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祭司微笑著點了點頭不再回答,只是領著三人徑直來到使團的面前,向著滿臉疑惑的卡斯帕爾介紹到︰「總管先生,這位就是我認為您一定需要的人,塞萊尼斯公爵尼克•史克威爾先生。」
「什麼!」
以卡斯帕爾為首的眾人無不驚地怔住,站在最前方的護衛更是本能地模向腰間的劍鞘。倒是這位看上去其貌不揚的王室總管率先反了應過來,很快便心照不宣地明白了阿萊夫的想法,立即抬手止住部下。
「請原諒下人的莽撞,在下是維內提亞伯爵兼底比托王室總管卡斯帕爾•德•克勞馥。全能的帕里歐斯庇佑,史克威爾家族幸虧並未湮滅,我也終于能放心了。」
「何出此言?史克威爾家的族人的確還在被王國通緝中吧。」
「這一點請不用擔心。」卡斯帕爾的聲音隱隱有些激動地顫抖,「我與您的父親曾經共事過不短的時間,個人也一直反對對史克威爾家以及魔術師們的清算,現在有機會能彌補我當時的過錯實是在再好不過。方便的話,不知幾位能否與我一道回去覲見國王陛下,徹底解清這個誤會?」
「我們也正有此意。」尼克依舊操持著日漸嫻熟的社交辭令。卡斯帕爾雖對他不以為然的態度略略不滿,可也並不想再節外生枝,只好將話題轉移到其他人身上。
「那麼史克威爾先生,可否向我介紹一下您身邊的這兩位紳士與淑女?」
「帕薩那人雷歐納德•史密斯,很榮幸見到閣下。」
「平民啊……」卡斯帕爾撇了撇嘴,飛快地移過視線,他的目光不自覺地盯住凱瑟琳,不由地暗暗驚羨于她的美貌。
「總管閣下,這位是我的妻子凱瑟琳。」
「凱瑟琳……莫非你就是!」听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時常充當王室時節往來于各國之間的卡斯帕爾忍不住搜索枯腸,忽然有些失態地驚呼道︰「帕薩那王室長公主凱瑟琳•德•盧西尼恩!」
「現在請叫我凱瑟琳•德•史克威爾吧,克勞馥先生。」凱瑟琳優雅地向他行了一禮,溫和地糾正道,一抹紅暈從她白淨的臉頰下悄然升起來,竟令年過四十的卡斯帕爾也忍不住一陣心跳加速。
「那麼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好了。」卡斯帕爾慌張地抹過臉去扶了扶眼鏡,向身邊的侍者打了個手勢,那人立刻心領神會,引著三人來到空置的幾輛馬車前。
「嘿,總管先生……」雷歐納德頑童似地將頭伸進馬車里探查過一番,咂咂嘴用力將門帶上,「我的還沒有高貴得坐得穩王家的馬車,比起坐進這些鐵籠子,我更想騎自己的馬。」
「閣下本就是客人,只管隨意就是。」卡斯帕爾不耐煩地回過一句,扭過看起來像是掛在車簾上的粗短的脖子向尼克與凱瑟琳問道︰「二位難道也想如此?」
「方便的話,我也還是想騎馬。」
尼克說完想了想貼近凱瑟琳的臉頰邊對她耳語過幾句,少女的臉上依舊帶著方才因為太過坦白染上的羞紅,她認真听完,很快溫馴地點點頭鑽進車里。
車隊收下這一訊號,很快再度有序地運動起來,尼克與雷歐納德隨即翻身上馬,騎士般一前一後謹慎地護在凱瑟琳乘身旁。也許是受到了年輕人的鼓舞,卡斯帕爾也執意秉退下左右跨上已久違了十年的馬背,他搖擺著過度肥胖的身子好不容易在馬上保持住平衡,一邊自矜地向著路旁圍觀的鎮民月兌帽致意。
「你怎麼看。」
「總管先生的騎術?妥善可陳咯。」
「混蛋,別裝糊涂啊,我可不是問的這個……」
