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一句,楊延昭閉上了雙眼,不再去看這些讓他心生厭惡的契丹人,雖然他明白,眼下不該如此頂撞耶律賢。
爭取活下去的機會才是要緊的。
但是要他低聲下氣,出賣自己的人格來乞求生機,楊延昭做不到,特別是想著慘死的蕭慕春等人,更是不可能做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遼國皇帝饒命的事情來。
耳邊想著無數的契丹語和漢語,契丹語楊延昭听不懂,但從那些不可抑制的憤怒來看,想來是請求耶律賢立刻將他斬殺。
而那些漢語楊延昭是明白的,竟是些求情的話語,這使得他有些糊涂了,自己與這些在遼朝為官的漢人素無交情,怎的會站出來給他求情?
「大汗,此人文能安邦定國,武則平亂克敵,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倘若為我朝所用,豈不是能為大汗分憂解難?」
聲音猶如隨風搖曳的銅鈴,清脆婉轉,更為楊延昭驚奇的是這中原話說得字正腔圓,似乎是出自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原人之口。
可能做到皇後之位,與遼朝皇帝同坐一張金椅,同參政事的女人又怎會是中原女子?
在楊延昭暗自吃驚時,那耶律賢揮手讓諫言的眾臣退了下去,扭過頭,滿是溫和笑意的對身邊蕭綽道,「知我者,莫過燕燕你了。」
聞言,後者衣袖遮面,捂嘴而笑,殿中群臣表情各不相一,右班的漢族文臣皆是暗自松了口氣,那左班的契丹人卻是紛紛道著不滿,那耶律休哥更是要繼續上前進言。
伸手止住耶律休哥,耶律賢道出了他心中所想,「遜寧叔祖,中原人有句話說得很好,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殺他泄恨不過是一時之快,倒不如為朕所用,為我大遼所用。」
「可是大汗,此人狼子野心,城府極深,留下他性絕世唐門
耶律休哥不甘心的說著,一邊的北院樞密使耶律翰,南院樞密使耶律善無,南院大王耶律齊皆是出言勸諫耶律賢斬殺楊延昭。
「臣倒是覺得諸位大人多慮了,我大遼自太祖開朝立國以來,j ng明圖治,更是前無古人的創南北二院,便是為了廣招天下有志之士,歷朝而來,眾多漢人為我大遼所用,想我大汗寬厚仁義,這楊璟自然會感大汗的不殺之恩,為我大遼肝腦涂地。」
說話之人是一直未出聲的蕭天和,此人剛到而立之年,卻已經是遼朝北府宰相,此人出身了得,乃是已故北院樞密使兼北府宰相蕭思溫之子,當今皇後蕭綽的嫡親兄長。
雖說是耶律賢開恩,讓他繼了蕭思溫之位,但是能在眾人眼饞的北府宰相之位站穩腳,與蕭天和自身的本事也是有著分不開的干系。
之前,他一直未說話就是為了思考耶律賢的態度,如今,作為皇帝的耶律賢表了態,蕭天和自然要站出來應和了。
做臣子的任何時候都要站在上位者的一邊,否者,即便是權勢再大,也終有失勢的一天,伴君如伴虎,你上面的人可以給你權力,也可以收了你的性絕世唐門
當然,蕭天和公然站出來,反對大遼四大實權的皇親國戚除了這緣由之外,還因心中藏著的一口怨氣。
耶律休哥竟然一箭sh 死了蕭咄禮,蕭家這一代本就人丁凋零,也就他兄弟二人與穿上鳳袍的妹妹蕭綽,雖說他父親的門生遍布大遼,但沒有人來給蕭家開枝散葉,這些關系又有何用?
所以,這仇怎能不記恨?
蕭天和這一出言,那邊的韓德讓也是站了出來,「蕭大人說得極是,臣也是覺得殺了楊璟實屬不智之舉,倘若能讓他為我大遼所用,微臣敢肯定,此人必將是一個治世之能臣,還望大汗三思。」
听得兩人所言,耶律休哥面生怒意的瞪了瞪他們,繼而轉首道,「大汗,使不得,斬草不除根,必有大患!」
高台之上,耶律賢再次擺了擺手示意眾人退下,「朕不殺他,一是因為愛惜他的才華,二來,也是因為國師有言在先,此人殺不得。」
說著,耶律賢伸手在殿中諸多漢臣身上指過,「朕既然可以容得下他們,自然也可以容下他,士為知己者死,相信終有一天他會察覺朕對他的恩情絲毫不亞于宋國的皇帝!」
說著,耶律賢雙目緊緊盯著楊延昭,「楊璟,你終究會是我大遼的人!」
道完這些,耶律賢喚出了韓德讓,命他在上京城中給楊延昭尋了個宅子,稍後,竟是散朝離去了。
直到這時,作為事情主角的楊延昭才睜開了雙眼,這遼國皇帝竟然沒有殺他,還想著以德報怨,將自己納入帳下,不得不說,這一招,確實很有誘惑力。
可是楊延昭心怎會放下那不共戴天之仇,在這上京城中獨享榮華富貴?
