繃帶鬼魂想出聲，可是發出來的只是一聲尖銳的叫喊。
繼續走吧，大暴想著，但還是回頭看了看。大暴看見了那一排攔路的惡鬼，其中一個正在用跟他一樣疑惑的眼神，把他也望著……
九碼頭的仍然是人聲鼎沸，大暴心里平靜多了。看著路邊的成片的酒桌，大暴心里有了歸附感。雖然看見的眾人，都是和自己素不相識，但大暴看著他們，卻十分的親切。
是啊，當一個專業的神棍，要承擔多大的痛苦啊。這不是用孤獨寂寞一句能概括的感覺。
大暴內心感慨︰明明是個活人，卻要身處于陰世間的鬼魂之中。這份孤獨感，遠遠比恐懼來的要更讓人難受。大暴非常理解老八為什麼寧願潦倒，也不願意吃這碗飯了。
大暴想到這里，猛的對自己說道︰不行，不能後悔，我一定要做到……
大暴邊走邊看，發現好多酒桌上，喝酒劃拳，大聲吆喝的食客之中，總有幾個，根本不是人。可喝酒的活人，並不知道。
那些夾雜在活人中的酒鬼，貪婪的吃著菜肴，也是興奮異常。有一個鬼魂，夠著身子去夾菜，眼楮珠子掉進火鍋里都不知道。身旁的一個活人，已喝的醉醺醺的，從火鍋里用勺子撈出那個眼珠子，當成肉圓子，喂在嘴邊，一口一口慢慢吃著，最後一口全塞進嘴中。
大暴看不下去了。加快步伐。繼續走著。
港務局到了。成堆成堆的磷礦，如同小山般。磷礦堆散出一陣又一陣的血腥味道，里面傳出喊聲︰「救我出來，求求你啦，救我出來。」
大暴開始還能狠下心，不去听。可是大暴還是忍不住了。跑到磷礦堆跟前，去抓那些伸出來的手臂。用力拽，繃帶鬼魂又在尖叫了，大暴看見磷礦堆上面的石頭在開始滾落下來。
大暴想把手抽出來，逃掉。可是磷礦堆里的手，死死的把他拉著，大暴掙不月兌。
繃帶鬼魂撲到磷礦堆伸出的手臂上，狠狠咬著。大暴提著半截手臂，跑了開去。磷礦石堆垮了，把繃帶鬼魂埋住。
大暴看著還攥著自己手掌的半截手臂，手臂從小臂的中段斷裂，血淋灕。可是流出來的不是鮮血，而是黑水。
大暴遠遠離開磷礦石堆，走了幾步，又看見那個繃帶鬼魂走到了自己身邊。
「你到底是誰……」大暴問道。
我飛快地從污水河往回走，順著夷陵路走，我邊走邊到處看。我希望我能感覺到大暴出來。
我不能肯定我能看見他。
街上已經完全沒有行人了，時間對環衛工人來說，又早了點。**的街道，散發出潮濕的味道，混合著灰塵的腥氣，淡淡的。
我走到了萬年橋，萬年橋正在改建。老橋被拆的破爛不堪，新橋卻沒有修好。只留下了一個很窄的通道，供行人通過。
我停下了腳步——大暴過不了這里。
我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了。陰世的東西，我已經看不到了。可是我現在看到萬年橋上彌漫著濃烈的白霧。在清冷的夜間，覺得陰冷非常。
這橋上，一定有很多鬼魂，雖然我看不見。但我知道，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散發出的能量是寒冷的，在這橋上，積聚了如此的多魂靈，以至于橋面上的空氣溫度急劇下降，空氣中的水分凝結成水霧。
我想著大暴是不是也該走到這里了。按時間算來，他應該過了這里，難到我剛才錯過了嗎？
我準備回頭，去找尋大暴。我真的沒有把握能不能看見他。
我拿不定注意，萬一大暴在路上有了什麼意想不到的波折呢，從而影響了他的前行速度（這個我猜對了），說不定他還沒有走過來，說不定，他……
我立馬打消這念頭，我對趙一二有信心，我相信，他不會眼睜睜看著大暴被鬼魂拉去的。只有大暴這個死心眼，真以為趙一二讓他走陰，就任由他不聞不問了。若是我，根本就不擔心。我絕對相信，趙一二有能力，留下後手，不讓大暴出事。
趙一二卻在焦急，看來孫建海這次凶多吉少，自己又走不開。趙一二想著大暴靠著江邊走的話，應該沒事，有水猴子幫他。走陸路，除了攔路的那一群凶一點，讓他用用螟蛉就算了。可是看樣子孫建海是執拗著不會再用螟蛉了。趙一二擔心起來，他忘了萬年橋在修橋，失魂走陰最忌諱過橋，更別說，橋重新修整，驚動了當年鎮壓在橋下的厲魂。趙一二想起當年被老師騙著上了洛陽橋的情形，暗自為大暴捏了一把汗。
