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住所
宮廷主管斯卡德拉是一個五官深邃的老人。
也許是因為格里芬家族確實是一個很大的家族,所以在外貌上,這位斯卡德拉先生和兩姐妹——乃至于瑪麗姨媽——幾乎看不到有人任何聯系之處。唯一稱得上相同的就是銀發——但是說句老實話,艾修魯法特真的看不出來這是天生銀發還是歲月流逝造成的痕跡。
斯卡德拉先生是一個能夠給來訪者造成深刻印象的人。與其說他的身材是消瘦,不如說他的身材是贏瘠,與其說他的面色是蒼白,不如說他的面色是焦黃。他的眼楮深陷,而且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特別要強調的是,這副眼鏡架在他鼻梁上就好像它原本就是這副身體的一部分。斯卡德拉先生全身都穿著純黑色的禮服,腳上的鞋也是黑的,唯有領口的領結是白色的。這一身打扮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起喪服,亦或者是殯儀館的服務生。不過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在胸口紐扣上掛了一個藍色的綬帶。這應該是源自某個爵位或者某個榮譽稱號。不過這個藍色的帶放在黑色禮服上,給人的感覺就好像這個地方是一個傷口,從傷口流出了藍色的血液。
通過這樣一些衣著上的細節,人們大概就會明白這個斯卡德拉是那種保守到極點而且廣受尊重(一般來說,保守的人總是更容易受到尊重)的類型。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假如他的外表還不足以讓人知道他的性格,那麼他的神情就會彌補這個缺憾。至少在艾修魯法特和斯卡德拉先生見面的最初一段時間內,他可是一直都帶著倨傲神氣和死板面孔,目光時而沉著冷淡,時而銳利詢問。在他說話的時候,他的肩膀和脖總是硬邦邦的一動不動。那姿態宛如一個法官的姿態居高臨下的向被告他提出問題。
斯卡德拉先生首先按習慣讀了那封推薦信,接著又很仔細的問了艾修魯法特一大堆問題,包括瑪麗姨媽,包括家族內部,包括布拉西安城那邊的一些事情。從這一點能看出,這位斯卡德拉先生其實和瑪麗姨媽還是保持著比較密切的聯絡的。等到艾修魯法特將這些問題逐一答復——甚至在糾正了斯卡德拉的一些錯誤(說不清楚這些錯誤到底是真的呢,還是斯卡德拉故意為之的)之後,這位可敬的斯卡德拉先生終于露出了一個笑容。
「果然是你,艾修魯法特。瑪麗安伯爵夫人已經提前一步來信,說讓你來承擔這個責任。我已經等了你很長時間了。」
「承擔責任?」艾修魯法特倒未料到斯卡德拉的嘴里會吐出這個詞。等等,這個貼身衛兵的職位不是一個香餑餑嗎?干上一年就能獲得……騎士的爵位?
「嗯,是我讓她找一個合適可靠的人來擔任這個職位的。」斯卡德拉並無隱瞞之意,所以直接的說了出來。「一個來歷清白,而且絕對可靠的人來擔任這個職務。」他搖了搖頭,輕嘆一口氣。「時局詭譎,風雲變幻,王室未來堪憂。我能做的事情也只有這麼多了。」
「斯卡德拉……先生……」
「既然你已經入贅我們格里芬家族,你可以稱我為‘叔叔’。」斯卡德拉回答道。「當然如果你覺得這樣不太習慣,你也可以叫我斯卡德拉先生。」
「斯卡德拉……叔叔……」艾修魯法特覺得這件事情似乎沒有預料的那樣好,或者至少相當可疑。「瑪麗姨媽告訴我說,如果我擔任這個職務一年……」
「你就會得到騎士的稱號。」斯卡德拉立刻回答道。「听起來似乎很容易,但是並沒有那麼簡單。在你之前已經有四個人了。」
「四個人?」
「全部是我找來的,來歷清白,絕對可靠的人選。」斯卡德拉輕嘆一口氣。「他們都沒有在自己的職位上超過三個月。」
「離職了……還是死了?」
「死了。」斯卡德拉回答道,回答出這個詞的時候,他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那麼,死因是?」
「三個是和別人決斗而死,另外一個則是染上了瘟疫。」斯卡德拉回答。「你來的時候,相信我的那位堂姐——就是瑪麗安——應該告訴過你,現在的鷹隼城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平靜。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說,但是如果你想要,隨便找幾個街頭巷尾的小酒館,多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他停頓了一下。「說句實話,你現在還有離開這個暗流場的可能性。」
「鷹隼城這里……允許決斗嗎?」
「手續齊全就可以。」斯卡德拉回答。「雙方各自帶上自己的一位朋友作為證明人,拿著武器去城南公園那邊的決斗場里。接著一個人的生命就完全委托給了他的手臂和武器。哦,對了,除了自己的朋友之外,還需要三位雙方都同意的立證明人。在五個證明人的共同簽署的件證明下,生死由命。」
「但是,決斗應該是可以拒絕的吧?」
