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嚇的渾身發抖，強行抑制著想奪門跑出去的沖動，勉強坐著。看著眼前的恐怖場面。
倒是身邊的劉院長什麼都不知道，還在對我說︰「小劉，這些道士，唱歌唱得蠻好听的啊。」
正當我心神不定，大暴走出來了。和我預想的一樣，大暴也穿著跟趙一二一樣的道袍，只是顏色是一身青色。大暴的手上捏著個東西，那東西我見過，是一個紅彤彤的知了殼子，紅光穿透大暴的手背，紅潤潤的。
地上的鬼魂全部向大暴跪倒，我現在能分清楚了，那些沒有跪下的，都是實實在在的人。大暴還不習慣這個場面，我看得出他很緊張，身體在微微發抖。可大暴沒有放棄的打算，他頓了頓心神，把手上的螟蛉晃了晃。那些下跪的鬼魂都漸漸的飄起來。
道士的歌聲也嘎然而止。
那個和尚首先走到大暴面前，像大暴說道︰「恭喜恭喜……」
然後是叫花子。
然後是幾個普通穿著的村民打扮的人，他們也許是什麼地方，和趙一二有交情的神棍。
「秀山黃溪，代我伯伯給抱陽師兄道喜了。」這是個脆生生的小孩聲音，可卻是從一個五大三粗的年輕人嘴里說出來。黃蓮清終生不能出四川，這個應該是他的子佷。
我看見大暴跟道賀的人一一回禮，眼楮卻看著門外。
我順著大暴的目光看過去，看見門外，陳阿姨正在呵斥策策，王玉在勸解。李慧靠著個桌子，一臉平靜的看著大暴，眼里晶瑩，閃爍不定。
「大暴！」我忍不住站起來，「你到底在干什麼！」
眾人都看向我。我走上前去，把大暴的道袍往下扯，「我們回去吧，我不想你變成這個樣子。算了吧。」
大暴一把把我推開︰「老八，有些事情，當律師是解決不了的……你別這樣！」
我歪著頭把大暴看著，手指向李慧︰「那她怎麼辦，為你守一輩子活寡嗎？」
大暴搖搖頭，「你別說了，今天是我和師父的好日子，你就別搗亂了。」
外面的陳阿姨和王玉听見屋里在吵架，也走到門口，看著我和大暴拉扯。不知道發生什麼。
「禮畢！」香台旁的道士喊道。
眾人彷佛都松了口氣。道士也不作法事了，也不奏樂唱歌了，都紛紛往屋外走去。坐到準備好的酒席旁，準備開始吃飯。
我歪著腦袋，看著大暴。大暴目光躲閃著我。
我知道，我和大暴永遠不會回到以前的兄弟關系了。他和我之間已經完全隔閡。
陰陽兩別，我竟然無稽的想到這個詞。
我對大暴說道︰「你這樣生活，覺得有意思嗎？」
大暴說道︰「老八，你不知道的。一個人活在世上，一定要做點什麼，讓別人記得自己。我不想做一個天天看卷宗，跟法院檢察院套近乎的小律師。我不想那麼活著。」
大暴的眼光變得嚴厲，盯著我繼續說道︰「看著那些走投無路的小人物根本打不起官司，可我無能為力。我就恨自己無法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你還記得我們在長康路打電動的那家老板嗎，那個只有一條腿的中年女人，在一間平房里擺了兩個電視機和兩台ps維持生計。我很想免費幫她打官司，她寫的申訴材料，比我們畢業論文寫得都要厚幾倍，她給市政府寫，給省政府寫，給檢察院寫，可是有用嗎？我想幫她打官司，讓她得到她該得到那麼一點利益……可你知道不知道，我被同行笑做傻子。法院竟然以我不是法律援助律師的借口，迫使我放棄。」
「你當了神棍，就能改變這些嗎？」我問道︰「就算你神通廣大，你能干涉到世俗的道德法律嗎？」
大暴想了一會說道︰「我是不能，我也不會用這些手段用在這些地方，但是，老八，你也知道，善惡到頭終有報，我相信那些干了缺德事的，終會得不到好報。至少在這里，我能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知道我勸不了大暴。我從來就沒有說服過他。他拿定主意的事情，沒人能改變他的選擇。
我走回到劉院長身邊。劉院長正在找位置吃飯。
