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碧搖動木槳,將船直向柳陰中劃去,到得鄰近,只見一座松樹枝架成的木梯,垂下來通向水面。綠色小說阿碧將小船系在樹枝之上,忽听得柳枝上一只小鳥「莎莎都莎,莎莎都莎」的叫了起來,聲音清脆。阿碧模仿鳥鳴,也叫了幾下,回頭笑道︰「請上岸吧!」
眾人逐一跨上岸去,見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個不知是小島還是半島之上。房舍小巧玲瓏,頗為精雅。小舍匾額上寫著「琴韻」兩字,筆致頗為瀟灑。鳩摩智道︰「此間便是燕子塢參合莊麼?」
阿碧搖頭道︰「不。這是公子起給我住的,小小地方,實在不能接待貴客。不過這位大師父說要去拜祭慕容老爺的墓,我可作不了主,只好請幾位在這里等一等,我去問問阿朱姊姊。」
鳩摩智一听,心頭有氣,臉色微微一沉。他是吐蕃國護國法王,身份何等尊崇?別說在吐蕃國大受國主禮敬,即是來到大宋、大理、遼國、西夏的朝廷之中,各國君主也必待以貴賓之禮,何況他又是慕容先生的知交舊友,這番親來祭墓,慕容公子事前不知,已然出門,那也罷了,可是這下人不請他到正廳客舍隆重接待,卻將他帶到一個小婢的別院,實在太也氣人。但他見阿碧語笑盈盈,並無半分輕慢之意,心想︰「這小丫頭什麼也不懂,我何必跟她一般見識。」想到此節,便即心平氣和。段譽見她提起阿朱,心里也是激動,就要見到自己的妹妹了,這苦命的女子生前不知父母,剛知道就命喪愛人之手且死得甚是冤屈,自己對她最是同情,下定決心不讓悲劇重演。
鳩摩智問道問道︰「你阿朱姊姊是誰?」阿碧笑道︰「阿朱就是阿朱,伊只比我大一個月,介末就擺起阿姊架子來哉。我叫伊阿姊,介末叫做嘸不法子,啥人教伊大我一個月呢?你用勿著叫伊阿姊,你倘若叫伊阿姊末,伊越發要得意哩。」她咭咭咯咯的說著,語聲清柔,若奏管弦,將四人引進屋去。
到得廳上,阿碧請各人就座,便有男僕奉上清茶糕點。段譽端起茶碗,撲鼻一陣清香,揭開蓋碗,只見淡綠茶水中飄浮著一粒粒深碧的茶葉,便像一顆顆小珠,生滿縴細絨毛。段譽見這珠狀茶葉是太湖附近山峰的特產「碧螺春」,喝了一口,只覺滿嘴清香,舌底生津,當下贊道︰「好個‘碧螺春’確實是人間極品。」阿碧見他語出精妙,微笑道︰「公子,你說的這名字甚是美妙,末是說這茶耶?我們管它叫做‘嚇煞人香’哩,以極言其香。」「哦,~~呵呵」段譽旋即想到在那時還沒這麼叫當即笑聲應過。鳩摩智見茶葉古怪,都不敢喝。鳩摩智向在西域和吐蕃山地居住,喝慣了苦澀的黑色茶磚,見到這等碧綠有毛的茶葉,不免疑心有毒。
四色點心是玫瑰松子糖、茯苓軟糕、翡翠甜餅、藕粉火腿餃,形狀精雅,每件糕點都似不是做來吃的,而是用來玩賞一般。
段譽贊道︰「這些點心如此精致,味道定是絕美的了,可是教人又怎舍得張口去吃?」
阿碧微笑道︰「公子只管吃好哉,我們還有。」段譽吃一件贊一件,大快平生。鳩摩智見段譽只管大吃大喝全不在意,也開始吃起來。
鳩摩智的耐心也真了得,過了半天,待段譽將茶水和四樣糕點都嘗了個遍,贊了個夠,才道︰「如此便請姑娘去通知你的阿朱姊姊。」
阿碧笑道︰「阿朱的莊子離這里有四九水路,今朝來不及去哉,四位在這里住一晚,明朝一早,我送四位去‘听香水榭’。」
鳩摩智問道︰「什麼四九水路?」