「沒錯。但是又有幾個人能夠忍下挑釁和侮辱呢?特別是那些心高氣傲的小伙。」斯卡德拉再一次搖了搖頭。「都是合法的決斗,至少表面上沒人挑得出毛病來。」
原來這就是瑪麗姨媽「低調低調再低調」的原因嗎?艾修魯法特在心里想著。
「我還需要知道些什麼嗎?」艾修魯法特問道。「特別是我的職務需要注意些什麼?」
「按照正常的規矩,國王身邊一共有八名貼身護衛。」斯卡德拉的臉上帶著一種無奈的笑。「兩人為一組,正好四組。每一組都要執勤一整天——從黎明交接班開始,一直維持到第二天黎明。其包括陪伴國王出行和晚上在國王的寢室外站崗。換句話說,每時每刻,國王身邊都有兩位貼身護衛保護他的安全。而貼身護衛們每執勤一天可以輪休三天……但是,」他用特別重的聲音吐出這個「但是」,「現在的情況則是誰也說不清。因為連同你在內,我們的女王也只有三名貼身護衛而已。所以究竟是如何執勤,完全就是一筆糊涂賬。」
「為什麼?」艾修魯法特差點問出來。不過這個事情似乎沒有第二種答案。顯然這個職務是絕對不缺乏應聘者的,之所以會保持這種空缺,毫無疑問就是因為某種政治上的考量。當私心被套上了種種義正言辭的大道理的時候,誰又能將它們仔細的分析出來呢。
「至于你的職責,貼身護衛的責任是無需贅述的,第一就是保護女王的安全,請注意,這是高于一切的,甚至高于她自身的命令。第二就是在確保她安全的前提下,執行她的命令,就這些。艾修魯法特,你既然當過雇佣兵,那麼很多細節的東西就不用我明說了。」
「那麼我什麼時候……」
「我給你三天假期。」斯卡德拉回答道,「三天時間,安排好在鷹隼城的各項事情,包括住所什麼的。三天後的早上,來我這里領取你需要的制服、盔甲、武器——這些以後你每次進宮都要穿戴的東西——然後就可以去覲見女王,領取你的第一個任務。」
「啊,沒有安排食宿的嗎?」
「很遺憾,沒有。只要你負責執勤,三餐可以從宮廷廚房那里領取相應的食物,但是在不執勤的時間內,你不能住在宮廷內。」斯卡德拉回答道。「不過你放心,你有相應的薪水,解決食宿不是特別大的問題。」他的手指向掛在牆上的一副地圖。艾修魯法特對著地圖看去,看到的正是鷹隼城的地圖,和他之前買的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在于更大、更詳細、也更精致。「這里,看到沒有?」
艾修魯法特意識到他所指的是王宮北面的那個街區。之前他就是從郵車驛站出發,繞了一個圈,經過這個街區的主干道,也就是被人稱為「花街」的那條街,然後來到王宮大門口的。
「這個街區應該是最合適的地方。你可以在這里租個房,」斯卡德拉說道。「這里什麼都很方便,而且又和王宮很近,而且租金應該也不貴。」
「沒有其他選擇了嗎?這邊也很近啊。」艾修魯法特指向另外一個位置。
「恐怕比較困難。這邊是貴族居住區,」斯卡德拉回答道。「這里幾乎不會出現可供租賃的房,要住就只能買。不僅價格極其高昂,更糟糕的是有價無市。除非迫不得已,否則有誰會出售自己在王城內的住宅呢?運氣不好的話一兩年也等不到一個合適的住宅出售。」
根據這幅詳細的地圖,艾修魯法特對鷹隼城城內的格局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整個城市的核心部分是王宮,包圍在王宮外圍的則是貴族富人區、官邸區、公園區以及艾修魯法特下午剛剛見識過的「花街區」。然後其他的街區又在這幾個區的外面。這樣就使得王宮天然就處于保護圈內,由這幾個相對高尚、整潔的街區拱衛,和那些混亂的街區隔離開來。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誰構思的,但是確實也頗為巧妙。
不過至少斯卡德拉這一點沒說錯,這條花街附近,確實是一個最合適他居住的地區了。
……
黃昏的時候,艾修魯法特再一次回到了那條花街。比他下午經過時相比,這條街道上可謂更加熱鬧了。三三兩兩的行人,花枝招展的娼婦,在路邊大聲賣力招攪客人的伙計,還有一些出售零食、點心的小販。一些擔任信使的小男孩在街道上跑來跑去,時不時還能看到一些男妓站在路邊。和這條「花街」比起來,哪怕是瓦隆城的娼館都顯得不值一提了。
雖然說決定在這個街區租房,但是一時之間卻有無從下手之感。除了這條大街之外,他剛才也找了幾個小巷,但里面找不到租賃房的介,也看不到那種一樣看上去就像是用于出租的公寓。
「先生,您需要幫忙嗎?」有人從後面拉了拉艾修魯法特衣角,艾修魯法特轉過身,看到的是一個男孩怯生生的面孔。他看起來又瘦又小,衣服也比較髒。
艾修魯法特伸手入口袋,想模幾個銅兒。不過他身上卻沒有這種小錢,于是他模出一個小銀幣,放在男孩的手上。
「我想租個房,該到哪里去?」
男孩立刻將銀幣收好。「那邊,先生。」他的手指向一家面朝大街的店。這是一家很大的店,門口甚至沒看到幾個招攬客人的女人。客人都是直接進門而去的。
「這里面?」艾修魯法特看著那家店的招牌,上面清楚的寫著「紅薔薇」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