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郭老師當面去罵王玉,就跟在後面,免得鬧起來。可是郭老師挨著病房的窗口一個一個的找,看到王玉的病房了,卻沒有進去。我擔心她隨時會沖進去大罵自己的女兒,到時候可怎麼收拾。
不過這擔心是多余的,郭老師站了一會,並沒有進去,而是轉頭向護士室走去。郭老師問護士,王玉的情況,就把保溫杯給放在了護士室的桌子上。走的時候,什麼都沒說。等護士發現了,知道她是王玉的家人,自然會送到病房的。
郭老師又走到臨床醫生的辦公室,剛好就在通道里一問,就是負責王玉的醫生。
郭老師問需要多少錢,手就在掏腰包。
那個醫生很奇怪,「錢已經給了,王玉的男朋友給的。」
這下我呆住了。
郭老師也搞黃昏了,嘴里念著︰那個窮小子,不是剛去找我要錢嗎……
醫生就帶郭老師去看賬單的簽字。
我顧不得許多,也走近了,搶上去看,簽名是李慧。
郭老師也看見我了,對我說︰「你繳費就繳費,怎麼寫個女孩名字?」
收銀員說︰「不是他,是個戴眼鏡的小伙子,給的現錢。」
我其實早應該想到,無論什麼事情,李慧知道了,就等于大暴知道。
可是我沒想到,大暴這次竟然不動聲色的幫我。難道是怕給我施加壓力嗎。我把自己的腦袋捶了一下︰大暴肯定看出來我不願意跟他去趕尸了。所以故意背著我幫我付錢。就是不願意讓我覺得欠他的情。
我有到了病房,不出所料,李慧就惡狠狠對我說︰「你快點掙錢去啊,我可是用我的壓箱錢(塘沽風俗︰女子出嫁帶到婆家的錢)幫你們繳的費。你可要快點還。」
我無奈的笑笑,不忍心戳穿。
晚上李慧回去了。我趴在病床旁邊睡,病房里空調開了,我熱的要死。衣服月兌了又冷,王玉說道︰「這床擠得下兩個人,你睡上來。」
我一上病床,王玉就緊緊把我摟住。頭靠在我胸口上,溫順無比。我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溫潤,從月復部升起,溢滿胸腔。鼻子酸酸的。
又過了一天,王玉的氣色好些了。畢竟她年輕,身體恢復快。胃病本來就是她平時不注意飲食習慣引起的,喝酒又沒有節制,比我還凶。睡了兩天,又吃了幾天稀飯。雞湯是她媽郭老師送來的,兩天都是護士提進來,說她媽媽又把雞湯忘在護士室了。
王玉不動聲色給喝了,當做沒听見。
我也覺得郭老師太固執,既然擔心姑娘的病情,天天到護士室去詢問,就不能到病房來親自看一看嗎。
這一天終于到了,天氣變得更冷。窗外的寒風刮的呼呼的。
到了晚上九點,我對王玉說︰「我走了,這幾天就不來了。反正晚上你也不用輸液,白天有李慧在……自己注意點……」
走到門口看了看王玉,王玉眼楮紅紅的,想說什麼,卻什麼都不說。
人的沖動都是暫時的,無論我在路上如何滿月復悲壯,義氣填膺。可是從車上下來,看著火葬場的大門。剛才的激情,登時褪卻。火葬場的建築建在半山坡上,在黑夜里看著無比陰森。在我看來,就是個張牙舞爪的怪獸,等著我自投羅網。
山里的寒風比縣內更猛,一下就把我的層層衣物都穿透。冷的我渾身哆嗦。
火葬場的門房,看見我了,什麼話都不說,就把柵欄門開了條縫。示意我進去。
我走進去後,門房仍舊不說話,把門給關上。
我順著火葬場里面的坡道往上走。火化爐在半山腰。
我心里努力不去想一些恐怖的事情,可是腦海里的恐懼感,無論怎麼努力,都揮之不去。煉人爐這個建築里好像一個人都沒有。門卻開著。門里面是個長長的通道,通道盡頭,有點燈光。我來過火葬場,知道這甬道的左邊就是火化爐,甬道盡頭是個大廳,專門停放排隊等待火化的尸體。
我不敢進去,在外面喊︰「大暴,大暴,孫建海……」
沒人回答我,我的聲音被呼嘯的寒風吹得無影無蹤。
我想著不能站在這里跟著傻子一樣的老呆著。下了下狠心,硬著頭皮,走進門里。
一進門,外面的寒風聲音立馬就消失。通道里安靜無比,卻什麼都看不見,只能看到盡頭的那點燈光。我膽戰心驚,慢慢提腳向前走去。
