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真相
完了,一切都完了!
雪莉癱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之前一段時間里,為了開展行動,她這里聚集了不少人手,使得這棟辦公樓里充滿了辦公樓特有的喧囂。但是現在,這座辦公樓再一次恢復之前的沉寂,現在這里也許只有她一個了。
她掙扎了最後一次,向那個血緣關系的父親求援。對于這件事情,她原本有著一種不可自制的本能反感,所以她直到最後,所有的努力都宣告失敗之後才這麼做。她的預感是正確的,她那位血緣關系上的父親沒有給她任何答復,取而代之的,是他派來為她服務(當然也監視她)的那些人在不知不覺消失了。
她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對于在王城操控一切的那個人來說,她就是棋盤上的一顆棄,一旦沒有價值了就會被拋棄——就好像畫家拋棄他用舊的筆一樣。
至于另外一些人,他們離開得更加迅速。原本他們就是雪莉為了開展這場行動而臨時雇佣過來的。傳說一艘命注定要水沉沒的船,船上的老鼠就會預先溜走。這些人也是一樣。當每個人都理解局勢發生了的變化之後(這壓根就隱瞞不住),他們也就沒有任何留下來的理由。
現在這里,只剩下她一個人而已了。實際上,辦公樓的租期也已經到期——不過按照人類世界上通用的一個準則,房東要收回他的房的時候,總是要給租客留下一小段時間的空擋,好讓他有時間搬走。所以那位房東至今尚未上門找麻煩。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一轉眼之間,所有的美好都變成了天空上的浮雲,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到底哪里出錯了?那個艾修魯法特只是一個失去記憶(這一點存疑)的普通雇佣兵啊,他哪里來的那麼多錢?就算整個布拉西安城所有的鄉紳貴族都慷慨解囊,他也不可能拿出那麼多錢!
有人在外面敲辦公室的門。
「進來!」雪莉下意識的喊道。然後她緊張起來,現在有誰會來?當然,確實有人一定會來的。商會的調查員會找上她——這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唯一的問題是,那位上門的調查員身後會不會跟著一個伍長,陪同他們一起到來的還有五個兵。雪莉已經不想逃跑,與其說這是理智思考的結果——因為她現在既沒有錢,也沒有力量能夠逃離法律的控制——不如說是因為挫折感已經擊敗了她,使得她完全喪失了抵抗命運的勇氣。
不過這一次進來的卻不是什麼帶有惡意的人。進來的是她的姐姐。和上一次一樣,法娜的手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點心和茶。
「奇怪呢,怎麼這里所有人都離開了?」法娜問道。「我還差點以為走錯地方了呢!」
雪莉勉強的笑了一下。對了,姐姐還什麼都不知道。這倒也難怪,她這幾天估計都是呆在租來房里沒有出門,所以一點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不過,現在的雪莉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向姐姐說明這件事情。
「為什麼這兩天都沒有回來?害的我擔心。」法娜來到辦公桌邊上,將點心放在桌上。「這里也變得好髒,每個房間里不但人走了,還丟了滿地的垃圾。打掃會需要很多時間呢。不過幸好樓下的廚房里東西都還在。」
「讓他們走吧。」點心雖然依然很香,但是她已經聞不到任何氣味。她轉頭看向窗外,突然之間一個想法跳上了腦海。
如果她就這樣死在這里……會不會是一個比較好的結局呢?
不!就算死,也不能一個人死!在這個念頭之後,另外一個更加強烈,更加執著的念頭出現在她腦海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還在那里逍遙得意呢!
