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工程離不開各種機械操作工,尤其是公路工程幾乎全靠各種挖、裝、運、平、碾等各種專用機械的協調配合。
各種機械操作工就是機械操作手,有推土機操作手、平地機操作手、振動碾操作手等等。
在工程施工管理中,機械操作手不論從職位待遇、工資收入等方面都要比力工高一到幾個台階。
在我們招募的施工隊伍中,機械操作手儼然是這個隊伍中的一個上層單元。
從最初的招募中,機械操作手尤其是具有一定操作經驗的機械操作手,總是會在同我和隨拉的談判中提出一些條件,諸如最低工資必須是多少,每星期必須按照法律規定休假,如果要加班必須付加班工資等。
當然,有些要求的確是當地法律所規定的基本要求,在法律之外的,我們就得根據工種的稀缺情況和技術的難易程度,同他們進行耐心的談判,以最終達成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條件。
在我的印象里,有兩個機械操作手是項目上工資收入最高的,一個是推土機操作手魯瓦,一個是平地機操作手庫魯馬。
如果不是在推土機上,五十出頭、黑瘦偏矮的魯瓦從你的面前走過去,你也許根本不會去注意他。
即使是順便看了他一眼,你也許只會認為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甚至是怪異的黑人老頭,一個佝僂著腰,眼球略微突出的怪異老頭,或許剛剛是一個從玉米地里縟完草回家的老頭。
但你千萬不要小看他,關于這一點,我也是在經歷了以後的很多事情才感受到的。
在我們最初招募推土機操作手的時候,魯瓦不是第一個來應聘的,好像是第一輪的招募即將結束的時候,在通過考試留下的人沾沾自喜、被刷下的人無奈失望的時候,魯瓦來了。
人事助理隨拉老遠就看見了他,向他大聲的打著招呼,隨拉向我引薦他,說,魯瓦是一個很好的操作手,他的家在首都科納克里,它在利比里亞、科特迪瓦等周邊國家都干推土機工作,是一個非常棒的操作手。
我起初真的不以為然,就這樣一個黑瘦的老頭,他會是一個很棒的操作手嗎,隨拉看出了我的疑惑,趕緊說,要不就當場試試吧。
魯瓦一言不發,轉身就爬上了推土機,用無言的目光看著我,為了好好考考他,我把專門負責機械隊施工的範曉東隊長找了過來。
範隊長說,那就試試他能不能把路邊的幾個土丘推成一個厚度均勻的平台,並且不能在平台上留下推土機履帶的痕跡。隨拉把話傳達給了魯瓦。
魯瓦不假思索地啟動了推土機,同時用目光向下略微俯視了片刻,推土機好像起步的速度就很快,似乎胸有成竹地向前推進了,那幾個堆在路邊的土丘上爬滿了小草,有幾個土丘還被路邊叢生的灌木伸出的枝條半遮半掩著,我當時真想象不出他會用笨拙的推土機推出什麼模樣。
推土機轟鳴的聲響把一切聲音都遮掩了下去,人們的目光隨著推土機的明亮的鏟刀向前推移,橫亙在土丘上的枝蔓被鏟刀一寸寸彎折進了路邊的灌木叢里,鏟刀旋即一轉,向著土丘撲去,幾個土丘霎時間被置于推土機的月復底。
幾個土丘剛剛被削去頭顱,鏟刀又使勁往下一壓,借著推土機的自重向後迅速退去,當幾個土丘在推土機的蹂躪下重新露出面目的時候,一個平整均勻的平台就呈現在了我們面前,我們都驚呆了。
推土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已經熄火了,我的面前站著面無表情的魯瓦,一個鎮定自信的魯瓦,一個一開始也許就知道結果的魯瓦。
魯瓦加入了我們的隊伍是我們的幸運,之所以這樣說,是源于我們對工程質量的目標。一個個具有較高技術素質的操作工人的加入無疑是工程質量的保障。
但同時,魯瓦的加入,也是我們的麻煩所在,不善言詞的沉穩的魯瓦在以後發生的歷次罷工中始終是核心的核心。
另外,我還可以肯定地說,他從來沒有站在罷工的第一線,這也許正是一個組織領導者的高超指揮才能的體現。
庫魯馬來應聘我們的工作是我們在幾內亞度過的第一個雨季行將結束。
當時,項目部正在為路基的平整問題而犯愁,因為工地監理不久前給我們發了幾封質詢函。
平地機操作手在幾內亞本身就是一個稀缺的職業,而道路路基的平整卻又是公路施工中的關鍵,關系到路基的平整和壓實質量。
項目部朱德山經理為此專門把我和隨拉找去,讓我們千方百計盡快給項目招聘一個優秀的平地機操作手。
隨拉雖是當地通,但也為這件事發愁了好幾天,我幾乎天天都要催問他一回。
每天早上,一听到隨拉的摩托車的突突聲,我就會從房間迎出來,第一句話就是,平地機操作手來了嗎,隨拉總是報以歉意的一笑,找平地機操作手,成了我們的當務之急。
有一天,隨拉興沖沖地來了,剛把摩托車停穩支好,他就壓低聲音對我說,我們今天一起去多哥鎮,有一個叫庫魯馬的平地機手,我已經托人給他說好了,今天我們可以在幾內亞公司的工地上見一見他,如果有機會還可以談談情況。
我心里暗暗高興,于是,我就開上皮卡車同隨拉往多哥鎮趕去。
多哥鎮是幾內亞東北部邊境處的一個小縣,距離馬里共和國邊境約12公里左右,距離我們的駐地大約40多公里。