阿碧道︰「一九是九里,二九十八里,四九就是三十六里。」原來江南一帶,說道路程距離,總是一九、二九的計算。
鳩摩智道︰「早知如此,姑娘徑自送我們去听香水榭,豈不爽快?」
段譽笑道︰「這里人煙稀少,與外面又甚隔絕,又沒個人陪阿碧姑娘說說話,豈不寂寞死。現在好不容易來了我們兩,怎可輕易放過?」
「呵呵,公子真是聰明無比,全被公子猜中了哉,介不要笑話人家哩」見段譽猜中心中想法對他更增好感,粉臉嘟紅的說道。
鳩摩智听她此話,心中氣憤不已,正欲發作。後堂轉出一個須發如銀的老人,手中撐著一根拐杖,說道︰「阿碧,是誰要見公子啊?」說的卻是官話,語音甚是純正。
鳩摩智向那老人道︰「這位施主尊姓大名?是慕容先生的親戚,還是朋友?」那老人裂嘴一笑,說道︰「老頭兒是公子爺的老僕,有什麼尊姓大名?听說大師父是我們故世的老爺的好朋友,不知有什麼吩咐。」鳩摩智道︰「我的事要見到公子後當面奉告。」那老人道︰「那可不巧了,公子爺前天動身出門,說不定那一天才回來。」鳩摩智問道︰「公子去了何處?」那老人側過了頭,伸手敲敲自己的額角,道︰「這個麼,我可老胡涂了,好像是去西夏國,又說什麼遼國,也說不定是吐蕃,要不然便是大理。」
鳩摩智哼了一聲,心中不悅,當時天下五國分峙,除了當地是大宋所轄,這老人卻把其余四國都說全了。他明知道老人是假裝胡涂,說道︰「既是如此,我也不等公子回來了,請管家帶我去慕容先生墓前一拜,以盡故人之情。」
那老人雙手亂搖,說道︰「這個我可作不起主,我也不是什麼管家。」鳩摩智道︰「那麼尊府的管家是誰?請出來一見。」那老人連連點頭,說道︰「很好,很好!我去請管家來。」轉過身子,搖搖擺擺的走了出去,自言自語︰「這個年頭兒啊,世上什麼壞人都有,假扮了和尚道士,便想來化緣騙人。我老頭兒什麼沒見過,才不上這個當呢。」
阿碧忙向鳩摩智道︰「大師父,你勿要生氣,老黃伯伯是個老胡涂。他自以為聰明,不過說話總歸要得罪人。」
段譽當那老僕進來之時,隱隱約約覺得有件事十分別扭,顯得非常不對,但什麼事情不對,卻全然說不上來。他仔細打量這小廳中的陳設家俱,庭中花木,壁上書畫,再瞧阿碧、鳩摩智,什麼特異之處都沒發見,心中卻越來越覺異樣,「哦,這人定是阿朱了,哎,怎生這麼糊涂,阿朱最是擅長易容了」不由得好笑起來,知道阿朱要戲弄他們,他也不揭破她。
過了半晌,只听得腳步聲響,內堂走出一個五十來歲的瘦子,臉色焦黃,亥頁下留一叢山羊短須,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樣,身上衣著頗為講究,左手小指戴一枚漢玉斑指,看來便是慕容府中的管家了。這瘦子向鳩摩智等行禮,說道︰「小人孫三拜見各位。大師父,你老人家要到我們老爺墓前去拜祭,我們實在感激之至。可是公子爺出門去了,沒人還禮,太也不夠恭敬。待公子爺回來,小人定將大師父這番心意轉告便是……」
他說到這里,段譽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氣,這香氣比什麼麝香、檀香、花香還更強烈得多依稀與木婉清、倩兒和襄兒身上的體香有些相似,雖然頗為不同,然而總之是女兒之香,心中好笑。鳩摩智內功雖然深厚,但一生嚴守色戒,紅顏綠鬢,在他眼中只是白骨骷髏,香粉胭脂,于他鼻端直同膿血穢臭,渾不知男人女子體氣之有異。