趙一二學的是詭道，不擅長推算未來。算術的用途都在驅邪追魂上面。
大暴走到萬年橋了。大暴停住。大暴彷佛看見橋對面站著一個人，看身形是老八。大暴搖搖頭，老八不會這麼大膽，跑到這里來等他的。一定是鬼魂蠱惑的他幻覺。
大暴膽子變大了。他明白了為什麼跟著趙一二學手藝，首先要走陰。
也許以後終身都要和陰間的鬼魂打交道，不把恐懼心驅除，如何當個神棍，至于術士，更是無從談起。
大暴沒時間去想，那繃帶鬼魂的來歷了，繃帶鬼魂什麼聲音都發不出。大暴不敢肯定它到底是趙一二安排來的，還是一個有更多意圖的厲鬼。
大暴走上了橋，在進入濃霧之前，繃帶鬼魂，拉了拉他。
大暴沒有遲疑，進入迷霧。
「小伙子，你喝不喝汽水……」一個中年婦女拿著一個農藥瓶子遞給大暴。
大暴不理會。
「你喝一口罷，不要你的錢……你喝不喝……你喝不喝。」大暴的鼻子被捏起，農藥瓶子被打開，往他嘴里倒去。大暴揮開了那個女鬼，農藥瓶子掉在地下，女鬼慌忙的趴在地上，把流的滿地的農藥當瓊漿玉液般的舌忝起來。
「看我跳啊，看我跳啊……」一個滿臉淤泥的漢子，對著大暴喊道，「看我跳啊。」言畢，縱身從橋欄桿上跳下運河。大暴忍不住好奇，探頭往橋下看去。
「哈哈……」那個漢子根本沒跳下去，他勾在橋邊的欄桿上，就等著大暴伸出腦袋。兩個胳膊把大暴的脖子抱住，死命的把大暴往橋外扯。
大暴勉強掙月兌那個漢子的糾纏，卻看見一個身上到處是血洞的少年攔在他身前。血肉模糊的少年對著大暴大喊︰「打贏老子了，就放你過去！」
不等大暴答話，一個三十左右的男人，把大暴的胳膊死死拉著，這男人異常的瘦小，全身的骨頭都突出來，佝僂著身軀，渾身瑟瑟發抖，︰借點錢我買煙，兄弟，就借三十……」
大暴走不動了，身邊擠滿了鬼魂，各種各樣的鬼魂。
可是這還不夠，一群民工模樣的人走了過來，這群鬼魂穿著是三四十年前的打扮，都衣衫襤褸。
橋上的鬼魂開始發惡了。凶狠的撲向大暴。
大暴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繃帶鬼魂搶到大暴身邊，和鬼魂們糾纏在一起。
繃帶鬼魂頭上的繃帶散開。露出了一張無法看清五官的臉龐，臉上的皮肉紅黑相間，滲著黃色的油脂。這是一個嚴重燒傷的面孔。
大暴看見了，顧不得身邊的危險處境，大聲喊道︰「是你！」
趙一二曾經對我說過，每個人都有不願意提及的陳年往事，他有，我有，大暴也有……
我在橋邊正在沒來由的想著趙一二給我說過的話。
我好像听到了大暴的聲音，來自橋上。
我看見橋面上的濃霧開始混亂的攪動起來。
「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這是大暴的聲音無疑了。我沖向濃霧。
我跑的很快，帶出的風，把濃霧從中間一分為二，我什麼都看不見。我跑過了。橋上的濃霧又合攏，濃霧在四下飄散。
我回頭慢慢往濃霧中再次走去，我看見了霧中有個紅色的東西在發光。我不做任何思考，憑直覺就知道，那紅色的東西，和大暴密切相關。
我走到紅色的東西旁邊，伸手把那紅色的玩意拈到手里。
我又能看見了。
大暴就在我身邊，被眾多鬼魂把鼻孔口唇捂住，即將憋死。一個女鬼正在往他耳朵里吹氣。
我把這些鬼魂一一看過，他們現在都放開了大暴，離我們遠遠的。但他們又跑不了。都愣愣的把我看著。
這些鬼魂都被紅光映照，看得好清晰。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現在從肩膀一下，全是火焰，火焰的最白熾處，就是我手里捏著的螟蛉。
這東西到了手里，就變得完全不一般了。大暴從哪里弄來的寶貝（我當時還不知道趙一二的螟蛉），太順手了，我手揮了揮。大暴突然在一旁喊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