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放棄求生的希望,像只大蝦一樣弓著身子,試圖用手解開右腳的繩扣,卻發現不僅無法解開,反而越扣越緊,扣得小腿都發麻了,繃在胸中的那口氣頓時一松,再也無力抓住繩子,整個身子彈了回去。
他如同死尸一樣地在空中打晃著,心如死灰,知道自己再沒有力氣重新抓住繩子,腦海里不由浮現出一部描寫末日的老電影《我是傳奇》,他現在的遭遇簡直是那個主角的翻版,只是少了一條狗的陪伴。
他從不敢想象自己能成為傳奇,也不願意成為傳奇,他只想好好地活著,默默無聞、苟且偷生地活在這個接近末日的世界上,但此刻,這樣的想法都顯得奢侈。
他的身子在空中打轉,身邊的世界也在打轉,心中冒出一個自嘲的念頭︰至少,這樣的死法比較傳奇吧。
驀地,在旋轉的視野中,他隱隱看到一條黑影由遠及近,完了,設陷阱的家伙來收獲自己的獵物了!
他想停住自己的身體,想看清這麼聰明的核尸長得什麼樣子,卻身不由己,然後又注意「他」的後面沒有同伴,「他」竟是一個人!
他的心中冒出一線希望來,單對單,自己未必輸給「他」,心中一動,忙閉上眼楮,裝出暈死的樣子。
感覺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不動聲色,四肢放松,調整呼吸,積蓄力量,以待「他」放自己下來時,反戈一擊。
「喂!上面的人,死了沒有?」一個帶著磁性的清脆聲音從下面傳來,是如此的耳熟,對陷于絕地的他來說,簡直是仙音一般。
「丫頭!快救我!」他狂喜之極地大叫,猛地睜開雙眼,果然,那一頭颯爽的短發和記憶深刻的紅色口罩撲入眼簾,他做夢也想不到,居然在此時此地,又遇上了她!這個她,不是上次偷車的女賊又是誰?
「是你?」她也認出了他來,語氣說不出的驚奇與詫異,也沒有浪費時間細問,「你等著,我去找繩頭,放你下來!」
「別!別找了!」他不知哪來的力氣,彈身一起,又抓住了繩子,急急地嚷道,「我的匕首掉在下面了,你把它找到,扔給我,我自己割開繩子!」
他惟恐她一時半會找不到繩頭,而設陷阱的家伙隨時會出現,就選擇了一個最簡單快捷的方法。
找匕首很容易,她很快找到了,握著匕首對著他︰「你能接到嗎?我要扔給你了。」
「且慢!」他又想到一個問題,且不說他能不能接到匕首,萬一她扔錯了地方,戳到他身上,那就得不償失了,馬上又轉了念頭,「算了,你還是找繩頭吧。」
她皺了皺眉,顯然不滿他一會兒一個主意,半哼半嗯了一聲,就順著繩子的方向搜尋起來。
他看著她消失在大門的牆後,心中忐忑,大聲發問︰「找到沒有?」
「找到了,繩子的另一頭綁在三樓的一個房間,我這就上樓。」她好听的聲音傳過來。
「別!別走開!」他的心一跳,失聲大喊,夜長夢多,在這繩子上多呆一分鐘,危險就增加一分,見她沒有回應,似乎懶得理他,不由哀求道,「姑女乃女乃,你快回來,我有更好的主意了。」
不知是否他的這一聲「姑女乃女乃」起了作用,她從牆後轉了出來,急急地問︰「有什麼主意快說,別瞎耽擱時間了,萬一獵人出現,我也顧不了你了。」
他顧不得她的話里有他沒听懂的用詞,苦著臉說︰「你還是把匕首扔給我吧,扔準點,別扎著我……」
她沒想到他還是這個餿主意,沒好氣道︰「這個我可不敢保證!我扔得肯定準,就怕你接不住。干脆我直接扎斷繩子算了,最省事!」
「你還有這本事?」他有些不信地睜大眼楮,同時在心里估量著她扎斷繩子後,自己這個姿勢落下來會不會受傷。
「怎麼?你不信?」她流露出相當自信的口氣,「本姑女乃女乃要是沒點本事,敢一個人上山采礦?」
「那好吧,按你說的辦!」他咬咬牙,無論信與不信,賭一把吧,即便她一次不中,也可以多擲幾次的。
「好,你準備好!」她說著老練地捏起匕首的尖,對準繩子瞄了一下。
「且慢!」他又大喊了一聲,有點擔心地瞅一眼那相當鋒利的匕首,叮囑道,「瞄準一點啊!」
「你是不是個男人啊?」她又冒出了這一句嘲諷的話,抬手就扔。
寒光一閃,他只覺得腿上一輕,整個身子直墜下去,他原本是朝下的麻袋姿勢,一種本能的反應讓他得到解放的四肢在空中劃動一下,撲通一聲,像個蛤蟆似地重重摔在地上,他眼冒金星,心中大喜,得救了!