鳩摩智嘆道︰「我和你家老爺當年在川邊相識,談論武功,彼此佩服,結成了好友。沒想到天妒奇才,似我這等庸碌之輩,兀自在世上偷生,你家老爺卻遽赴西方極樂。我從吐蕃國來到中土,只不過為了故友情重,要去他墓前一拜,有沒有人還禮,那又打什麼緊?相煩管家領路便是。」孫三皺起眉頭,顯得十分為難,說道︰「這個……這………」鳩摩智道︰「不知這中間有何為難之處,倒要請教。」
孫三道︰「大師父既是我家老爺生前的至交好友,自必知道老爺的脾氣。我家老爺最怕有人上門拜訪,他說來到我們府中的,不是來尋仇生事,便是來拜師求藝,更下一等的,則是來打抽豐討錢,要不然是混水模魚,順手牽羊,想偷點什麼東西去。他說和尚尼姑更加靠不住,啊喲……對不住……」他說到這里,警覺這幾句話得罪了鳩摩智,忙伸手按住嘴巴。
鳩摩智嘆道︰「世人險詐者多而誠信者少,慕容先生不願多跟俗人結交,確然也是應當的。」孫三道︰「是啊。我家老爺遺言說道︰如果有誰要來祭墳掃墓,一概擋駕。他說道︰‘這些賊禿啊,多半沒安著好心,定是想掘我的墳墓。’啊喲,大師父,你可別多心,我家老爺罵的賊禿,多半並不是說你。」
段譽站在旁邊听著他們對話暗暗好笑
鳩摩智道︰「你家老爺這幾句遺言,原很有理。他生前威震天下,結下的仇家太多。有人當他在世之時奈何他不得,報不了仇,在他死後想去動他的遺體,倒也不可不防。」
孫三道︰「要動我家老爺的遺體,哈哈,那當真是‘老貓聞咸魚’了。」鳩摩智一怔,問道︰「什麼‘老貓聞咸魚’?」孫三道︰「這叫做‘嗅鯗啊嗅鯗’,就是‘休想啊休想!’」鳩摩智道︰「嗯,原來如此。我和慕容先生知己交好,只是在故人墓前一拜,別無他意,管家不必多疑。」
孫三道︰「實實在在,這件事小人作不起主,若是違背了老爺遺命,公子爺回家後查問起來,可不要打折小人的腿麼?這樣吧,我去請老太太拿個主意,再來回復如何?」
鳩摩智道︰「老太太?是那一位老太太?」
孫三道︰「慕容老太太,是我家老爺的叔母。每逢老爺的朋友們來到,都是要向她磕頭行禮的。公子不在家,什麼事便都得請示老太太了。」
鳩摩智道︰「如此甚好,請你向老太太稟告,說是吐蕃國鳩摩智向老夫人請安。」孫三道︰「大師父太客氣了,我們可不敢當。」說著走進內堂。段譽知道阿朱又要易容戲弄他們,不過這次他是打算揭穿她了。
過了好一會,只听得珮環玎,內堂走出一位老夫人來,人未到,那淡淡的幽香已先傳來。段譽禁不住微笑,只見她身穿古銅緞子襖裙,腕戴玉鐲,珠翠滿頭,打扮得雍容華貴,臉上皺紋甚多,眼楮迷迷濛濛的,似乎已瞧不見東西。段譽暗暗喝彩︰「這阿朱當真了得,扮什麼像什麼,更難得的是她只這麼一會兒便即改裝完畢,手腳之利落,令人嘆為觀止矣。將來定要好好地用它一番。」
那老夫人撐著拐杖,顫巍巍的走到堂上,說道︰「阿碧,是你家老爺的朋友來了麼?怎不向我磕頭?」腦袋東轉西轉,像是兩眼昏花,瞧不見誰在這里。阿碧向鳩摩智連打手勢,低聲道︰「快磕頭啊,你一磕頭,太夫人就高興了,什麼事都能答允。」老夫人側過了頭,伸手掌張在耳邊,以便听得清楚些,大聲問道︰「小丫頭,你說什麼,人家磕了頭沒有?」
段譽傳音給阿碧道︰「你這姐姐的易容術當真了得.」阿碧听此話望向他只見他一臉的微笑看著自己,心中一驚,又看看阿朱沒有什麼破綻啊,更覺得段譽聰慧伶俐,心中也是一喜。卻听鳩摩智道︰「老夫人,你好,小僧給你老人家行禮了。」深深長揖,雙手發勁,磚頭上登時發出咚咚之聲,便似是磕頭一般。
