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妻子何氏給我贈送的心形玉佩,我大吼了起來。是誰偷走了我的玉佩!是哪個狗幾巴日的偷走了我的玉佩!洞中的回音驚飛了幾只酣睡的蝙蝠。
我吼得有道理。因為我到老屋場去時,玉佩還躺在我護胸的牛皮里。我走時用一塊汗巾包裹著壓在我的枕頭底下。出洞時,我還看了好幾眼。玉佩和北一俠的頭發放在一起,這兩樣東西對我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
我在洞中來回頓足。像一頭受傷的豹子。北一俠听到我的吼聲進來了,問了我吼叫的事。一看見北一俠,我就不好再發火了。我畢竟是這洞里的客人,見了主人應該恭敬十分。
情急之下,我說算了算了,不要說了,丟了就丟了,也不是什麼掉腦殼的大事。
北一俠哪里肯依?她說,肯定是他干的,這個小崽子,總是不听話。大哥你不要急,只要是北一林干的,就一定能夠給你退出來。
吃晚飯的時候,北一林回來了。一見弟弟,北一俠就說了一句,你一天帽不見頂,玩得不曉得吃飯了,叫你守家等于是放的一個屁。
北一林本來玩得高興,劈頭蓋腦迎來一瓢冷水,心里頓時窩了火。他氣鼓鼓地走進了臥洞。北一俠跟進去,看見弟弟手上的彈弓、弩弓、口袋里面的糖果,一把掌甩了過去,質問,你是不是偷了大哥的一塊玉佩?!
北一林先是一驚,接下來就是沉默著抵賴。
北一俠又是一個耳刮子甩過去。這時,正好何夢從山上砍柴禾回來了,就丟下柴背籠,一把抱住了北一俠。制止了北一俠還要進行下去的粗暴舉動。
北一林看著何夢,眼楮里閃過一絲感動。
北一林跪在姐姐擺放的梅花劍面前,沒有狡辯。面對梅花劍,他就好像面對著自己的爹。他一五一十講了如何用心形玉佩換這三樣東西的過程。他說,我們去老屋場後,索溪峪來了一個慈菇洲的小貨郎,就哄他找家里的東西換小貨郎的東西。他先是找姐的手飾,沒找著,就翻出了我的玉佩,換了他最喜歡的這三樣東西。
北一俠沒有再說什麼多話,只說一句話,一林你明天去找那個小貨郎,把大哥的玉佩換回來。北一林不作聲,低著頭。他一低下發亂如麻的頭,就把天遮黑了。他在姐姐的責問聲中,胡亂扒了幾口飯,把飯碗啪地往案板上一放,像一頭小豹子,呼呼呼地一陣風就出去了。
北一俠的喊聲貼著沙灘行走,也沒有追上他的步伐。
晚上,何夢練了兩個時辰的梅花樁,突然分起心來,說,一林弟怎麼還沒有回來?這時,我和北一俠都意識到北一林可能是找玉佩去了。
我說,都是我不好。
北一俠說,大哥你什麼都不要說,這事與你無關。
我說,要不是我發火,北一林也不會堵這麼大的氣。
北一俠說,孩子看小時,小時彎彎樹,不刖直,長大就成不了材。
北一俠說著,口氣中充滿了一種恨與愛的雙重意味。她從梅花樁旁折身鑽進臥洞里取出梅花劍,來到我的身邊說,我去找找他。口氣里仍然是一種恨與愛交織起來的意味。
我跟了出去。何夢隨後鎖上洞門,也跟了出來。
北一俠越走越快,腳下像長了翅膀。天上的上弦月,像一只小小的白色船,時而駛進雲層,時而駛出雲端。時而給大地撒下月輝,時而給山巒披上銀紗。
北一俠像是有意甩掉了我和何夢。我一路跟到高峰寨時,北一俠已不知去向,她走得太快了。
我停下來,等何夢。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她才跟上我。
我說,一俠姐此時恐怕快到慈菇洲了。
何夢說,一俠姐走得比飛的還快啊。
我說,她的輕功可以走水皮子。
何夢說,遲早我也要學到這一手功夫。
我們正在說話間,從寨子下山的路口晃來了幾個人影。肩上扛著什麼沉甸甸的東西。一股陰風吹來,散發出的那種死豬死羊的騷腥氣味,就直往我的鼻孔里鑽。從人影走路的氣勢上判斷,我們有必要避其鋒芒。我拖起何夢往路邊的一蓬茅草叢中躲起來。驚飛了一只小鳥,撲愣愣的鳥影格外招人注目。
此時,上弦月又駛進了雲層。幾個黑影走在我們的面前不動了。影子扯得又細又長,從我的頭頂橫過去。
下半夜了。我听到一個影子說,明明看到有兩個過路人,躲到哪個x旮旯里去了。一個肥豬樣的彪形大漢揮舞寒光閃閃的劍,在茅草叢里亂砍亂戳,差一點削去了何夢的腦袋。晃晃的劍還在揮舞。我們貼近大地的嘴皮子已啃上了泥沙,再也不能把頭往泥巴里面埋了。我感覺到何夢快要窒息了。
我沉不住氣了,一個鯉魚打挺彈起來,猝不及防地給了肥豬大漢黑影一劍。大漢驚惶失措。我把大漢引開,以免傷了何夢。
何夢也驚嚇而起,本來挽起的長發,驚嚇散開。那伙人中的瘦高個影子就喊道,大哥今天有好事了,這女人的香味好吸引人喲。肥豬大漢已吃了我一劍,正全力以赴對付我,沒理會瘦高個的叫喊。
瘦長的身影見到女人,神經一下子興奮起來,丟下肩膀上的獵物,朝何夢猛撲過去。撲過去時,像一只彎曲的弓。
我聞之危險,側身引開大漢劍峰。何夢驚恐地跳到了我的後面,躲了過來。我掉轉頭,一把摟住何夢,順手給瘦高個一劍。瘦高個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對他猛攻一劍。他一個踉蹌趔趄,發出了一陣恐怖的叫喊,抓住這對狗男女!抓住他們!
