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5-08
磚石道路上,楊延昭信步走著,遇到往來與他行禮的百姓,都會笑著微微頷首,身後,跟著從汴梁趕回來的郭淮,二人就這般踏風逐塵,隨意的走在興化城大街小巷中。
路邊,磚石縫隙中,枯黃的細草萎靡不振的縮著身子,楊延昭深吸了口氣,吐出一片的霧氣,「一歲一枯榮,歲首已過,想來也快到了春暖花開之時了。」
「確實如此。」
郭淮輕聲的應著,從他自汴梁回來之後,楊延昭的情緒似乎始終有些低落,雖然有所察覺,卻一直不知該如何開口勸解。
至情至性之人,總會又會羈絆,這是當年恩師孟闞傳授與他的,那時候郭淮不甚明白,直到如今,卻是懂了,為何恩師每每對月時便一去粗放之色,滿是孤獨與惆悵。
那是心里有著難以釋懷的深情。
似乎沒有看到郭淮眼中的所含的一絲復雜,楊延昭邁著步子走進了前方不遠處的一間小酒肆,那掌櫃的也識得二人,將伙計給推開,親自笑著迎了上前。
寒暄了幾句,楊延昭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很快,一壺熱酒與幾碟小菜送了上來。
滿上一杯,遞給郭淮,似乎有些感慨,輕聲的說道,「也不知少陽師兄如今怎樣了。」
「少陽師兄做心中所想之事,雖有著辛苦,但至少是歡愉的。」
泯了口曲酒,有些苦辣,但是入了喉,也有幾份甘甜,修為到了郭淮這地步,即便不受這苦寒之氣,但這酒卻是對他性子,不禁又喝了兩口,這才放下杯盞繼續道,「延昭師弟,你是不是還因汴梁的事情而心生郁結?」
汴梁行,帶著楊延昭的親筆書信,可是出面相見唯有張謙與李至二人,剩余之人,哪怕是送信之時,也未曾露過面來。
沒有否定郭淮的話,楊延昭接連喝下幾倍溫酒,這才苦笑著的停了下來,「合德師兄,世上最看不透的便是人心,把酒言歡,共論經綸的摯交好友,倒頭來也不過是殊途陌路而已,想到這,小弟胸中自會覺得有些不快。」
滿上身前的杯盞,郭淮嘆了口氣,低聲應道,「若不經歷些風雲變幻,你又能知誰才是生死相依之輩?」
「合德師兄說得有理」,道了一句,楊延昭拿起那斟滿酒的瓷杯兒,仍是一口飲了下去,臉色也並未見有少許的釋懷。
再次滿上酒,郭淮望向窗外,寒風吹著屋檐邊上的一塊褐色布片,上面繡著紅色的潦草字跡,隱約間,能看出‘徐記酒館’四字,這是小酒肆的名兒。
大半載,倒也是識得了閩地的字,也能听懂了不少的閩南之言。
「延昭師弟,你是不是快要回汴梁了?」
喝著酒,郭淮隨口的問道,那日,宮中的宦官送來一封密信,待到興化城之後,楊延昭看了密信便開始忙活起來,更是將之前轉運使的破舊宅院大肆修葺了一番。
「應該是快了,朝廷要在閩地設立市舶司,小弟的任務大抵都已經完成了,留在此處倒也無了用處。」
楊延昭如實的說著,他也不明白趙光義為何一改當初的主意,在閩南設立市舶司,只是既然密旨已經傳來,唯有照著旨意先行籌備起來,等著宮中派掌管宦官前來。
至于,閩南,想來是不會留著他了,畢竟安撫使乃是封疆大吏,不可能讓一黃毛小兒擔當下去,或許會調回汴梁,與張謙、李至一道,做一個默默無聞的深衙小吏。
又是飲了一口酒,隨著郭淮一起望著窗外,半晌,楊延昭又是悠悠的道,「不過,相比閩南,我倒是不想回京城那地去。」
京中勾心斗角,刀光劍影,想著,楊延昭只覺得頭疼的厲害,倒不如在這山高皇帝遠的閩南窮快活著。
「呵呵」,郭淮憨厚的笑了兩聲,舉盞放在唇邊,泯了幾口,「世人皆穿閩地窮山惡水,多刁民,沒想到延昭師弟卻是待出了興致來了。」
「給我十年的光景,便能使得此處富裕繁華,相比那些惱人的事情,小弟倒是喜歡窩在此處。」
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郭淮出聲道,「確實,延昭師弟大才,治理一方還是綽綽有余,單憑這數月來,興化城煥然一新來看,為兄絲毫不作懷疑。」
