。他的綽號「旱鴨子」也跟這個有關聯。據說,當時美國曾軍援台灣一批兩棲坦克,被人們稱為「鐵鴨子」。陳啟禮一不會水,二屬竹聯「鴨堂」,打起架來又威猛非常,故而得「旱鴨子」之稱。「竹聯」大佬「灰鴨」柳茂勝出身官宦之家,初期的竹聯弟兄也大多為軍眷子弟,80年代,陳啟禮復出後,在國民黨當局情報系統暗中扶持下,竹聯幫迅速發展,到江南命案發生前已擁有25個堂口,15000人之眾。不僅有強大的武力後盾,而且擁有現代化公司和世界各地的分支機構。除了各堂口配備有先進的槍支、刀械武裝外,還有武裝組織「突擊隊」和訓練各種打手和殺手的訓練營。竹聯所擁有的公司,設備電腦化,在一定程度上有時甚至可以左右金融市場;他們還有自己專門的律師,可以「拿法律玩玩」;甚至演藝界、建築業、「特殊服務」也被他們控制,連某些地方的選舉也被他們操控影響。這時的竹聯幫,再也不是當年竹林地那支打架斗毆的小太保隊伍,已經發展成「雄霸江湖、縱橫寶島、跨越海外」的一股勢力,號稱「天下第一大幫」,陳啟禮,就是這個公開地下王國的「國王」。
竹聯邦的興衰可以說是台灣現代黑社會組織的一個縮影,其發展壯大離不開台灣社會制度和政治體制影響。1949年,國民黨敗逃台灣,就帶去了一批幫派流氓,加上從日本最大黑幫「山口組」歸台的台籍流氓、特務,構成了台灣黑社會初期的基本勢力,國民黨與黑社會極為復雜的關系,又給台灣黑幫提供了溫床。1000多個黑社會組織遍及全島各個角落。從綠島出來,陳啟禮月兌離了「江湖」生涯,從油漆工干起,逐漸經營起自己的事業,進入了一個相對穩定的「蟄伏」時期。一次偶然的機會,陳啟禮孤注一擲,拿出自己所有的現金300萬新台幣,送給國民黨權貴子弟及親信,承包到了公營事業的工程,一舉大「發」,從此認識到了權勢的重要,也為後來與國民黨權貴勾結埋下了伏筆。
通過興辦雜志,他逐漸與國民黨統治上層掛上了鉤。1979年,台灣爆發「美麗島事件」,給國民黨帶來了強烈震撼,當局考慮如何「既要執行戒嚴法、鎮壓黨外地方勢力反對派,又不致弄髒自己的雙手」,開始與全省各大幫派接觸,商量合作,策劃幫派分子效忠「黨國」。
國民黨選中了竹聯幫和陳啟禮。陳啟禮念過大學,服過預官役,在黨、政、軍、特和文化圈子都有不少同學、兄弟、朋友,而且具有「忠黨愛國」的思想,在黑社會的威望能力,無人能及,所以當局決定要陳啟禮「出山」,干一些國民黨不適合公開干的事情,江南案就是這樣出籠的。
最後回望了陳先生一眼,我心中默念︰陳先生,您一路走好,來生,一定不要涉黑,尚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