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四,辰時二刻」大暴對我說︰「我們從這里開始。」
我對大暴說道︰「閏十三,大餘二十一,起四十一刻半,盡于十二刻三分。」
大暴根據水分的變化,擺弄地上的銅錢,用司南比劃方向。嘴里念念有詞的說著︰「雙庚雙辛,劫祿,災厄……」
「閏十三,小餘十七,起三十刻六分,盡于四十四刻正分。」
「雙庚雙辛,病弱,刑傷……」
「閏十二,小餘九,起三十八刻兩分,盡于十九刻七分不盡……
「二月初七,申時欠半刻三分……」
我停住了,水分在這里斷了,這是什麼道理。我從沒遇見過。我一時愣著,答不出大暴。
那個趙醫生也把頭轉過來,看著我。雖然不動聲色,可眼角眯了眯,好像在看我的笑話。他絕對是行家,他也算出了水分到這里漏光了。他和我一樣,可以用心算水分。
畢竟我是年輕人,看見趙醫生的神情,我還是忍不住爭強好勝,「陰長五尺三厘,寬一分一厘,朱雀斜偏六寸。」這是晷分,算時刻的另一種方法。我在古籍的一些晦澀難懂的歷法里看見的。
大暴滯澀一下,但是隨即又擺弄他的銅錢。「巳卯亥雙辛,財帛,學士……」
「小伙子,你姓什麼?」趙醫生問我,
「劉」
他對我感興趣了︰「沒听說過華北有哪家姓劉的懂晷分……」
「我又不是跟人學的。」
趙醫生來了精神︰「不是家傳的?」
我哼哼兩聲︰「我家可沒人會這個。」
「那是誰教你的晷分?」
「我們沒師傅。」大暴一邊擺弄卦象,竟然也在听我和趙醫生談話。插了句嘴。然後繼續聚精會神的擺卦像。
「我知道你們沒師傅,哪有像你們這麼不懂規矩的。」趙醫生說道︰「我是問,誰教你的晷分?」
「看書看的。」我說道。
趙醫生把我看了一會,「看書學的,什麼書。」
「有很多典籍有水分和晷分的記載,我們把其中相關的內容都剔出來,整理後再看出規律,不就行了。」我老實答道。
趙醫生把我看了很久,「你知道一般人拜師學水分要多少年嗎?」
「我哪知道,這個東西真有人學啊,還真有跟我一樣無聊的人,我還以為只是古書上,記載時間和節氣的方法呢。」
「看書都能學懂……」趙醫生沉吟道。
我說道︰「晷分比水分好弄,歷朝歷代都有欽天監,我看了書,然後到了北京瞧了瞧幾個華表,晷分就都明白了。」
趙醫生臉色鐵青,好像不信我。
「現在是什麼沙?」趙醫生聲音低沉。
我想了想,「六十二萬九百六十三進,四千五十七出。」
大暴說道︰「老八,叫你別算沙的啊,我只能用水分和晷分算術。」
「明明是沙最簡單,他卻老是算不會。」我向趙醫生說道。
「錯了,算沙是最難的算術,你朋友已經很厲害了。會用晷分和水分算。」趙醫生沉著聲音說︰「你三種都會算?」
「我哪里會算,我只會用時辰和節氣把它推出來。」我聳聳肩膀︰「這個應該不難吧。」
「不難……」趙醫生苦笑道︰「我這輩子,只見過三個人會算沙。」
「哪三個人?」我從來都以為算沙是我自己從古書中找到的計算時刻的方法,沒想到,原來和水分晷分一樣,都是有路數的。
「一個是你。」趙醫生說道。
我把自己指著,三個中就有我一個!太抬舉我了吧。
「另一個是我老師。」
「還有一個是誰?」我問道。
趙醫生不說話了,用大拇指對著自己的鼻尖點了點。嘴角下撇,在笑。
我呆了,這算沙,我從來沒把它當回事,我甚至覺得算沙比水分和晷分要簡單。沒想到我竟然無意窺到這麼偏門的算術。
「光看書沒用,很多東西你們根本不懂……」趙醫生看了看邱阿姨和大暴,「我們不吵他們,出去說。」
大暴急了︰「老八,你出去干嘛,二月初九巳時半刻,晷分多少?」
「陰短兩寸,寬七分四厘,玄武正偏二寸半厘。」趙醫生替我答道。
「二月十三丑時兩刻,水分走十九分半,餘三厘不盡……」
「二月十五未時,水分……」
「二月十九午時,晷分……」
趙醫生連續報了幾個日期的刻分。大暴一時算不完。
趙醫生和我走出病房。