「喂!你怎麼樣?能走路嗎?」她走過來,兩只小巧的灰色登山靴停在他的眼前。
「謝謝!我沒事……」他強忍身上的酸痛,爬了起來,力爭表現得像個男人,邁步去揀剛才丟下的背包,誰知一走路就打個趔趄,被繩索套了半天的右腳好像失去了知覺,不听大腦的使喚了。
「沒事就好,我們趕快離開這里!獵人既然設了圈套,隨時會出現的。」她自顧自地快步離開。
他不知道獵人是個什麼東西,讓她這麼害怕,他當然知道獵人這個詞,但她嘴里的獵人絕不是這個意思。
他卻無暇關注其他了,也無法表現出男人的氣概,可憐兮兮地喊住她︰「姑女乃女乃,我的一只腳走不動了,你扶我去自行車那里好嗎?」
她這才注意到他的狀況,轉身回到他的身邊,心不甘情不願地架起他的一支胳膊,嗔也不是惱也不是︰「臭小子,我真被你賴上了……」
「姑女乃女乃,這麼巧,又遇上了你,救了我一命。」他的嘴甜甜的,半個身子靠著她,真是賴上她了,以他現在的情況,隨便遇到個核尸,就可以把他當作一頓大餐了,眼前有這麼粗的一根救命稻草,還不抱得死死的。
「哼,我每次采礦都要經過這里的。你呢,怎麼又回來了,這里有寶藏嗎?」她忍不住抱怨,每次踫到他,都沒好事的,雖然,她總共才踫見他兩次。
「上次在這里有收獲,所以這次又來了。」他小臉訕訕的,怎能承認是因為她才回到這里,忽然心中隱隱覺得,上次最大的收獲就是遇見了她。
「你還能騎車嗎?」到了自行車前,她不抱希望地問他。
「不能……」他老老實實地回答,看出了她性格上的弱點,開始充分利用她的同情心。
「唉!這年頭好人不能當……」她搖頭嘆氣地扶起自行車,命令道,「坐上來,我送你回家。」
「我家住在彩虹小區,靠近孫望山邊上的小清河。」他生怕她反悔似地跨上後座,毫不設防地說出自己的家庭住址,卻一不留神犯了兩個生存大忌——「遠離女人」和「不要接近陌生人」。
「嗯,抓穩了!」她蹬起了自行車,飛快地加速。
「姑女乃女乃,好人會有好報的,你一定長得很美,所以心腸才這麼好。」他嘴上跟抹了蜜似地贊美她,他有預感,她真的很美。
女孩子都是愛美的,她有些開心地回應︰「長得美跟心腸好有關系嗎?你沒听說面如桃花,心如蛇蠍這句話嗎?」
「你是嗎?」他的心情居然很好,壓根想不到幾分鐘前他還沉浸在死亡的絕望之中。
「是不是跟你有關系嗎……」她顯然不想說不是,也不想說是,哪個女孩子不想面如桃花,但也沒有哪個女孩子自認心如蛇蠍。
耳邊的風呼呼地響,他不由抱緊了她的細腰,一股淡淡的少女氣息鑽入鼻間,他心神一蕩,如果說剛才是地獄,現在就是天堂了。
他還來不及仔細體會天堂的滋味,順風傳來一陣馬達的轟鳴聲,他分明感覺她的身子一抖,自行車隨即偏離了方向,一頭扎進路邊的草叢中。
他和她一起跟著自行車倒伏下來,額角的皮膚被雜草刮得生疼,不由埋怨︰「姑女乃女乃,你怎麼騎的……」
「噓!是獵人……」她大為緊張地將手指豎在隔著口罩的嘴邊,示意他噤聲,同時用另一只手把他的頭壓低。