老夫人點點頭,說道︰「很好,很好!如今這世界上奸詐的人多,老實的人少,就是磕一個頭,有些壞胚子也要裝神弄鬼,明明沒磕頭,卻在地下弄出咚咚的聲音來,欺我老太太瞧不見。你小娃兒很好,很乖,磕頭磕得響。」
鳩摩智听她此言怒從心起正欲發作卻听段譽傳音道︰「大師,這人是年輕女子所扮,想戲弄我兩,你就給他些顏色瞧瞧,不過下手不要太重.」
听帶此話,心中吃驚不已,自已怎麼就沒瞧出來,在向那老婦人看去還是沒有破綻,不過段譽既然這麼說定也不會錯,當即說道︰「黃毛丫頭也敢故弄玄虛,戲弄小僧,哼!」當即一招火焰刀劈過去,阿朱見對方已看透自己吃驚不小,旋又見他攻過來,已無可躲閃。遇到氣勁面具月兌落,現出一張鵝蛋臉,眼珠靈動,另有一股動人氣韻,十七八歲,一臉精靈頑皮的神氣。
「果真是個小姑娘!這便是慕容家的待客之道嗎?」又是一記火焰刀劈過去,阿朱拉著阿碧忙躲開,後面椅子一擊而碎,殘肢斷腿橫飛出去。段譽見勢站在一旁。阿朱拉著阿碧轉過來,阿碧忙伸出手拉著段譽,阿朱用手拉了拉旁邊柱上繩子三人便穿過木板落在一小舟上,阿碧急忙拿起舟槳向湖中間劃去,鳩摩智見三人上舟離去心中憤怒,可自己不會劃船,也是無計可施,又听見段譽傳音道︰「你不用跟來了,我不會有事的,慕容老爺的墓就在不遠處,你自己去祭拜吧!拜完後自己就去吧,如有事我自會通知你」怒氣也漸漸平息下來,自己去尋墓去了。
上得船來,幾人快速劃遠,阿朱月兌下套在外面的老婦人衣服,里面是一件淡絳紗衫,又對著湖水打扮整理起來。段譽兀自坐在船上欣賞風景也不說話。阿碧見鳩摩智已沒有追來也放下船槳任小船漂流,走到阿朱和段譽身旁,問道︰「公子,你沒事吧?」
「呵,小丫頭,有了心上人就把姐姐給忘了啊!」阿朱見她只顧段譽卻不問自己這個從小就在一起的姐姐,調笑她道。
「阿朱姐姐~~你~~你也沒事吧!」阿碧見她如此說也感覺確實不該玉臉通紅忙說道,「什麼心上人?我都還不知道這位公子姓甚名誰」,不過想到自己也是的,都不知道他姓什麼就這麼關心他。
段譽听著兩人的對話,俊臉也是一紅,說道︰「在下大理段譽,這次來到這里卻是身不由己,、、、、、」當即胡亂編排說鳩摩智想得到劍譜把自己給虜了來,幸得兩人相救,對兩女也是感激。兩女听他娓娓道來,對他也甚是同情。
說了會話,阿朱道︰「那和尚可能還在莊里,公子爺又不在,我們根本無法應付,得想個法子才好。」
「阿朱姐姐,我看我們還是到表姑娘那里躲上一躲吧,一來等公子爺回來,二來也可以請表姑娘想想辦法,憑表姑娘的聰明才智定會有辦法的。」阿碧想到什麼提議道。
「不行啊!王夫人不喜歡公子爺,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夫人最討厭陌生男子。」阿朱又調笑她道「你舍得你的段公子給她當花肥嗎?」
「阿朱姐姐,你~~」阿碧顯然不是阿朱的對手,說道「那怎麼辦?」
「看來只有這麼做了,我們盡量不讓王夫人見道段公子就是了」
「嗯」阿碧听他如此說也點頭應道。段譽自是隨她倆,心中也是澎湃不已,想著那宛若神仙的王語嫣,心中不住的激動,不過在兩女面前是不會表露出來的,當然不會反對。
打定主意,三人劃著小船,有說有笑的向一湖島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