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5-24
這世上,有人寫字可以賺銀子,而有人卻是要花銀子來寫字,顯然,後者才是楊延昭的主意。
三館,在文人舉子心目中,不下于佛子心目中的西方天竺,也不弱于道家信眾眼里的道祖聖山。
因而,閣樓題字,必定是一件讓眾多文人所向往的事情,哪怕是要花上大筆的銀錢。到時候再將藏書中的孤品印上些副本,也能引得附庸風雅之輩趨之若鶩,一時間,這銀子,似乎已不是問題了。
不過楊延昭心里明白,這般做法,他需要宮里那位的點首應允,否則,就算有多少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眼下,進退兩難,橫豎都是凶險萬分,倒不如壯著膽子,搏一個生機,或許能有峰回路轉之時,得一村柳暗花明。
打定了主意,心里倒是沒有了先前的煩悶,只是此事該如何與趙光義開口,卻還是沒有想好,至少,眼下宮中的旨意還未傳來,即便是擺在了明面上的事情,聖旨沒到,那他就得先當做不知情。
左右也是無事,楊延昭索性便尋路去了翰林院,好歹他也是翰林院的侍講,曾經,要去閩地任職,不去官署倒也罷了,現在回到了汴梁,自然是要去露面應卯的。
走了好一會,終于在一片綠柳蔭下尋到了翰林院,匾額上,‘翰林院’三個大遒勁有力,鋒芒畢露,端詳了許久,楊延昭不由得暗嘆一聲,「這字,怕不是出于翰林學士之手。」
言罷,正欲往里走去,卻聞得耳邊一陣笑聲,「呵呵,這翰林院所掛的匾額不出于翰林學士之手,那又會出于何人之手?」
轉過首,卻見一身穿寶藍彈墨藤紋雲錦對襟長衫,須發已白的老者從一頂軟轎上走了下來,正滿是笑意的撫著白須,徐徐上前。
老者的身後,是一面相普通的中年人,穿著銅綠袍,低眉頷首,但正是此人讓楊延昭愣在遠處,只因為那步履間,竟有絲絲的靈氣環繞。
這分明是化氣修為高手才應有的跡象,無念,而靈氣自動。
念及此處,楊延昭不免心中生出一陣驚濤駭浪,望著那笑意吟吟的老者,竟猜不透他的身份,只能大致明白此人必定位高權重,非富即貴。
「呵呵,這位小兄弟,你倒是好眼力,不過說起來,這塊匾額還是當初老夫親手掛上去的。」
溫和爽朗的笑聲再次響起,楊延昭這才回過神來,懷抱官服對著老者彎腰作禮,「下官楊璟見過大人。」
「原來你就是楊璟,不錯,不錯」,一道意味深長的目光之下,老者又是笑了幾聲,稍後,指著那匾額,「你可知這匾由何人所書?」
抬起頭,重新望著那金鉤銀劃,恍然間,想起了懷中的那錦緞,不由得月兌口而出道,「這莫非是先帝親筆所題?」
「當是如此,沒想到,時隔多年,卻出了個識得先帝筆墨之人的後生晚輩,呵呵,難得,難得……」
雖是笑言,語中卻多了些追思之味,搖著首,老者往那翰林院中走去,待跨過門檻之後,卻止步回過身道,「老夫差點忘了,你那書法自成一體,為當世一絕,改日,投帖相邀,還望莫駁了老夫的薄面才是。」
「老大人有請,自是楊璟的福分,怎敢不從。」
笑聲漸行漸遠,楊延昭依舊猜不出老者的身份,半晌,將這偶遇給暫且放置一旁,笑著進了翰林院。
初進翰林院,不識庭院,好在遇到了一皂衣小役,領著他走了一圈,此刻,翰林學士李昉正在待客,那差役便將他領到了檐廊深處的一間屋子前。
「楊大人,這便是大人的堂屋了。」
道了聲謝,楊延昭推門而入,屋子不大,三丈見方,布置也很簡單,兩張黃梨木椅,與一張堂案,僅此而已,雖說簡陋了些,但好在潔淨。
推開紙窗,微風襲來,屋前幾顆古木綠葉輕搖,勝得一番幽靜。
將官服換上,在屋中做著歇息,約莫著半個時辰後,門口傳來腳步之聲,須臾,一差役露出頭來,「小人見過楊大人,學士大人請大人前去。」
聞此言,楊延昭自然是連忙起身,跟著那差役往外走去,出門,遇到那些持書而過的同僚,正欲出言問好,但對方皆是冷目相向,無一人願做搭理。
檐廊的轉角處,那差役探首望了望前後,見左右無人,這才低聲道,「楊大人,三館一事在翰林院已經傳開,您此刻是木秀于林,大人還需小心才是。」
如此,這倒也是不奇怪了,楊延昭只能心里再次痛罵幾聲趙光義,然後謝過那差役的提點。
繼續前行,走過檐廊,沿著卵石小道,走到一座大堂屋處,那差役與楊延昭行了一禮,便退去了。
走進屋中,兩邊擺著書架,其上已滿是經卷,書架里端,放著白玉陶瓷花瓶,花瓶的邊上,掛著幾幅名家書畫之作。
再往里,是兩張木椅,與一張堆滿書卷的堂案,而此刻,或許是听到聲響,一人抬起頭來,胡須已經花白,臉上卻稜角分明,目若朗星,不動之間竟有幾分威勢。
趨步上前,楊延昭俯身執禮,「下官楊璟,見過大人。」
未有回應,但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銳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許久,那渾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無須多禮,楊大人,在官家的旨意下,最近在整個翰林院都在忙著編纂《太平廣記》和《太平御覽》二經,因而本官也無閑暇與你品茶論道。至于三館的事情,本官也知曉了,日後忙碌之時便不要來翰林院應卯了。對了,這里還有宮里送來的文書,官家讓你進東宮,做太子的筆墨講學。」
說著,李昉遞出個朱紅色封面的折子,打開之後,寥寥數語,確實寫著令楊延昭擇日進宮教授太子書畫筆墨一事。
這可又是將他往風口浪尖推了一把,心中有所不滿,但也只能抑而不發,正當楊延昭想與李昉道謝時,對方已經將頭埋在了書卷之下,見此,只能行了禮,低聲道了句告退之言。
正待出屋之時,身後傳來一聲輕咳,「三館修建一事當需謹慎,為難之時,可回翰林院尋本官,切莫操之過急。」
聞此言,楊延昭心中頓生感激,當即回過神,恭謹一禮,「多謝大人。」
書堆之下,再無回音,只聞得小篆磨過宣紙面的沙沙聲,楊延昭則是下意識的屏住呼吸,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