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青衫心中印
听到岳老三發問,木婉清一愣輕輕地點了點頭,看見段譽看著她,她趕忙低下頭。
南海鱷神道︰「你干嘛立下這個怪規矩?」木婉清道︰「這是我在師父跟前立下的毒誓,若非如此,師父便不傳我武藝。」
南海鱷神問道︰「你師父是誰?這等希奇古怪,亂七八糟,放屁,放屁!」木婉清傲然道︰「我敬重你是前輩,尊你一聲老人家。你出言不遜,辱我師父,卻是不該。」
南海鱷神手起一掌,擊在身旁一塊大石之上,登時石屑紛飛。南海鱷神向她瞪視半晌,道︰「好,算你說得有理。你師父是誰?嘿嘿,這等……這等……嘿嘿。」
木婉清道︰「我師父叫做‘幽谷客’。」南海鱷神沉吟道︰「‘幽谷客’?沒听見過。沒有名氣!」木婉清道︰「我師父隱居幽居,才叫‘幽谷客’啊!怎能與你這般大名鼎鼎的人物相比?」
南海鱷神點頭道︰「這話倒也有理。」突然提高聲音,喝道︰「我那徒兒孫三霸,是不是想看你容貌,因而給你害死?」木婉清冷冷清的道︰「你知道自己徒兒的脾氣。他只消學得你本事十成中的一成,我便殺他不了。」
南海鱷神點頭道︰「這話倒也有理。」但想到自己這一門的規矩,向來一徒單傳,孫三霸一死,十余年傳功督導的心血化為烏有,越想越惱,大喝一聲︰「他媽的!」
木婉清見他一張臉皮突轉焦黃,神情猙獰可怖,心下駭然,只听他大聲道︰「我要給徒兒報仇!」
段譽忙說道︰「岳二爺,你說過不傷她性命的。再說,你的徒弟學不到你武功的一成,死了反而更好,免得活在世上,教你大失面子。」南海鱷神點頭道︰「這話倒也有理。岳老二的面子是萬萬失不得的。」問木婉清道︰「我徒兒看到了你容貌沒有?」木婉清咬牙道︰「沒有!」南海鱷神道︰「好!三霸這小子死不瞑目,讓我來瞧瞧你的相貌。看你到底是個丑八怪,還是個天仙般的美女。」
木婉清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自己曾在師父之前立下毒誓,倘若南海鱷神伸手來強揭面幕,自己自然無法殺他,難道能嫁給此人?忙道︰「你是武林中的成名高人,豈能作這等卑鄙下流之事?」
南海鱷神冷笑道︰「我是惡得不能再惡的大惡人,作事越惡越好。老子生平只有一條規矩,乃是不殺無力還手之人。此外是無所不為,無惡不作。你乖乖的自己除下面幕來,不必麻煩老子動手。」
木婉清顫聲道︰「你當真非看不可?」南海鱷神怒道︰「你再羅里羅嗦,就不但除你面幕,連你全身衣衫也剝你媽個清光。老子不扭斷你脖子,卻扭斷你兩只手、兩只腳,這總可以吧?」
木婉清心道︰「我殺他不得,惟有自盡。」向段譽使個眼色,叫他趕快逃生。段譽知她關心自己,對自己已生情愫,搖了搖頭,他當然知道南海鱷神不會得逞,若他來強的,自己定不會放手不管的,只見南海鱷神鋼髯抖動,「嘿」的一聲,伸出雞爪般的五指,便去抓她面幕。木婉清一掀袖中機括,‘ ’,三枝短箭如閃電般激射而出,一齊射中南海鱷神小月復。那知跟著 三聲響,三枝箭都落在地下,似乎他衣內穿著什麼護身皮甲。木婉清身子一顫,又是三枝毒箭射出,兩枝奔向他胸膛,第三枝直射面門。射向他胸膛的兩枝毒箭仍是如中硬革,落在地下。第三枝箭將到面門,南海鱷神伸出中指,輕輕在箭桿上一彈,那箭登時飛得無影無蹤。
木婉清抽出長劍,便往自己頸中抹去,南海鱷神一把搶過,擲在地下,嘿嘿兩聲冷笑,說道︰「我的規矩,只是不殺無力還手之人,你射我六箭,那是向我先動手了。我要先看看你的臉蛋,再取你小命。這是你自己先動手的,可怪不得我壞了規矩。」
段譽不屑地道︰「不對!」南海鱷神轉頭道︰「怎麼?」段譽道︰「你是英雄好漢,不能欺侮弱女子。」南海鱷神道︰「她向我連射六枝毒箭,你沒瞧見麼?」段譽道︰「這還是不對。」南海鱷神怒道︰「怎麼還是不對?放屁!」段譽道︰「你的規矩,乃是‘不殺無力還手之人’這八個字,是不是?」南海鱷神圓睜豆眼,道︰「不錯!」段譽道︰「這八個字能不能改?」南海鱷神怒道︰「老子的規矩定了下來,自然不能改。」段譽道︰「一個字都不能改?」南海鱷神道︰「半個字也不能改。」段譽道︰「倘若改了,那是什麼?」南海鱷神怒道︰「那是烏龜兒子王八蛋!」