她的手伸到辦公桌邊上的抽屜上,將其打開。那把手槍依然平靜的躺在里面。這是一把極其精致的武器,準確率和威力都很可觀,而後坐力卻很小,非常適合臂力不足的女人或者小孩使用。火槍是非常容易使用的武器,雖然雪莉從來沒有用過它,但是她知道,只需要將槍口對著目標,然後輕輕扣下扳機,一條生命就會直接消逝。
她把槍拿出來,在手上把玩了一下,然後抬起頭。法娜已經停下來手的動作,用不解的神情看著妹妹。
「姐姐……我有一件事情,可以幫我一下忙嗎?」她說道。
……
今天又是一個好日,天氣晴朗,氣溫宜人。事實上,這段日正是一年內最黃金的時間,布拉西安城每年一度的秋季狩獵已經快臨近了。發生在隔壁省份的旱災並沒有對布拉西安城這里造成什麼影響,今年收成很好,不管是平民還是鄉紳貴族,都準備用笑容和開朗的心情來面對今年的狩獵。
城堡大門打開,艾修魯法特策馬從門出來。因為並沒有什麼急事,同時路也不遠,所以他沒有控制馬匹,而是讓馬兒自行慢吞吞的前進,自己則用這段時間欣賞城堡邊上那個平靜的小湖。秋高氣爽,湖面平靜得像一塊晶瑩的寶石,格外美麗。
「艾修魯法特先生!」一個聲音突然傳到他腦海里。艾修魯法特看到一個身影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前方。
「法娜?」艾修魯法特認出了對方。
「你怎麼在這里?」艾修魯法特跳下馬。法娜來到他面前。他注意到她的鞋上沾了不少污跡,應該是走了不少路才到這邊來的。
「我在這里等您的。」法娜說道。「因為您的城堡關著門,所以我在這里等了一會。」
話是這麼說,但是艾修魯法特看得出來,她應該等了不止一會了。
「對了,你……」他突然之間意識到什麼地方不對頭。等等,說話?可是她的嘴……
雖然彼此在交談,但是這個叫法娜的女孩,卻始終沒有張開嘴過。她一直保持著微笑,嘴唇壓根就沒動過,偏偏艾修魯法特卻能清楚的听見她的話。
「你……」就算是他也略感錯愕。「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艾修魯法特先生,其實我是一個啞巴。大家都這麼說。」
「啊……」艾修魯法特現在確定了,法娜的聲音不是通過耳朵傳來的,而是直接在腦海里就出現了,真的是非常令人驚訝的事情。
「嗯,就是這樣。不過,雖然我嘴巴不能說,但我實際上還是能說話……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只不過我的聲音似乎普通人听不見,只有很少的人能夠听見。」
「啊,啊!」雖然這事挺稀奇,但是似乎也不能深入追究,因為這樣不太禮貌。
「你找我有事?」艾修魯法特換了個話題。法娜從身上模了模,拿出一個信封出來,雙手捧著遞到艾修魯法特的面前。
「這是什麼?」艾修魯法特接過信封。通過手感就知道,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張紙,甚至可能只是一張小紙條。
「有人讓我為她帶信給您。」法娜說道。「就這樣,我先告辭了。」
看著她離開,艾修魯法特站在馬邊,拆開了信封。信封里確實只是一張紙條,上面寫明了時間、地點。不過紙條上也只有時間和地點,沒有其他任何的東西。
「今天晚上……貨棧邊上的小房里……這算什麼?是談判嗎?」艾修魯法特微微一笑。「也好,去一下也行,至少能嘗試打听他們下一步的計劃。」
天黑透的時候,艾修魯法特就來到了目的地。這件事情很容易,因為之前幾天他不斷關顧雙馬商會的貨棧以進行期貨買賣,所以路線可謂駕輕就熟。
「就是這里嗎?」艾修魯法特來到了那棟小房的門口。在他想要敲門的時候,門卻先一步打開了,開門的正是法娜。
「艾修魯法特先生,您來了啊!」
艾修魯法特走進房。前面說過,這真的只是一棟小房,而且是單層的。整個房的內部布局就清楚的說明了它的歲數比滿臉皺紋的老太太還大。房里面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四周能夠看到很多零碎的雜物。這真的不像是一個會面的好地方。
在房間的里面擺放著桌椅,桌間放著一個大燭台,照亮的房間。蠟燭的光線並不強,但艾修魯法特擁有非常強的夜視能力,所以他清楚的看到雪莉正坐在桌邊等著他。她依然戴著面紗,看不出悲喜。
艾修魯法特來到桌邊上,在和雪莉面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法娜似乎想做什麼,但是雪莉叫住了她。
「姐姐,什麼都不需要。我們只是簡單的談幾句罷了。」
「她是你姐姐?可是你是……」
「她不是,」雪莉回答道。「我和她同母異父。她和拜倫公爵一點關系都沒有。」
「哦,原來如此。所以她的啞巴也是……」
「沒錯,也是魔法詛咒的後果。我們很幸運,我得的是侏儒癥,她得的是失語癥。」雪莉回答道。「這兩個病都不是致命的一種……不管多嚴重都不會死。」
「很抱歉……」
「艾修魯法特先生,這一次我輸得心服口服。」雪莉換了一種口吻,「今天已經是期貨交割的日,你贏了多少?」
「不是很多,大概……三十萬到三十五萬金奧利左右吧。」艾修魯法特回答道。「其實今天我只是到場去簽了個字,其他的事情由葛瑞替我做的。」
三十萬!雪莉握緊了拳頭。如果這三十萬在她手里,她能做出多少事情來?足夠讓她構架出一個地區性大商會的雛形了……就好像在畫家面前鋪開了一張巨大的畫布,上面可以畫出多少精彩的作品啊。