如今,遼國皇帝不殺他,恰好是老天給了報仇的機會,只要自己不死,終有一天會取你耶律休哥的首級,楊延昭在幾名宮帳衛的看押下,一邊走出大殿,一邊心中默默的念叨著。
這耶律賢似乎真的動了求才之心,將楊延昭安排在上京城一間幾進幾出,臨湖環樹的幽靜雅致的宅子里,甚至還派上了幾名淪落在遼朝的中原人來做他的僕從。
屋子中的浴盆中冒著騰騰的熱氣,兩只炭爐燒的正旺,楊延昭面無表情的坐在浴盆內,這冰冷的表情讓在一旁伺候的中年官家極為的心驚膽戰,提著添熱水的木桶小心的向浴盆里加著水,稍後彎腰低首,臉上擠出一絲討好的諂媚笑意,與楊延昭道了個禮,便提著木桶出門候著了。
待那木門關上之後,坐在熱水的楊延昭眼用手在胸口滑過,那里,有著數道寸許長的傷疤,在白皙的胸前顯得尤為刺眼。
這是他與那神秘宮裝少女一戰後留下的,但具體是怎麼產生的,楊延昭也不是很清楚,或許是她的真氣所傷,也或許是摔落在地,被盔甲所劃傷的。
但不管如何,這些傷疤提醒著他過去所發生的一切,提醒著他有一幫兄弟死在了雲州城。
握緊的拳頭砸在了浴盆中,水花濺起,使得裊裊彌散的霧氣中揚起了一串晶瑩剔透的玉珠,片刻之後,如細雨垂落而下,灑在那消瘦的身體之上。
好一會,楊延昭才將心中的戾氣給壓制了下去,只要不死,這筆賬遲早是要算得,雙目中j ng光閃過,將水中的玉虛抓入手中,繼而慢慢的閉上眼,開始運起功法來。
屋中,炭火燒的吱吱作響,那候在外面的管家進來添了幾次熱水,這期間,楊延昭一直的閉著眼,一動也不動,如同老僧入定,坐化參禪。
許久,楊延昭睜開了雙眼,臉上閃過慍怒之s ,劍眉也隨之緊鎖,這丹田處的光球到底是何物,為什麼用了道家的‘天辰訣’、‘魁衍經’都沒效果?
甚至連‘妙法蓮華經’都默默的念了數遍,可依舊絲毫起s 都沒有。
將玉虛舉起,它依舊是通體剔透,和往外並無二樣,楊延昭也可以感覺到那絲微弱奇妙的聯系仍然存在,可就不知為何用這數次救他性絕世唐門
許久,只得嘆了口氣,將身上的水珠擦拭干淨,拿起放在旁邊案幾上的團花玉簪子,將洗盡污垢與血跡的長發綰成一個髻。
案幾的另一側,擺放著一件玄白s 織錦繡金邊的長袍,一條藕荷s 暗花祥雲棉錦褲,兩條石青長襪和一雙暗花流彩雲靴。
這陳姓管家倒是挺機靈的,為他準備的都是宋朝的衣著,可即便如此,楊延昭對他也生不出信任之感,只是因為這院子里上上下下都是遼朝皇帝派來的人,或許那憨厚老實的面孔背後便是一把刺向他後背的長刀。
穿上厚實的長袍,楊延昭神清氣爽了不少,望著屋里的那面不滿水汽的銅鏡,朦朧之中映著一張消瘦憔悴的臉。
已經有數月未瞧見過自己的模樣了,如今看到,楊延昭恍惚間竟覺得有些陌生,思緒紛亂之中,不由得想起了遠在汴梁的柴清雲等人。
雲州城一役,自己生死不明,大概朝廷會認為他死了吧,如此,她們怎受得這如同天塌地陷的噩耗?
此刻,是不是在以淚洗面,讓人心痛的悲傷著?
心莫來由的疼了起來,雙眼中竟是滾出了幾滴淚珠來,順著消瘦的凸出的顴骨滑下,滾落在梳妝台前地下撲著的毛絨地毯上。
「噠噠……」
屋外傳來敲門之聲,楊延昭忙伸手將淚痕抹去,不多時,那陳管家彎身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大人,斡魯朵那邊來人了,說是皇後娘娘招大人進宮問話。」
依舊是面無表情,楊延昭抬首朝門外望去,卻是光亮一片,原來,他竟然在浴盆中坐了一夜,此刻,屋外仍是漫天大雪,將天地間照得更為明亮了。
見楊延昭沒有反應,那管家白胖的臉上滿是不安之s ,唯唯諾諾的站在一邊,想開口,卻又不敢出聲。
「出去跟他們說,我稍後就來。」
听著這句話,那陳管家心中頓時松了口氣,忙點首喚來門外的小女童為楊延昭梳發,自個則是匆匆的回話給宮中來人。
坐在銅鏡前,身後的小女童用著干錦巾小心的擦拭著楊延昭長發上的水漬,也許是心慌,竟將手中的棉巾失手落在了地上。
「大人……」
語中滿是懼怕,在銅鏡內,楊延昭可以看到那與八妹差不多大的稚女敕臉上竟掛上了淚水,微微的嘆了口氣,低子,將錦巾撿起,胡亂的擦了擦長發,稍後將木梳遞上前,對著那小女童輕聲道,「頭發也干了,現在亂的像那樹上的鳥窩一般,幫我來梳理梳理吧,畢竟這頭發,我可是夠不著呢。」
那小女孩怯生生的接過了木梳,看著楊延昭露出的溫和笑意,終于很是認真的梳理起長發來。
將小女童遞來的氈帽放到一邊,楊延昭看著那綰好的發髻,轉身在小女童的腦袋上揉了揉,「很好看,我很喜歡,你叫什麼名字?」
大眼中閃過一絲純真的欣喜,小女童低聲道,「陳末兒。」
听著這話,已走到門檻處的楊延昭轉首柔聲道了句,「謝謝末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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