段譽道︰「很好,很好!你沒有打木姑娘,木姑娘卻放箭射你,這並不是‘還手’,這叫做先下手為強。倘若你出手打她,她重傷之下,決計沒有招架還手之力。因此她是有力偷襲,無力還手。你如殺她,那便是改了你的規矩,你如改了規矩,那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他幼讀儒經佛經,于文義中的些少差異,辨析甚精,什麼「是不為也,非不能也」,什麼「白馬非馬,堅石非石」,什麼「有相無性,非常非斷」,鑽研得一清二楚,當此緊急關頭,抓住了南海鱷神一句話,便跟他辯駁起來。
南海鱷神狂吼一聲,抓住了他雙臂,喝道︰「你膽敢罵我是烏龜兒子王八蛋!」叉開五指,便要伸向他頭頸。
段譽毫無懼色,繼續說道︰「你如改了規矩,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倘若規矩不改,便不是烏龜兒子王八蛋。你愛不愛做烏龜兒子王八蛋,全瞧你改不改規矩。」
木婉清見他生死系于一線,在這如此凶險的情境之下,仍是‘烏龜兒子王八蛋’的罵個不休,心想南海鱷神必定狂性大發,扭斷了他脖子,心下一陣難過,眼淚奪眶而出,轉過了頭,不忍再看。她哪知道段譽要得到「莽牯朱蛤「只好按著劇情來走,所以才有這幾幕,不然憑他的武功,十個岳老三也被他解決了,可苦了她了。
南海鱷神喃喃的道︰「我不上當!我不殺你這兩個小鬼。」一伸手,抓住木婉清身上所披的綠斗篷,嘶的一響,扯將下來。木婉清驚呼一聲,縮身向後。南海鱷神揚手揮出,那斗篷飛將起來,乘風飄起,宛似一張極大的荷葉,飄出山崖,飄飄蕩蕩的向下飛去。南海鱷神獰笑道︰「你不取下面幕,老子再剝你的衣衫!」
木婉清向段譽招了招手,道︰「你過來。」段譽听言心中一動走到她身前。木婉清轉頭向他,背脊向著南海鱷神,低聲道︰「你是世上第一個見到我容貌的男子!」緩緩拉開了面幕。
段譽登時全身一震,雖然在電視里看過好幾個版本的木婉清都覺得遠遠及不上眼前女子,如新月清暈,如花樹堆雪,一張臉秀麗絕俗,清麗如玉,只是過于蒼白,沒半點血色,想是她長時面幕蒙臉之故,兩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極淡,段譽但覺她楚楚可憐,嬌柔婉轉,這根本就是演不出來的。
木婉清放下面幕,向南海鱷神道︰「你要看我面貌,須得先問過我丈夫。」南海鱷神奇道︰「你已嫁了人麼?你丈夫是誰?」
木婉清指著段譽道︰「我曾立過毒誓,若有那一個男子見到了我臉,我如不殺他,便得嫁他。這人已見了我的容貌,我不願殺他,只好嫁他。」
南海鱷神一呆,轉過頭來。段譽見他一雙如蠶豆般的小眼向自己從上至下、又從下至上的細看,知道他是看上自己了,想收自己為徒,反而又笑起來。
便听南海鱷神「嘖嘖嘖」的贊美數聲,臉現喜色,說道︰「妙極,妙極!快快轉過身來!」段譽不敢違抗,轉過身來。南海鱷神又道︰「妙極,妙極!你很像我,你很像我!」
南海鱷神一跳,躍到了段譽身邊,模模他後腦,捏捏他手腳,又在他腰眼里用力掀了幾下,裂開了一張嘴,哈哈大笑,道︰「你真像我,真的像我!」拉住了他手臂,道︰「跟我去吧!」段譽裝著莫名其妙,問道︰「你叫我去那里?」南海鱷神道︰「跟著我去便是。快快叩頭!求我收你為弟子。你一求,我立即答允。」南海鱷神手舞足蹈,似乎拾到了天下最珍貴的寶貝一般,說道︰「你手長足長,腦骨後凸,腰肋柔軟,聰明機敏,年紀不大,又是男人,真是武學奇材。你瞧,我這後腦骨,不是跟你一般麼?」說著轉過身來。段譽覺得好笑,自己的後腦又沒被撞,沒突起,他卻說很像他。
忽听得遠處偉來一陣尖銳悠長的鐵哨聲,越過數個山峰,破空而至。這哨聲良久不約,吹哨者胸中氣息竟似無窮無盡、永遠不需換氣一般。南海鱷神拍了拍自己後腦,叫道︰「老大在叫我,我沒空跟你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