「雖然很不禮貌,但是我還是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輸?」雪莉問道。「啊,千萬不要誤會,爵士。一切已經結束了……不會再有其他人找你麻煩了。」她淒涼的笑了一下。
「我覺得也是如此,我那位姨媽也快回來了。」艾修魯法特說道。「有她在,你們截斷道路以求收稅的計劃實際上不可能成功。」
雪莉的眼楮眨了一下,然後低下頭,沮喪的嘆了口氣。「確實如此,沒時間了。」不她馬上再次坐正身體。「這樣也比較好,至少您應該可以開誠布公的告訴我,到底我錯在哪里。」
「我就知道你會問我這個問題。」艾修魯法特回答道。「其實你們做的很好了。我對商業之類的東西並不精通,最多只能算個新手,但是我依然能看出這件事情做的非常巧妙。從前期的布局到後面的期貨操作——說實話,我看不太懂,但是依然覺得相當厲害。」
「那我為什麼會輸呢?」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我錢多罷了。如果將商場比作戰場的話,那麼其實就是我擁有壓倒性的兵力罷了。不管你設置了什麼樣的圈套,不管你多麼巧妙的排兵布陣都沒用。我什麼技巧都不需要,只需要將士兵一波一波的派上去,就能依靠數量上的優勢把你堆死。」
「那麼之前你每一天換一種購買的方式……比如說有一天全部都是一小筆以小筆的小額下單,另外一天則是瘋狂的大額下單……還有格里芬家族的……你未婚妻,連夜出發去瓦隆城……」
「哦,我之所以那麼做完全是因為我很無聊而已。為了消磨時間,我不得不給自己找點事情來做。至于她們兩個,」艾修魯法特說道。「其實她們壓根不知道這事——她們忙著整修新家,對此一無所知。她們之所以要走是因為我的那位瑪麗姨媽來信讓她們去那邊。」
「什麼!那麼……你哪里來的那麼多錢?!」雪莉眼楮都幾乎噴火了,但是下一瞬間她就再一次控制住自己。「很抱歉,爵士。我只是對此有一點好奇心罷了。既然我輸了,那麼至少讓我知道輸的原因……你到底有多少錢?」
艾修魯法特從腰包里模出一份東西,將它放在桌上。雪莉一眼就認出這是一張高級皮紙——這是一種非常高檔昂貴的紙張,用復雜的工藝處理過,非常結實而且水火不侵——只有最重要的件才會使用這種紙。她將皮紙接過,然後馬上明白了這是什麼東西。這是一份皮爾斯商會的存單,而且這個存單的數字是……
「超過一百萬金奧利!」雪莉迅速的將存單上的數字轉化為金奧利來計算。「不,也許一百五十萬都有了!」她倒吸一口冷氣。
她再一次仔細的閱讀了一下件。「不可能的!」她輕聲的自言自語。「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存單?這麼多錢卻存在商會里,卻沒有任何其他的收益?除了本金之外什麼都不保證?完全沒有利息的存單?這是偽造的?!」
「不,是真的。」艾修魯法特說道。「我之前去了瓦隆城,那里有一個皮爾斯商會的分部。那里的人幫我確認了……說實話,,我自己都不太相信有這樣的事情。這是一張真正的存單,由一位特殊的客戶存入商會之,並且約定憑單取錢,無需其他任何條件。」
「天啊……」雪莉低聲的喃喃自語道。她知道自己有多蠢了。她以為掉進羅網的最多只是一頭鯊魚,但是沒料到,這是一頭巨無霸的鯨魚!靠那樣可憐的陷阱捉住它簡直就是痴心妄想!
「這樣的單據,我有四張,數據是一樣的。」艾修魯法特說道。「四張分屬四個商會。不過其他三張我沒有確認過,但是既然這一張是真的,另外三張應該也是真的。」
「你!」雪莉突然怒視著對方。「到底是什麼人?」
「很抱歉,我自己也不知道。」艾修魯法特回答。「你應該听說過,我失憶了。」
「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麼荒唐的事情!?我們國家一年的財政收入也才不過五百萬金奧利!」
「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既然皮爾斯商會的人肯為我出具商會擔保匯票,那我想這事情應該是沒錯的吧。」艾修魯法特聳了聳肩。「有錢總是一件好事,不是嗎?你看,我什麼話都說了,」艾修魯法特繼續說道,「所以你最好不用動你那把手槍。」
「你……」
「其實我一進來就看到你的手槍了。」艾修魯法特說道。「我看得出來,其實你不擅長這個,所以你在我進門的時候,情不自禁的將槍套向自己後面挪了挪,恰巧被我看到了手槍的把手。你以為你的動作很隱秘,但我的視力很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注意到雪莉再一次將手伸到身後。
「如果你想殺我,我建議你還是放棄為好。憑你是殺不了我的。在商業買賣方面,我也許有點業余,但在這方面,我卻是專業的。」
兩人對視良久,最後還是雪莉敗下陣來。她發出了一聲嘆息,整個身體像是失去力量一樣彎了下來。她從身後模出手槍,沮喪的放在桌上。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艾修魯法特說道。話已經說完,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可以……把我們姐妹買下來嗎?」良久,雪莉幽幽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