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瓊娥,楊延昭繼續往外走去,一路上遇到幾撥盤查,別無它法,只得拿出了耶律明給他的那塊巫教令牌,在眾人的瑟瑟發抖中
看來這巫教在遼朝的地位非比尋常啊!
將令牌塞進懷里,楊延昭低聲道了一句,稍後轉首看著那宏偉壯觀,猶如靜坐凶獸的遼國皇城,嘴角裂開一絲笑意,「如此,這耶律賢怕是要頭疼了。」
或許是那引路小太監的疏忽,此刻宮城外並無軟轎,楊延昭舉目望向前方,隱約可見寬闊的天街之後的陣陣喧囂。
來上京也有月余了,他一直被禁足在院子里,還未好生的瞧上一瞧景致,今日倒是個好機會,還能暗地里查看一番地勢。
應付了巡查的兵卒,楊延昭一人獨行,走過天街,越過西水橋,人煙漸熙,耳邊也越發的喧鬧起來。
眼前,行者走卒,往來不息,雖日沉西邊,寒意再起,但絲毫不影響這里的繁華之景,街邊小販中氣十足的叫賣吆喝,茶樓酒肆的伙計則是滿是笑臉的招呼過客,三五成群的姑娘家嬉笑著從身邊走過,留下滿鼻的淡淡幽香。
似乎和汴梁城並無差別。
信步走著,楊延昭左右打量,看著景,也暗暗的將屋舍街道也記在心里,待會去,他的地勢圖便又多了一塊區域。
心頭想著事情,自然就入了神,突然間,一道黑影朝著他撞來,神經猛地繃了起來,伸手便抓了過去。
一只沾滿污漬伸向他懷里的手臂被擒住了,楊延昭這時才打量起來人,披頭散發,身上是一件破舊不堪的襖子。
這幅裝扮應該是街邊挨餓受凍的乞兒,做著下三濫的行竊之事。
此時,恰在街道的拐彎之處,往來之人不多,即便是三三兩兩走過,也避得遠遠地,這種事情,他們見識的也多了,權然沒了看熱鬧的興趣,更何況寒風吹來,只覺得身上哆嗦的很,找個地方喝上幾杯顯然比看一個乞丐行竊的熱鬧要緊多了。
看清了來人的樣貌,楊延昭也松了口氣,正欲放手,卻突然察覺到這乞丐的手粗大有力,而上面更無因饑寒交迫生出凍傷瘡口。
當即在手上又增了些力道,楊延昭低聲喝道,「你是誰!」
後者緩緩的抬起了頭,用另一只手撥開了遮住臉的長發,明亮的雙眼中露出一絲玩弄的笑意,「好久不見了,小楊大人。」
竟是流沙的蒼狼王!
「去城東萬福街。」
在楊延昭驚詫之時,後者手臂猛地一發力,從他的擒拿中掙月兌了出來,跌跌撞撞的往著一邊跑去,口中還罵罵咧咧,似乎在說著狠厲的話語。
流沙竟然來了!
好一會,楊延昭才從震驚中醒了過來,想起上次在閩南所見到白發衛莊,心里不由得泛起了波瀾,忙大步朝著城東疾行而去。
另一邊,蒼狼王回首望了一眼,見他已經離去,這才快速的隱進了身邊的巷子里,一邊走著,一邊氣惱的用手在身上胡亂的擦著,「赤練這小娘們真是可惡,竟然讓我這風流倜儻的蒼狼王扮作乞丐,這衛莊大人也是由著她胡亂,當真是讓人氣惱。」
上京城東,顯然比之前冷清了不少,這里,算是地地道道的貧民窟了,聚集于此的大多是些窮苦百姓,當然,還有眾多因戰事淪落遼朝的宋人。
蒼狼王所說的萬福街是城東最為熱鬧的集市所在地,漸起的夜色下,零零散散的燈火亮著,小酒肆飯館藏在這些低矮的屋舍之間,里面不時傳來笑罵聲。
走在其中,楊延昭四處的看著,尋找著蒼狼王的身影,可將那條不長的萬福街走了個遍,也未瞧見他的身影。
就連街邊乞丐楊延昭都一一查看了,但還是見不到蒼狼王,難不成他出了意外?
走在寒風里,楊延昭鎖著眉頭,既然蒼狼王來了,那衛莊也肯定是到了,可是他們在哪里?
抬首,左右尋找了,可四周除了暗淡的燈火與寥寥無幾的行者,哪里有流沙的蹤跡?
有些想不明白了,難不成是因為自己被人跟蹤了?
楊延昭出宮城時,便察覺到身後跟著兩人,想著還需借助于耶律賢來行事,便沒去理會,也就由他去了。
不過先前見到蒼狼王之後,便故意繞了幾條街,輕而易舉的甩開了這身後的尾巴,可為什麼流沙還不出現?
