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風浪再起。
朝廷一道抓捕反賊的旨意下,又是百人被抓入大牢之中,他們無非是與先前入獄之人有著關聯,甚至連李至小院鄰里左右,乃至他常去的巷口酒館掌櫃伙計一並被抓了。
這時候官家正在氣頭之上,自然不能跑掉一個落網之魚,更何況每抓一個人,便有五錢銀子,這下還不是掙破頭的去胡亂抓捕。
一時間,竟是人心惶惶,百姓人人自危,驚慌的與反賊撇清干系,哪怕是書院的夫子,也一臉正氣的與自己最為喜愛的弟子作了一刀兩斷,更是寫出‘惡行十書’,羅列出十大罪來,以彰顯他的正氣。
而就在這時,又是一條消息傳散了開來,先帝有遺詔在世,皇位之上當然再生端倪,有好事之人不禁聯想起滿城兵卒搜捕反賊之事,這本覺得捕風作影之事便顯得越發的真實來。
人便是這樣,風聲越緊,卻越是容易相信。
于是乎,這消息猶如疾風吹勁草,很快便在汴梁城大街小巷傳散了開來,這樣的局面任誰都想不到,即便是幕後的主使之人楊延昭也未能料及。
這一日,大宋天子未上早朝,滿朝百官心知肚明,卻無人敢應聲,在朝殿上惹怒官家的秦王也不見了蹤跡,只是他在王府中足不出戶,讓人也不好去做非議之言。
朝臣散去,紫宸殿內,官家怒氣大作,只听得乒乒乓乓的作響之聲,讓守在殿外的王繼恩嚇得汗流浹背。
不斷的用衣袖擦著臉上的汗珠,王繼恩抬首看著雲色濃厚的天際,不由得心中暗嘆,這天當真是陰了下來了。
殿內,趙光義一腳將寶座前的紫檀木桌案踢翻,穿著粗氣指著殿下沉聲不言的衛莊怒道,「這滿城流言亂語,你竟然找不出凶手來,這番無能,朕要你等作何!」
「聖上明鑒,此謠言一夜而起,不過是幾息間,便傳遍了大街小巷,這等事,並非尋常人所能為之,朝中文武之臣,我等皆以排查過,皆無可能,而要是徹底清查汴梁城,這已非流沙所能為,因而還請聖上調派羅網來為此事。」
盯著衛莊,趙光義眼中凶光畢現,殺機暴漲,可是他終究是放下了握緊的拳頭,又是厲聲道,「你是說此事與他二人無關?」
二人,自然是指燕王和秦王了,遺詔之事傳的滿城皆是,其中最為關鍵之人便是先帝遺脈,燕王趙德昭,可是趙光義心中總是覺得或許是趙廷美在其後推波助瀾,遂開口便將兩人一道問了出來。
「此二人皆是在府中半步不出,毫無異常之舉。」
听得這句話,趙光義眼中閃過一絲的疑惑,若不是這兩人,又會是誰傳播遺詔消息來。
又會有誰知道遺詔的存世?
當年的往事在他腦中飛快閃過,即便是他,常進入皇宮,深得母後疼愛,也未曾听聞有遺詔這一說。
難不成是那人的一干舊部又出來搗亂了?
這些該死的,難道朕還沒有將你們給殺個透麼!
想到這,趙光義身上涌現出無數的暴戾之氣,一甩衣袖,臉色陰沉如同寒冬冰霜一般,冷得讓人心驚膽寒。
只是衛莊依舊立在那邊,面無變化,在等著趙光義的下一句話來。
「可有亂臣賊子的蹤跡?」
听得這四個字,衛莊細長的眉頭聳動了少許,睜著的雙眼眯了一下,又是睜了開來,「臣領聖上旨意,這些年,截殺圖謀而反的逆賊,大江南北皆是走了個遍,早已經瞧不見他們的蹤跡,即便有後人存世,也不敢再踏入汴梁城一步,因而臣可以保證不是這些人所為。」
「楊璟又在何處?」
「這個,聖上不是交由給羅網的人去辦了麼?大宋開朝之際,便立下朝綱,流沙與羅網不得相互干涉,是否尋到楊璟,聖上還是召國公大人前來問上一問,或許他那邊已經有了消息。」
听得這話,趙光義眉頭蹙起,嘴角抽動著,雙手再次握緊成拳,最終深了口氣,「你且退去,速速將那些妖言惑眾之輩給緝拿,若是反抗,便當場格殺勿論。」
衛莊領命退去,大殿之內,只听得粗重的呼吸之聲,趙光義滿面殺機,好久才平息了下來。
「你說,他是不是留不得了?」
像是與人說話,更像是自言自語,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傳開,推開一層靜謐的波浪來。
「聖上若是留不得他,那便是留不得。」
一道黑影憑空出現,卻是個面如刀削,濃眉直眼的中年人,就那般的雙腳懸浮在半空之中,就算是對著趙光義,也沒有半點驚恐。
而一向將君臣之禮當作大忌的後者也沒有因此而生出惱怒,望向別處,好一會才沉著聲道,「流沙是一柄利器,但是桀驁不馴,卻也使得人生惡,不過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暫且不去理會,對了,事情查的怎樣了?」
「有些難度,大乘之境雖能感悟天地,但是尋常人靈氣波動卻很難察覺,聖上若是要查找楊璟那小兒的下落,還需加派人手才是。」
「先生辛苦了。」
「能為聖上分憂是在下的榮幸。」
說罷,中年人便消失不見,只剩下趙光義坐在高台之上,將身子骨縮在龍椅內,雙眼等著大殿之外露出來的絲絲光亮,不知在想著何事來。