我把何夢往身後推開。一個閃步,柳葉劍再次舉起來。我給瘦高個來了一步穿心劍。見了我的劍法,瘦高個對旁邊的幾個黑影說了一句,有埋伏,撤!瘦高個轉身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他的鴨子嘴。有一種黑色的尖銳感。
一路黑影遠去。我沒有追。何夢的驚魂未定,此地不可久留。我趕快拖起何夢往回走,怕這伙強盜殺回馬槍。
一口氣退回了好遠。上弦月又給大地撒下了月輝。我仔細回想起那彪形大漢的一套劍法,很像我到鳳棲山遇上的那個彪形大漢的劍法。還有那個黑色的鴨子嘴。難道這伙強盜就是那伙強盜?如果不是何夢拖累,我非割下他們幾個影子的頭顱不可。
遇到這樣的插曲,我們只好往回走。回到青龍洞的時候已是凌晨。東方的山尖上放射出一縷縷金色的晨光。上弦月完全消失了。
我看到北一林正在練習射箭,他用那把玩具似的弓弩正在瞄準一盤蜘蛛網。我走過去沒好氣地說,你姐找你去了。他見我說話,不答理我,跑了。
何夢追過去,他們一起消失在了溪水邊的晨曦中。晨光越來越亮,我的視野變得越來越清晰。索溪峪滿谷滿崖掛滿了片片紅葉,就像一面面小小的紅旗迎風招展。
兩個小小的身影不見了,北一俠也還沒有回來。我有點不知所措,產生了一種孤立無援的情緒。一個人在青龍洞里孤零零過了一天。我待在洞中,胡思亂想。人啊,真是一個怪物。如果一個人與世隔絕,活著是不是也就等于是死亡呢?孤獨太可怕了。
這天晚上,北一俠懊悔地回來了。我說了沒有追她而等何夢的過程,又說了再次遭遇彪形大漢的過程。我說北一林根本就沒去慈菇洲,不知道他昨晚是去了哪里?今天一早他和何夢就出去了。都一天了,還沒回來。
我正說著,北一林回來了。他把一串白花魚丟在了案板上。一條條地躺在那里,死不眠目。北一俠沒有再追問弟弟的去向。瞧著魚笑了。北一俠知道這是弟弟多年來遇到不好下台的事的一個下台辦法。捉魚。讓姐姐高興。
何夢回來後,悄悄告訴北一俠一個秘密。說北一林昨晚跑出去,把索溪村的一個女孩子帶到山里過了一夜。村子里的人記著一俠姐的好處,也就沒有找他算賬。
這是他倆今天到河里捉魚時,村子里的一個老爺爺給她說的。村子里都在傳這個事,都說北一林膽子大。何夢說問過北一林這件事,他一口否認了。他說是村子里的人開他玩笑的,他和村子里的孩子們好,大人都開他的玩笑。何夢說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也搞不清楚。
何夢還悄悄告訴我,說北一林口口聲聲,恨死了我這個沒**的大哥。
何夢也是小孩子氣,她的話似有心又似無心。我听著哭笑不得。
一林和何夢都還是孩子脾氣。北一俠的氣消了,說說笑笑地把一林抓回來的魚煎了個滿屋香。這餐晚飯大家吃得很開心。
北一俠想,孩子歸孩子,但教育一林的事,還是不敢放松的。還得慢慢開導他啟發他,不能這麼放任自流。否則,長大了誰管得了他?
晚飯後,北一俠避開兩個年青人。還是很認真地給我輕輕說了一句,大哥,你的玉佩,我會給你找回來的。我要拿這個事教育教育北一林這個不懂事的孩子。
我說,一俠你這又是較的那輩子勁呢?
她說,大哥,這不是較勁不較勁的問題,這是一個孩子的德行問題。
我說,一俠言重了。一林還是個只有十幾歲的孩子,這次的事就算了吧。
她說,大哥,這與你無關,你不要往心里去就是了。
我沒有再說什麼。看何夢幫助做完了家務,走進了練功場。何夢是個極其聰明的女子,悟性很高,練功的基本要領全部掌握了。北一俠說何夢是塊天生練武的料子,日後定成大器。我認可了她的看法。
北一林練完自己的玩具弓弩,走過來看何夢練功。一看就是半天。看得何夢都心虛了,不好意思了。兩個年青人,年紀都不大,但生活的磨難,卻讓他們顯得成熟。不說話時,他們的孩子氣就沒了。
這晚很晚。北一俠邀我散步,不知不覺散到了她洗澡練功的地方。她說,這個深潭是索溪河上有名的犀牛潭。武陵源山中的獨角犀牛,來此臥崽,產下後代。潭中形成了一個犀牛槽,人臥于槽中,可練犀牛功。
我們返回時。她還給我講了很多隱晦又激勵人心的話。她說到慈菇洲沒有找到弟弟,但听到了外面的很多信息。
她說,亂世出英雄,天下大亂才能大治。群雄四起,揭桿起義,推翻禍國殃民的朝綱……
我听得是熱血沸騰,又糊里糊涂。但我感覺到了她的雄心壯志。
她說,官軍又在蠢蠢欲動,四處刺探南方紅巾軍的余部。搞得南方一帶的百姓是人心惶惶……
我對她的話似懂非懂。我一介習武之人,從來沒想過要介入什麼朝廷大事。如果不是家道變故,我早已隱身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