我走的時候,看了邱阿姨一眼,我和趙醫生說的這些玄理,一般人應該都會很感興趣的,再說,也是跟她丈夫休戚相關的東西,她怎麼就一點都不在意呢。邱阿姨今天穿的是一件紫色的呢子套裙,很端莊。頭發梳成個大髻,一絲不苟,她是個很細致的人,正在用手去模頭發,把不受發簪約束的發絲捋順。邱阿姨的手白皙縴長,可是她中指包了個創可貼,光從她的手來看,就不應該是干粗活的人,怎麼會做事把自己的手給傷了。看來人都不能遭遇突然的厄運,不然像邱阿姨這種女人怎麼會亂了方寸。
趙醫生和我站在病房,兩人抽煙。
「你是醫生,怎麼也抽煙。」
「誰說醫生不能抽煙的。」趙醫生的語氣不屑于顧。
我很喜歡他的這種語氣。現在把趙醫生又打量一遍,發現他很高,且瘦,臉色土黃,頭發散亂。如果他注意一下形象的話,應該還算五官端正。可是他好像不在乎這些。
趙醫生說話的口氣變得不再那麼傲慢了,「你知道听弦和算蠟嗎?」
「不知道」我搖搖頭。
「也是,」趙醫生笑了笑,「你只是年輕人,又不是什麼術士。」
趙醫生竟然把我和術士放在一句話里!
「讓我猜猜你的命,看樣子你是丁巳年生的,呵呵,別這麼個模樣,像你這個年齡段的,能有五火以上的八字,只在丁巳年。」
「我是六個火。」
「哦,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
趙醫生突然不說話了,對我說道︰「你和同伴,愛怎樣怎樣吧,我有事先走了。」
這個趙醫生很奇怪,沒來由的跟我討論一會算法,就莫名地走了。而且走了,好多天都沒有回來。他給我的印象較深,雖然只寥寥幾句的交談。我覺得他應該是個好醫生。
「老八你進來,給我報水分。」大暴在里面喊。
我說道︰「你出來一下。」
大暴嘴里嘟嘟囔囔的,不耐煩的走出來,「怎麼啦?」
「剛才那個趙醫生也會算水分,可是為什麼邱阿姨不請他算?」我壓低聲音。
「我只知道趙醫生是這里的劉院長從別的地方請來的。都說過了,他們是醫科學院的同學。也許邱阿姨不知道他會算,只把他當醫生。」
「趙醫生是從哪里來的?」
「不知道。」
「你去問邱阿姨。」我又把大暴拉住︰「還有那個姓金的,到底是什麼來歷。一並問。」
「問這些干嘛?」
「你還不明白嗎,那個姓金的和趙醫生都不是普通人。他們都在這里,邱阿姨應該沒有道理再找你驅邪啊,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有驅邪的本事。」
「你是說,邱阿姨不相信他們?」
「是的。」
「為什麼呢?」
「你個蠢貨,所以我叫你去問邱阿姨啊!」
大暴在邱阿姨哪里什麼都沒問出來。邱阿姨跟大暴一樣,只知道趙醫生是劉院長請來的。劉院長是醫院的主管內科的副院長,擅長治療疑難雜癥,很多西醫宣判絕癥的病人,劉院長都治好過。趙醫生是劉院長的同學,而且劉院長又把他請來,水平肯定非常高。
至于那個姓金的,是個驅鬼的神棍無疑,只是邱阿姨對他也一無所知,而且跟大暴說起他的時候,有點不耐煩,好像很討厭他。只是礙于鄒廠長的面子,听之任之而已。
和大暴在中醫院搗鼓了一天,沒有什麼收獲,我們也不好意思跟邱阿姨說我們算出纏大暴的小鬼就收手。在病房呆了一天,我除了看見那些漂浮的白影,沒有發現那個小鬼。
在大暴家里吃飯,李慧做的飯。
「大暴,邱升現在能說話嗎?」我邊吃邊問。
「你們能不能挑個別的時間說這些,好不好?」李慧發火了。
「邱升現在的能說話,但是思維混亂,說的話,誰也听不懂。」
「我們明天,去跟邱升說幾句。」
「你說的有道理,我們只能從邱升自身問問情況了。」
「我沒地方睡覺了。」我很直白的對大暴說。
「沒事,就住我這。」
我連忙向李慧說道︰「別這樣看我,我睡客廳。不妨礙你們。」
「老八,你別亂說話,傳出去李慧怎麼嫁人。」大暴說道︰「李慧照顧我,才沒回家的,晚上睡在沙發上。」
「我信,我信。」我故意說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