他可以感覺到她聲音和手的顫抖,顯然是害怕之極,不敢多問,將身子伏低,一動不動。須臾,馬達聲呼嘯而過,他在草叢里看的分明,是兩輛摩托車,各載兩人,戴著相同的頭盔,他當即想到了前幾天看到的骷髏騎士。
「好險!」她明顯地松了口氣,這才發現和他貼得很緊,幾乎是抱在一起,頓時臉紅了起來,還好有口罩遮著。
「獵人是什麼人?」他見可以說話了,把那個今天听了幾次,卻一直听不明白的詞問了出來。
「啊?難道下雪後,你一直沒有出門,沒去過黑市?」她對他的提問很是驚奇。
「今天是我第一次出門。」他也很驚奇,難道這短短的一個月,發生了什麼大事?
「難怪了,知道他們為什麼叫獵人嗎?因為他們獵殺的是人!這一場灰雪造成了很多人食物短缺,大概半個月前,出現了一伙騎著摩托車、戴著骷髏頭盔的家伙,捕捉其他的人並吃掉,他們比核尸還壞、更危險!因為他們是正常的人類,比核尸強壯、靈活,還會使用交通工具、設置陷阱……」
「簡直太倒退了!」他沒想到人性淪喪至此,無法想象同類相食是怎樣的畫面,忽然想到,獵人的出現,或許標志著這個城市已經徹底地淪為弱肉強食的叢林社會,「黑市的三大巨頭沒采取措施?」
「保安隊只能保證黑市的安全。再說,獵人都是兩三個一黨,神出鬼沒,抓也沒法抓的。」她小心地探頭看了看,「算你命大,我要是來晚一步,你就被他們抓走了」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他真心地感謝,想到今天可能的後果,身子一陣陣發冷。
「上次你也救了我,大家扯平了。」她淡淡地說。
這時,馬達聲又由遠而近,兩人忙噤聲伏低,等兩輛摩托車過去多時,才扶著自行車鑽出草叢。
他感覺天色暗得厲害,看一下手表,吃了一驚,已是下午四點多,原來自己在繩子上吊了差不多一天。
她也看了看天,輕皺了一下眉頭︰「天色不太對勁,我們快點趕路,但願不要再遇到獵人或核尸。送你到家後,這自行車要借我一用,我還要趕去黑市呢。」
「沒問題,記得還我就行,我住在27座4a。」他生怕她不來還似的,將具體的門牌號也告訴她了。
「你倒對我放心……」她不由詫異地瞥了他一眼,住在黑市以外的幸存者,對自己的住處一向保密的,因為這是他們最後的倚靠。
他沒有應聲,不好意思說出內心的感覺,那就是,他是可以無條件相信她的。
兩人重新騎上車,走了將近一半的路程,天越發的暗,他又改了主意︰「還是直接去黑市吧,我想看看醫生,這個腳沒知覺。」
他的腳其實有所好轉,腳踝火辣辣的,顯示那里的血液正在恢復暢通,他之所以想去黑市,卻是為了她著想,路上不安全,讓一個女孩子來回趕路,總是不放心。
「那好,我們就去黑市,省得我還你車了。」她也覺得如此最好,二話不說,直往黑市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