或許是眼下時機不適宜。
警惕的朝著身後看了幾眼,越發濃黑的夜幕中,幾家燈火在微弱的亮著,寒風迎面撲來,恍然間,看不盡那回頭的路。
頭頂上,烏雲層層密布,見不到幾顆星辰,想來又是個寒冷的夜。
有些失落的呼了口氣,搓了搓發麻的雙手,楊延昭正欲往回走去,卻見的前面不遠處走來兩個身穿棉布袍的漢子,正說笑著進了街邊一家小酒肆。
那人好生的眼熟。
瞥了一眼,楊延昭只覺得似曾相識,當即邁著步子,往那酒肆走去,有些殘破的木門虛掩著,里面掛著一簾厚厚的毛氈布,還未走進去,便聞得撲鼻的酸辣味,嗆的他心里一陣翻涌。
「陳老頭,好酒好菜的擺上來了!」
純正的中原腔調,說話之人滿是歡喜,而他的聲音更是讓楊延昭覺得耳熟。
伸手掀開那簾布,簡陋的屋里掛著幾盞油燈,比街道上亮堂了許多,幾張桌椅大多是空著,顯然,買賣並不是很好。
而在角落處唯一坐著人的桌子便顯得極為醒目,楊延昭轉首望去時,恰巧正說笑的幾人也是看了過來。
目光相對,皆是呆住了。
「砰!」
一只拳頭砸在了紅漆斑駁的木桌上,滿是怨恨與殺氣,稍後便見長刀出鞘,便朝著楊延昭圍來。
「住手!」
低沉的聲音響起,那舉刀的消瘦漢子聞言轉首怒道,「將軍,是他勾結了宋人,才丟人代州城,而且其父楊賊叛國,理應斬殺了他!」
長刀毫無停滯的砍了過來,楊延昭依舊是立在原地,半晌,才面帶酸楚的輕輕道,「郭大哥,常大哥,好久不見。」
刀停在了面門幾尺處,握刀的郭渠狠厲的臉上閃出了掙扎之色,終究是扭過頭,將長刀甩到了一邊,坐回到木凳之上,拿起酒甕徑直的對著嘴狂飲起來。
這酒肆之內正是代州歸宋後,遠走北地不知所蹤的常磊與郭渠。
深吸了口氣,楊延昭走上前,看著陰沉著臉的常磊,兩年不見,後者較先前瘦了幾圈,只是目光凌厲了許多。
「常大哥,你還好麼?」
眾多的話語到了嘴邊,只變成了這一句,對于常磊,楊延昭始終覺得有些歉意,只是後來忙著生計,便抽不出身來尋找,沒想到,今日竟然在北地相遇。
當初他隔空而來,在營地中二人不打不相識,再到後來的莫逆相交,雖然楊延昭是帶著收編建雄軍的目的接近常磊,但是這情誼卻是實實在在的。
所以,如今見到他,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來。
常磊依舊陰沉著臉,盯著桌上擺著的燈火,不去看楊延昭一眼,只是雙手已經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突然間,他猛地起身回頭,抓住楊延昭的衣襟,「有你這宋朝狀元公惦記著,某過得怎能不好!」
虯須滿面的臉漲的通紅,常磊呼吸粗重的讓人覺得刺耳,虎目中盡是血色,盯著楊延昭,似乎要將他給活生生的撕碎。
露出個苦澀的笑,楊延昭嘆了口氣,「常大哥,我知道你很是怨恨,倘若是你,還有更好的選擇麼?」
聞此言,常磊咬著牙不再出聲,那喝著酒的郭渠卻是猛地將酒甕放下,怒目望來,「什麼狗屁選擇不選擇的,投靠宋人,那就是叛徒,就是走狗!」
掙月兌開常磊,楊延昭一把抄起酒甕,猛喝了幾口,「是,我是叛徒,我爹為北漢盡心盡力,可是朝廷怎麼對他的?派人監視,派建雄軍來提防!晉陽城內到處是以及謀私,互相傾軋的貪官污吏,他們為了保住榮華富貴,甚至可以陷害有功之士。
那千瘡百孔的朝廷有誰為百姓想過,有誰為浴血殺敵的將士想過?
整日里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吃著民脂,喝著民膏,遇險則是跪膝求饒,甚至給這遼人當狗,這樣的朝廷還要它作何!」
道出這些話,楊延昭又是猛灌了幾口,不知是情緒激動還是酒水太過酸辣,竟是劇烈的咳嗽起來。
酒肆里,燈火搖曳著,常磊和郭渠皆是沉默了,那掌櫃的白發老叟小心翼翼的端來幾碟冒著熱氣的尋常小炒菜。
一時間,白霧繚繞,朦朧了油燈淡黃的光暈。
「既然你恨遼人,為何再要待在這上京城。」
半晌,常磊嗡聲問了一句,繼而盯著楊延昭,似乎要看清楚他心中的所想。
從身後取來一張木凳,楊延昭徑直的坐下,楊延昭眼帶恨意的盯著油燈,「我是階下囚,更重要的是我得給死去的弟兄報仇!」
「是你在雲州城擋住遼人十數萬大軍!」
郭渠滿是寒冰的臉上閃出一絲驚愕,這數月來他們到了西域走貨,前些日子才進了上京交了買賣,不過一路上也是听了許多有關雲州城一戰的事情。
雖然遼人將戰事改編了許多,但是還能听出雲州城一戰的慘烈,特別是硬生生的擋住遼朝戰神耶律休哥大軍三天三夜,單憑這本事,就足以讓人敬佩萬分。
所以,待听到楊延昭便是那雲州城守將時,郭渠和常磊都吃驚了。
用掉了釉彩的陶瓷碗倒了杯酒,楊延昭一飲而盡,臉上浮現出說不盡的哀傷之色,「不是我擋住了遼人,是一萬多死去的弟兄擋住了他們。」
道完,又是連喝了數碗酒。
見他這般,常磊眼中閃出一絲不忍之色,「這仇你要如何來報?」
「啪!」
陶瓷碗在重力之下碎成了幾片,繼而是冰冷的聲音響起,「血債血償,無論如何,我要殺了耶律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