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徐徐,帶著絲絲血腥之氣。
巷口,蹲在地上的張謙猛然的站了起來,不遠處,一道人影蹣跚而來,手中的長鞭未收,滴滴血色滴落。
這場景讓張謙不由得恍惚了起來,當年,也是這番,楊延昭提著滴血的長槍,從小巷中走來,手里牽著排風,二人一邊走著,一邊說著回去煮面加幾個雞蛋。
可是如今,情形依舊,卻不見那讓人疼惜的女孩兒,想到這,張謙的眼圈有酸楚了起來。
「走吧。」
沒有多言,楊延昭登上了馬車,其余之人也是重新回了馬車,就這番,再次往回走去。
待他們離去之後,一群衙役捕快沖了過來,領頭的方臉穿著件緋色官袍,抓過一隨從低聲問道,「你確定侯爺已經走了?」
那人連連點頭,雙腿不斷的打著顫,先前楊延昭殺趙元僖之時,他便在一旁盯著,對方離去時,回首瞪了一眼,就是那一眼,讓他到現在膽寒萬分。
「沒用東西。」
將這捕快丟到一邊,來人當即招呼著手下清理起場地來,那曾經尊貴萬分的趙元僖則是被胡亂的扔到了一輛馬車上,往著城外疾行而去,最終不知會尋哪個突破給埋葬了。
便這樣,一夜內,汴梁城內的權貴老少皆知曉了大宋侯爺的手段,那些有異議者,自此皆是噤若寒蟬,不再多言。
又是一日早朝,卻是听聞得驚天消息傳來,新帝最為器重的老臣,大宋宰相,趙普請辭。
這可是比趙元僖身死更加撼動人心,畢竟趙元僖是落了勢的皇子,早已是無人奉承,而趙普卻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執宰,竟然在權勢如日中天之時卸甲歸田,這是何等的讓人不解。
當然,官家是不願接受這請辭,好生的挽留了一番,可是耐不住趙普的執意而為,只能應允了下來。
如此一來,中書令卻是空了下來,趙德昭別無他法,只能在趙普臨行之前派人求教,後者也是灑月兌,大笑著,提筆在宣紙上寫下‘李昉’二字。
趙普離去之時,家僕不過三四人,幾輛烏蓬馬車,與他的宅院富麗堂皇之氣截然不同。
似乎,那一切都不過虛無之物。
城外,北地十里,長亭古道柳色淒淒,趙普飲盡杯中酒,大笑幾聲,便轉身走向馬車。
上官雲看著要蹬車離去的他,不由得面色不舍,出言再次挽留道,「恩師,留在汴梁不好麼?由弟子服侍左右,也能添茶倒水,做些孝道之事。」
「呵呵,開白,這些年,為師有你不離不棄,著實少了很多的煩憂。」
笑著捋著胡須,回首看了看在馬車邊的二子,趙普又繼續道,「官場險惡,而你又心底純善,日後還需多加小心才是,為師舊友繁多,交心之人卻是寥寥無幾,你也是明了的,有了困境,再去求助于他們。」
說著,又望向另一邊有些愁眉苦臉的溫仲舒與韓國華,此次臨別,除了先前的趙德昭派來的彭雁,與如同父子的上官雲,就只剩下他二人前來了。
此二人當初是他拉攏而來,顯然因這突如其來的請辭而變得有些不知所措,而且宮變一事,他們也未受到提拔,倒也是委屈了。
想到這,趙普又是笑了,「秉陽,光弼,你二人皆是有才之士,在朝廷之中,當會所有建樹,倘若讓老夫指一條明路,恰是我前些日子與開白所說一般,與楊璟交好,畢竟你二人曾經與他相識,而楊璟最重的便是情義。」
聞言,溫仲舒與韓國華不由得對望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苦澀之味,當初的訣別而去,再到今日的相求榮華,這是何等的淒楚?
見二人這模樣,趙普又是笑了,在官場混跡多年,他深知臉面不過是浮雲之物,若是看不透,又有何用?