夜色如期而至,汴梁城之中喧囂也罷,充滿著提醒吊膽也罷,一切總歸在這夜幕下沉澱下來。
小院內,張謙額頭上滿是冷汗,他的身邊是無數寫滿字的宣紙,揉成了一團,堆成了堆來。
許久,張謙將手中的小豪放了下來,手臂酸麻的已經沒了知覺,但他已經顧不上了,看著桌案上是塊黃刺繡飛龍騰空的羅緞,而羅緞上寫的字竟是他寫出來的,想到這,又是一陣汗從額頭冒了出來。
他的身邊,排風放下了正在磨著的墨塊,湊著腦袋上前看了看,大眼中閃過一絲的明亮。
「張大哥,成了。」
小心翼翼的吹著黃羅緞上的墨跡,排風將真正的遺詔放在了懷中,繼而將張謙臨摹的那份折了起來,出門送到了一直在守候的崔平手中。
「崔大哥,交給你了。」
一向大大咧咧的崔平難得的滿臉凝重之色,將手心的汗給擦了擦,接過黃色羅緞,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大哥,你說這樣成不?」
孟良低聲問著一邊的蕭慕春,後者沉聲不語,直到現在,他的腦子也有的眩暈。
若不是晚風帶著涼意,清新的空氣吸進腦子,讓蕭慕春有了幾分知覺,否則他鐵定以為一切不過是場夢。
不過所有的事都在朝著公子計劃的發展,當真是件好事情。
秦王府,側門,本是雜役所把守,今日卻被管事調到了別處,因而門轅四周並無人影。
暮色之下,只見一道身影輕盈的從數丈高的院牆翻了進來,來人卻是崔平。
進了王府,崔平絲毫不敢懈怠,快速的沖進一邊的花叢之中,屏氣凝神,正在查探四周情形時,便見一道身影從正倚在不遠處的紅木柱旁。
晚風之中,衣袂飄飄,滿頭白雪舞動。
「公子。」
見到楊延昭,崔平當即現出身來,疾步上前。
听到聲響,後者睜開閉著的雙眼,「崔兄弟,可是成了?」
點著頭,崔平忙成懷中拿出那黃羅緞,「公子,蕭大哥從燕王府中尋來了這宮中才有的黃龍綢緞,張兄弟花了整整的一日,才將公子所要的東西寫了出來。」
听得這話,楊延昭心中大喜,忙接過打開一看,果然,銀鉤鐵劃,大氣磅礡,恰是那趙匡胤的筆記。
雖然細細看上去,仍有稍許的不足之處,但足以能夠糊弄趙廷美,也是難為張謙了,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已經嚇得虛月兌了?
將這偽造的遺詔收入懷里,楊延昭又是與崔平囑咐了幾句,便轉身望著一邊院落走去。
很快,密室之內,趙廷美看著手中的黃色羅緞,一遍又是一遍的撫模著,最後竟是淚流滿面。
「皇兄,你我一別,竟是數載,這些年,皇弟我很是想念你,如今趙炅竟做出奪位的大逆不道之事,皇弟定當將這逆賊給擒下,重整我大宋河山!」
說著,趙廷美將遺詔雙手捧起,密室中的群臣則是紛紛下跪行禮,齊聲誦道,「任憑王爺調遣!」
楊延昭自然也是隨著眾人一般,看著先前還垂淚的趙廷美變得喜笑顏開,心里的那絲歉意也化作了虛無。
即便沒有他,這痴心于皇位之人也會走上謀反的道路,而眼下所為,不過是稍稍的推動一把。
這一夜,注定是難免。
有遺詔在手,趙廷美恨不得馬上插翅飛入宮城,將皇位上的趙光義給拉下,一坐在那瓖金的龍椅之上。
想到這里,便覺得身下的紅木椅坐著格外的難受。
「諸位大人,明夜可是好時機?」
「恰是如此,明日蔡將軍麾下的營衛把守城門,而皇城西門亦是由蒲將軍的部下當值。」
盧多遜捋著胡須道,他的對面,坐著上將軍蒲安禮,楊延昭怎麼也沒想到,這桀驁不馴的蒲安禮是怎番被趙廷美給拉攏到了身邊。
這樣倒也是不錯,有這等助力在,他的計劃離成功又進了稍許。
「恩,確實。」
蒲安禮嗡聲道,眼皮都不抬一下,可就算他這般無力,密室也也無人去計較,只因逼宮需要兵力,而他蒲安禮恰是手握數萬精兵的悍將。
「善!」
聞言,趙廷美面露出歡喜之色,「既然如此,我等便商量著如何殺進皇宮中去。」
一陣商議下來,倒也是將計劃給細化了下來,奪下城門,只許進不許出,在兵分三路殺向皇宮,其中東、北兩面為誘敵之策,真正目標是蒲安禮所把守的西城門。
武將沖鋒陷陣,文臣則是接管中書省、樞密院等核心之處,並召集其他朝臣,匯集到大殿,等待趙廷美宣讀先帝遺詔。
如此一來,也算是完美之計,只要速度夠快,即便城中有十多萬精兵,也不濟于事。
只要趙廷美登了基,這些兵卒自會效忠與他。
「王爺,是不是將宮中高手給遺漏了?」
向敏中低聲問了一句,說完朝著楊延昭看了一眼,自打後者進了秦王府,他心里便有些愉悅,二人再度聯手,必將所向披靡。
而道出這話,他自然是要看一看楊延昭,想要弄明白,為何這般簡單的問題,在座的所有人都沒有提及,連一向聰慧異常的楊延昭都沒有想到?
「高手?」
趙廷美嘴角微微翹起,目光似有似無的朝著低首的蒲安禮望去,繼而低聲道,「高手,再多,那也是順我者昌,逆我則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