聞言,楊延昭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舉著杯盞向前,「小弟身處廟堂,事不由己,今後還需合德師兄多加照拂。」
語中滿是感激,那郭淮卻是翹著嘴角,伸出杯子與他清踫,「敢不為延昭師弟所效力?」
暖意漸起,風綠河岸郁蔥細柳,不經意間,芳草已經青青,卻已是到了二月春來之時。農耕一事已經開始了,楊延昭閑暇之時,便帶著左右,在城外的田壟中查看著,而那些勞作的農人也適應了這高高在上的小大人時常的到來,滿是親和之色。
「兄長,你說的番薯這次小弟特地的打听了,卻還是沒有發現。」
跟在楊延昭的身後,何鈺小聲的說著,元宵節之後,他出了趟海,帶著得力的心月復又是熟悉了一遭,也專門的打听了臨行前被囑咐番薯之事。
走到田頭的蓄水渠前,楊延昭蹲下洗了洗手上的泥跡,笑著道,「此事不急,但今夕你務必要上上心,因為找到這番薯,百姓便都能填飽肚子了。」
「果真如兄長說的這般神奇?」
何鈺從來沒有懷疑過楊延昭所說,特別是出了海之後,竟發現曾經誤以為兄長信口開河之事,竟是真實存在,心里的推崇之情更是到了極致。
只是這番薯果真可以養活眾多衣不果月復的百姓,如此說來,找到它的自己豈不是要狠狠的賺上了一筆?
正胡思亂想著,肩膀卻被人拍了拍,抬起首,見到楊延昭正對他笑著。
「是不是又在想銀子了,今夕,倘若你真的找到了,我可以做下論斷,用不了幾載,你便能富甲天下。」
「果真?」
見何鈺的語中已多出吃驚,楊延昭再次笑了,「這就得看你運氣了,對了,‘瓶中仙’與精鹽的買賣怎樣了?」
瓶中仙便是罐頭,與精鹽成了何鈺手中最為賺錢的兩樣東西。
「瓶中仙已經開始運到了中原,從傳來的書信來看,正如兄長所料那般,很快便被一掃而空,先付下的訂單也有數百份。而精鹽,仍是好賣的很,還未運出兩江路,便以賣罄了。這兩個月,已經有五萬兩的白銀入賬了。」
五萬兩,是筆不小的數目,加上何鈺這次出海賺了幾十萬兩,回京之時也能帶上二十萬兩交差。
思慮了片刻,楊延昭理好被和風吹散的發梢,「今夕,精鹽控制在兩江路等地的出售,要能賣到河東那邊,最好是遼國的上京城。瓶中仙也是如此,待過些時日,尋些閩地獨有的果味,照理做出來,運到汴梁城中去。」
聞言,何鈺猛的一拍肥胖的手,「兄長說得極是,如此一來,賺的銀子卻是越發的多了!」
說著,滿臉的饞涎之色,雙手搓在一起,似乎正為那數之不盡的真金白銀而感到不可抑制的歡喜。
輕咳了兩聲,將正在無限憧憬的何鈺思緒給拽了回來,楊延昭帶著他往前走了幾步,這才正色道,「今夕,朝廷派人來了,說不定我要被調任他處,日後便由市舶司來掌管出海一事,雖然興化城中皆是自己人,但做事還需低調潛行幾分。特別是精鹽,切記你是交了承奉的銀子才拿到了鹽引,不能大意,否則為兄鞭長莫及,顧不到你的周全。」
听著罕見的鄭重之語,何鈺也是正了神色,連連應允,「兄長放心,小弟自當謹慎行事,斷不會出半點差池。」
點了點頭,楊延昭抬首望向了遠方天際雲低林野間,劍眉鎖起,許久才低聲喃喃自語,「也不知朝廷會派誰來,若是宮中有個舊人,此刻卻是方便多了。」
正想著,卻听到呼聲傳來,抬首望去,卻是祝力匆匆而來,走近時,率先對郭淮行了一禮,繼而對楊延昭道,「小師叔,京里派人來了,似乎有聖旨傳來。」
心里一個激靈,雖然很不願意相信來的如此之快,但也只能暗嘆一句該來的終究回來的,帶著眾人馬不停蹄的往城中趕去。
甩掉手中的馬鞭,快步走進府中,可還未踏進去,卻看到一綠衣手執拂塵的內侍立在門前的轎旁,听到響聲,後者轉身笑著道,「小楊大人,這些日子不見,你可還記得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