大笑著,便要上車,卻听聞遠處馬蹄噠噠而來。
「少保大人!」
漫天揚塵之下,一騎飛馳而來,白發舞動,恰是雪花自九天落下,飄零于半空之間。
見到這身影,趙普的嘴角邊笑意又濃了幾分,而溫仲舒與韓國華則是臉色一變,低首不敢再看去。
「吁……」
一聲低吼,楊延昭勒住了韁繩,跳了下來,也不管那馬,徑直的往前走去,作揖行禮,「楊璟見過少保大人。」
「呵呵,侯爺,你這是折煞了老夫了。」
趙普笑著道了一句,趕忙上前扶住楊延昭,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嘆了口起道,「沒想到,短短數年的時日,你已經成了萬眾矚目的侯爺,確實是我大宋之幸啊!」
「少保大人謬贊了,楊璟說到底仍是頑石,還需少保大人的指點。」
搖了搖頭,趙普在楊延昭的手上輕輕的拍了拍,「這江山萬里,終究是需要新的氣候,延昭,你才學心性皆是極佳,老夫很是看好你。」
道完這句,趙普便上了馬車,不再回首,待他的簾布落下,駕車的僕人甩了甩皮鞭。
幾輛普通而又尋常的馬車緩緩前行,載著這幾度改變大宋江山的老人走向了這繁華一生的都城。
待再也看不到了馬車,上官雲眨了眨泛紅的雙目,移步上前,「多謝侯爺。」
這句謝意,楊延昭大致能明白,趙普人走茶涼,來送行的屈指可數,上官雲謝的便是他的前來。
「上官大人使不得。」
上前扶住上官雲,就算他如今官位顯赫,但上對方曾經是他科舉的考官,也是半個師徒。
二人說道了幾句,楊延昭轉過首,看著目光閃爍不安的溫仲舒與韓國華,「秉陽兄,光弼兄。」
或許是沒有料到楊延昭與他們打招呼,二人愣了片刻,這才作禮道,「見過侯爺。」
「不可,秉陽兄,光弼兄。」
楊延昭的話語中仍帶著往日的溫和,這使得溫仲舒與韓國華更加的歉疚不已,當初二人為了榮華與富貴棄眾人而不顧,甚至連李至深陷牢獄都沒有出手相救。
一時間,心潮翻涌,竟不知說什麼話來好。
楊延昭笑著在二人肩上錘了錘,「有時間,你我在好生的敘一敘,我且先行,家中排風的事情還需料理。」
說罷,騎上馬,與上官雲作了禮,又是匆匆離去。
‘文武侯’府是先前尚書郎的宅院,經過工部幾日的改建,終于成了侯府的級別,如今,滿是白色喪禮之物。
這便是為排風所布置的,本來趙德昭是想讓楊延昭在以前的小院中進行此事,也不毀了侯府的喜慶,但奈何不住他的堅持,所幸又是將排風以柴清雲義妹的身份,冊封了英雲郡主。
如此殊榮,倒也算是小姑娘的補償吧。
正是趙德昭這聖旨,侯府也是熱鬧了不少,那些平日里從未見過面的,都派人甚至親自來吊唁,哀傷滿面,似乎排風為其至親那般。
今日彭雁前來吊唁,楊延昭也是從他口中得知趙普離去,當即跑馬追了出去,對于這曾經想方設法拉攏他的宰相,楊延昭心中還是存著不少的敬佩。
一代權相,為了報知遇之恩,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待心願達成之後,急流勇退,不帶走分毫,這是何等的高風亮節。
免不了感嘆噓唏,一路回了城,下了馬,正欲進府,卻見張謙陪著向敏中走了出來。
數日不見,向敏中看上去病態更勝從前,氣若游絲,不斷咳嗽著,似乎走路間便要跌倒在地。
听到馬蹄之聲,正與張謙道別的向敏中抬起頭,見到躍馬而下的楊延昭,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尷尬之色。
「侯爺。」
「常之兄,你這身體……」
楊延昭走上前,看著劇烈咳嗽的向敏中,不由得心生出不忍,趙廷美一死,跟著他的向敏中自然是要追責,好在楊延昭出面,才保了下來。
「沒事的,都是老毛病了,侯爺,向常之是前來道別的,先前你不在,還和秋白說道了,如今侯爺回來了,正好可以當面說一句。」
說著,向敏中對著楊延昭彎身一禮,「多謝侯爺的搭救,向常之大恩不言謝,這汴梁京師我也看得個透了,此番離去,再回書院,做個閑散的讀書人。」
向敏中也要走了?
听得這句話,楊延昭唯有暗自嘆了口,官場角逐,勝王敗寇,失意之下,黯然離去,自古不缺。
而且他這身子骨,確實不宜在混跡官場之中,勾心斗角,只會徒增苦心勞累,倒不如退隱山林,好生休養。
不知為何,楊延昭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只得道了聲保重,繼而看著向敏中緩緩的走向一邊的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
「唉,不知不覺中,盡都離去了。」
想起當初六人初入汴梁,豪情萬丈,可到如今,卻是物是人非,楊延昭不由得嘆了口氣。
聞言,張謙深嘆了口氣,「延昭兄說得是,就連元沛兄也無了功名之心,想要請辭還鄉去。」
李至也要走?
楊延昭心中猛然一驚,當即拔腿便往府里疾行而去,待到花園里,看到李至正對著滿院燦爛靜坐著,臉上滿是呆滯的神色。
「元沛兄。」
走上前,低聲喚了一句,後者回過神,見是楊延昭,又轉首看著身前的花叢。
坐在李至的一邊,楊延昭輕聲又道,「听說你也要走了?」
點了點頭,李至好一會才開口應道,「延昭兄,這次牢獄之災,我也算是看明白了,李元沛根本不適合這官場,說到底,我不過是個口無遮攔的讀書人,當不得做官的勞心勞累。」
楊延昭沉默了,確實,李至的性子灑月兌無憂,毫無心機,朝堂這猶如醬缸的地方,不適合于他。
這次與鬼門關擦肩而過,大抵是讓他看清了些事來,或許離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沉默了片刻,楊延昭抬首往著晴空碗里的天際,「元沛兄有何打算?」
伸手理了理夾雜著絲絲花白的頭發,李至悠悠道,「我已經和今夕說好了,他替我接雙親至閩南,日後,我想在那里,見著今夕說的潮起潮落,听著那民歌漁號。」
是去閩南,這還好,楊延昭放下了心來,憑借著李至的才華,去了閩南自是有用武之地。
畢竟,那里是他楊延昭的地方。
只是一時間,听聞著舊友紛紛離去,這心情還是極為不好受的,強忍住那抑郁的感覺,楊延昭不再說話來。
與此同時,汴梁城前,兵甲戒備森嚴,驚得百姓不敢行走,驚慌萬分,在不知其所以然。
終于,哄哄的馬蹄聲傳來,便見數百騎揚塵而來,待到跟前,才看清楚來者玉面金冠,一身紫色華服,卻是惠王趙德芳進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