因為是土路或施工便道,我們大約用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才感到多哥,時間已經將近中午,我們轉了幾圈都沒有發現庫魯馬的影子。
于是,隨拉就提議去看一看多哥縣的縣長,也是他的最好的朋友。
縣長的家在縣城的西北角,一個很大的院落,大約有四五間房子,放在我們關中的農村,絕對不算是一個富裕的家境。
縣長大約五十出頭的年紀,同隨拉的年紀相仿,精瘦干練,衣著簡樸。縣長對我的到來表現出了極大的好奇和熱情,他雖然同隨拉親熱地說著話,但眼光卻不時地向我投來。
隨拉非常善解人意,他把我熱情地介紹給縣長朋友。于是,我用剛學會的法語向縣長問好,並有些詼諧地說,我今天冒昧造訪,希望能夠成為縣長的好朋友。
縣長哈哈大笑,緊緊拉著我的手說,「其實我本來就是你們的朋友,我作為幾內亞訪華代表團的一個成員到過北京。
在我們的交談中,我得知這位縣長對我們非常尊重,其實他早已經知道錫吉里來了一支華人的築路施工隊伍,在幾次當地會議上,他已經就如何關照和支持築路施工隊伍問題向當地百姓進行了交待,要求當地百姓一定要同華夏朋友友好相處。
關于這個問題,我以後也在錫吉里省長達枚那里也听到過,有一次還有幸參加了省長主持的專門會議,省長把同華夏聯邦的公司友好相處反復進行了強調。
結束了同縣長的會晤,我和隨拉又驅車來到了附近。
正午的陽光非常刺眼,加上四周叢林中蒸騰的熱氣,遠處的機械和人影朦朦朧朧,仿佛是飄浮在布幕上的剪影。
突然,隨拉伸手一指,悄悄對我說,那個在平地機上操作的人可能就是庫魯馬。由于距離太遠,加之我根本就不認識庫魯馬,我就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對隨拉說,你想辦法把他叫過來吧。
于是,隨拉就下了公路路基,走近一個在路邊指揮的黑人領班,對他說是庫魯馬的朋友。那個領班揮手示意遠處的平地機停了下來,並招手讓駕駛員過來。
庫魯馬從機械上下來後,直接向我們走過來,隨拉大步迎了上去。庫魯馬似乎知道隨拉要來,邊與隨拉握手便把他拉向路邊交談。
我悄悄打量著庫魯馬,庫魯馬太像一個人了,國字臉,濃眉大眼,上唇兩邊微微上翹的濃密胡須,突出的方正前額,沉思深邃的目光,是魯迅,太像魯迅了。
隨拉也許看出了我的出神,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大聲對我說,人事部經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
隨拉接著對我說,庫魯馬在幾內亞的公司合同月底就要到期了,他很願意到華夏聯邦的公司工作,只是月薪要一百萬幾內亞法郎。
一百萬幾內亞法郎,相當于三個一般挖掘機操作手月薪的總和,相當于人民幣1650元。
我在心里暗暗吃驚,月薪一百萬,這是我到幾內亞工地听到的最大的報酬數字了。
我用眼色示意隨拉能否少一些,庫魯馬看出了我的疑問,直接對我說,沒有商量的余地。
我急忙對他們說,等我回項目部同經理商量後再說吧,庫魯馬告訴隨拉,利比里亞一家築路公司已經向他發出了邀請,如果沒有機會在中國公司工作,下個月初他就要回首都科納克里,然後帶著一家老小到利比里亞去工作了。
離開沙道木工地後,我和隨拉徑直驅車回到了錫吉里基地,直接到了朱德山經理的辦公室,匯報了找平地機操作手的情況。
朱經理非常高興,說,「一百萬月薪不算多,只要他能來,我們完全可以接受,現在在非洲,優秀的平地機操作手打著燈籠都難找,趕緊把他請到我們的項目,你們今天真是為項目立了一大功。」
听朱經理這麼一說,我的心里一下子變得輕松了,隨拉更是喜上眉梢,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走出了朱經理的辦公室,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著,「一百萬,一百萬萬。」一個人擁有高超的技藝就是本錢啊,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不愁好飯吃。
事實證明,從庫魯馬來到我們的項目後,我們施工的路基總是非常平整光滑,監理再也沒有為此向我們發過質詢函。
但庫魯馬一百萬的月薪明顯高出別人一大截,這也成為了我們項目上的一個話題。
後來,部分項目人員干脆就在背地里把庫魯馬叫作一百萬,大家一說一百萬,幾乎每一個人都知道那是在說庫魯馬。這樣說的時候,其實大家絕對沒有貶低庫魯馬的意思。
庫魯馬不苟言笑,言談極少,總是默默地來,默默地去,如果沒有身體的原因,也絕少請假,直到項目結束,庫魯馬才離開。
我不知道庫魯馬對曾經與中國人共同工作有什麼樣的感受,但他畢竟是同我們在一條路上共同工作過,我們是有緣走到一起的。
時至今日,庫魯馬的影像還深深篆刻在我的腦海中,因為他太像魯迅了,像魯迅一樣深邃,令人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