我看見那些穿著普通村民衣服的人，說不定就是什麼野獸化身。我可不願意和他們一起吃飯。但是要我和和尚道士吃飯，我更不願意，我現在煩的很，自己的好兄弟竟然成了一個道士，而且還是那種很邪門的道士。算帶著把所有的道士都給恨上了。連趙一二，我也覺得很不對胃口。
看著這些人很快就把兩三桌酒席坐滿了，我和劉院長王玉陳阿姨不知道該往哪里坐。趙一二倒是邀我們做到和金盛師徒這一桌。我和劉院長都對金仲很厭惡，當然不肯答應。
趙一二想了想，就對大暴說，看能不能再支一張小桌子。然後匆匆向燒火師父那邊走去。李慧安排我們坐在一旁。
我一看油布棚子旁邊還有一張桌子，酒菜都擺好了，可是沒有坐人。連忙拉著劉院長一家人和王玉坐上去。李慧「誒」了一聲，想阻止，卻看見我們已經做好了。也沒有再說什麼。反正我臉皮厚，她也拿我沒辦法。
趙一二出來了，看見我們坐在這個空席上，笑著說道︰「你們坐這里干嘛，我給你們換個地方。」
劉院長說道︰「就這里了，蠻好的，其他人我們都不熟，這里挺好。」
趙一二還要勸，可是大暴走過來說道︰「跳地戲的來了。」趙一二用手蘸了酒，在桌面上畫了兩個符，對我們說︰「好吧，好吧。」就向一群來人走去，那些人就是大暴所說的跳地戲的班子。
我有點好奇，輕聲問劉院長，「跳地戲是不是就是撒葉兒荷啊？」
「我也不太清楚，」劉院長答道︰「就算不是，也差不了多遠吧。」
那群人走到了酒席旁邊，跟趙一二和大暴打完招呼了，也不羅嗦，開始擺開場地，準備跳舞。
我來了興趣，仔細打量著這些漢子，他們正在做跳舞前的準備，換衣服、伸展腰身、擺弄道具。我看得有趣，听見其中的一個漢子嘴里清唱了一句歌詞，不知道唱的什麼。卻很好听，比剛才那些牛鼻子唱的悅耳多了去。我忍不住輕聲叫了聲好，那個漢子猛然就轉身面向我，我和策策兩個人同時被嚇到，策策嚇的哭起來了。那個漢子頭發長長，披在面前，隱約看見臉上藍靛靛的，一嘴的獠牙。
策策哭的厲害，陳阿姨都勸不住。那個漢子朝我們走過來了，臉上不再是靛藍的顏色，只是個普通人的樣貌，手里拿著個鬼怪面具，遞給策策。
策策嚇的尖叫，用手去推。那漢子哈哈大笑起來，我看見他的臉又變成了靛藍的臉色。上下四顆獠牙，相互交錯。
趙一二在喊道︰「張家老二，別嚇唬小孩子，做正經事。」
我現在一動都不敢動。因為我發現，桌子上有一盤鹵鴨子，現在少了一條腿。扣肉也好像少了點，扣肉下的梅干菜被挖了洞，這是我比較愛吃的菜，所以一直都惦記著，準備開席了，就狂吞大嚼，可是現在，不知道被誰先動筷了。酒杯里的酒，只有小半杯了，可是我記得剛才是滿杯啊。
我知道為什麼這桌子沒人入席了。因為這桌席根本就不是給人準備的。可是我看不見了，自從草帽人的心魔被趙一二驅除，除非是高人有意，我再也看不陰間的東西了。難道我正坐在鬼魂的旁邊，和他們一起大吃大喝。我坐立不安起來。
策策突然對我喊道︰「八哥哥，你抱著個老爺爺干什麼啊？」
我愣住了。心里在想是不是這個死丫頭在騙我。
策策對著陳阿姨哭著喊道︰「媽媽，我們不坐這里，這里好擠，有人都爬到你身上在拈菜呢。」
陳阿姨對著策策罵道︰「又在瞎說。吃飯！」
我知道，策策是小孩子，她還看得見。我連忙站起來，在身上拍打。看見王玉正想喝酒，我一把奪過來，「你還嫌你胃病不嚴重是不是？」其實是我看見酒杯里有東西在晃動。
我正在考慮大家是不是換個桌子。可是咚咚鼓聲響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跳地戲上面去了。
鼓聲一響，我就看見了身邊的眾多鬼魂。可是王玉和劉院長陳阿姨看不見。他們面前明明有鬼魂擋著視線，卻視而不見。
我從未看過跳地戲，可是我看著這幾個跳舞的漢子，用身體語言演繹出來的情節，卻又是那麼的熟悉。他們現在正在給我表演一個故事，不對，並不是表演，而是把當年的情形真真切切的展示我面前。
那個高個的漢子，手里揮舞的是一個斬妖除魔的寶劍，我听見扮演鬼魂的漢子嘴里在喊著「天師，饒我……」
鼓聲敲的越來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