「咚咚」兩聲,身後的門突然被風吹的關上了。我連忙向回跑,拼命的去推門,可是門怎麼都推不開。我嚇的暈菜了,推了半天,才想起來,門是朝里開闔的。一拉,果然,門才開了。
可是我更害怕了,這證明,風是從甬道里往外吹,才把門給闔上的。
我身上抖得更厲害,腿又是軟的,一步一步的往里面挪。內心糾結無比,一面是內心的本能不要進去,不想進去;一面是催促自己快點走,快點走到甬道盡頭,大暴在那里等我。
我狠了狠心,腳步加快了點。可是一走快,人就撞到了一個東西上,一個堅硬的東西狠狠的頂在我月復部,膝蓋也撞了上去,一陣疼痛。我身體因為慣性,上半身已經壓倒了前方,手向下一伸,按在一個較柔軟的物體上,保持住身體平衡。另一只手模索,才知道自己撞到了一個活動病床上,醫院這種病床多的是,移動方便。火葬場也有,專門放死人,推到火化爐的。這火葬場的工人也太缺德了吧,下了班都不收拾一下,把病床弄得亂七八糟的,橫在通道中間。
想到這里,我身上的血液都冷了。因為我知道,我現在手上按著的較柔軟的東西,是什麼。
透過我手掌的觸覺,我甚至能感受到尸體的軀體被我擠壓,細微的骨骼繃繃收縮的聲音。還有肌肉反彈的輕微顫動。
「荷——」我相信我听見了身下的尸體發出了一聲嘆息,一股植物腐爛的惡臭撲鼻而來。我大赫,用力把這個活動病床往旁邊一擺,往前沖去。
又撞到了一個病床,我絕對能夠肯定,上面有一具尸體。我故技重施,把病床往旁邊推,可是推不動,旁邊也是病床,而且橫七豎八的停放著,現在被我推的卡住了。
我急了,爬到病床上,想翻過去,站到病床上了,視線開闊了點,而且現在離前方的燈火近了些。我看清楚了點病床的位置。就在病床上跳著。
可是……可是……
我一腳踩在一個尸體上。那尸體發出了一聲尖叫。
不是尖叫,我勸說自己。努力讓鎮定下來,只是尸體食道里沒有消化的事物腐爛化出的氣體。被我踩出來了。我安慰我自己,別擔心,這個有客觀的解釋的。
可是我不管怎麼樣努力壓制內心的恐怖,我仍舊害怕至極,我往前面一個活動病床上又跳過去,故意跳的偏了點,就是不想踩到上面的尸體。可是我沒站穩,從上面摔倒地上。
下面發生的事情,我就無法解釋了,我無法用任何理由為自己解釋了,安慰自己了。
病床上的尸體因為我的手在掙扎中,扯住床單不停的拉扯(我現在手在扯著胡亂掙扎,但當時我自己不知道),上面的尸體,一下又一下的從病床上往床邊挪動,然後翻過身,狠狠的撲到我身上。
尸體的手臂本來是橫著交叉在胸前,掉下來的時候,突然就伸開了。在我的視角看來,就是一個回魂的尸體,伸開雙臂,撲向躺在地上的我,要把我死死抱住。
我狂叫︰「大暴,救命……」
我把身上的尸體狠狠掀開,站起來,沒命的往甬道盡頭跑去,邊跑邊喊著︰「大暴……大暴……你到底在哪里……你在干什麼!你在哪里……」
我 的撞開了甬道盡頭,那扇門後有大暴,媽的,我要打這個***,我喊了他這麼多聲,他為什麼就不回答我。
當然沒人會回答我,因為大暴不在里面。
只是火葬場停尸的大廳。里面胡亂停放著等待火化的尸體,至少有七八具。一盞昏黃的燈泡在屋頂亮著。
沒有大暴,這里沒有大暴。
我還以為自己沒仔細看,又往里面走了幾步,又看了一遍,只有死人,沒有大暴。
他在搗什麼鬼!我心生憤恨。大暴,你到底死那里去了!
我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呆哪怕一秒鐘。于是馬上轉身,往回跑。
我走不了。
停尸大廳的門站了一個人,就是我剛才進來的那個地方。就在我面前,可是這個人不是大暴。
是附屬醫院我們去看的那個摔死的年輕人。
那個摔死的年輕現在,渾身**,身上只有一條短褲穿著。皮膚到處都是潰爛的,留著膿血。那個詐尸的年輕人一只手臂對著我抬起來,眼楮看著我。雖然他沒有說話,但我知道他在對我說︰「背我……背我……」那個年輕人的手臂上纏繞了一條蛇,蛇頭正對著我吐著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