「知道啦。」尼克笑著擺擺手,示意雷歐納德的不要再想。昨夜的雪已經化去了一半,從新雪下面露出的濕潤泥土無聲地呼吸著,像是要將它含著的溫濕的氣息也沁進旅人的肺里。少年忍不住張開嘴,閉上眼楮深吸了一口氣向著身後漸行漸遠的塞萊尼斯湖的方向突然大喊出來。
「喂!我可是正在按照說好的前進啊!!」
「你還好吧,尼克?」
「我沒事,只是想提醒一下自己。」
眺望著窗外發呆的少女被他的舉動驚得回過神來,撥開車窗探出頭問道。少年扭過仰起的脖子倒望向她,眼中滿是輕松幸福的神色,他的嘴唇不自覺地翕動了一下,隨即連忙閉上開心地舌忝過嘴角。
那麼你呢……
離開這座邊境小鎮不過三四天,海風傳送而來的咸腥味道便開始變得濃烈起來,遠方偶爾顯現的藍色更是惹得內陸出生的雷歐納德和凱瑟琳忍不住頻頻回顧。令人琢磨不透的海洋風暴經常片刻即至,因天氣惡劣而被迫放慢速度擠在一起的時間里,三人便也耐不住寂寞時常向卡斯帕爾請教各種各樣的問題。
「台風很恐懼,一年一年都有很多漁民……死……底比托的陸地不缺少,為什麼很依賴海洋?」
「抱歉,您究竟在說什麼?」
卡斯帕爾生怕自己的語言理解能力出了問題,趕緊疑惑地側過耳朵。听到雷歐納德的問題,尼克與車中的凱瑟琳不由地相視一笑,默契地同時爆笑出來。
「咳咳,我來翻譯一下吧……雷是想問,‘台風這麼恐怖,恐怕每年都會有不少漁民喪生吧。說起來底比托的陸上國土也並不貧乏,為什麼還要如此依賴海洋呢?’」
卡斯帕爾順著雷歐納德的視線望去,烏雲滿布的天空下,遠方的海上正不時地閃動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雷光。驚濤拍打海岸的聲音混著炸響的霹靂傳進眾人的耳朵,被這種場面嚇壞的凱瑟琳本能地縮起身子躲進馬車的窗後,卻還是忍不住好奇不時小心向窗外探去。
「就算再怎樣長大,孩子也會舍不得離開父母身邊吧。」這句話與其說是解釋,倒更像極了卡斯帕爾的自言自語,「對于住在海邊的人來說,偶爾會為孩子的不當行為發怒的海洋與誕生之父格林尼西可是既暴躁又可愛。喏,你看,那邊那艘掙扎著的漁船可像是正在接受父親逗弄的孩子?」
「不過這樣真的沒關系嗎?為了展示對海洋父親的愛,即便就此葬身其中也毫不惋惜?」
「這倒不用擔心。」尼克悉心安慰過凱瑟琳,便駕著魘從馬車的另一面繞過來插進二人的談話,「在底比托人當中從古至今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說︰消失在海中央的人們乃是受到格林尼西的獎賞被它召去了藏匿在海底最深處的狂宴。在酒醉的第七百天後,絕大部分人都選擇了正式成為海底的居民永遠地留在那個夢想鄉里,而那名下定決心回到地面上的人,則得到了海洋之父最慷慨的饋贈,成為了最初的王。」
「這麼說來,底比托的王權乃是來自于格林尼西咯。」
「這只是傳說罷了,可沒有人會真的為了一個早已做古的傳說而死心塌地。這個世界有時候真是現實得讓人作嘔,王之所以為王,依靠的終究還是不可動搖的實力。」卡斯帕爾有些不滿地吐出這句話,隨後向二人諱莫如深地一笑問道︰「任何君主的統治無非靠著一些顯而易見的東西︰威望、權術和錢財。你們覺得現在的王室能佔上幾樣?」
「閣下是想試探一下我們的眼界嗎,不過無妨。」雷歐納德頗為自負地昂首催馬上前,沖著卡斯帕爾鞠躬答道,「作為伊利修斯大王的後代,底比托國王的權威性自然不容懷疑。我並不像你們能時刻觀察最高貴的籠鳥,不過既然被冠上‘知更鳥’這個綽號,哈德里安陛下御下和斂財的手段也不會差吧。」
「哈,毫無意外的答案。局外人的看法多是如此吧。不過事實上,除了托利維賽這個姓氏,王室早已經一無所有了。」
「怎麼會這樣!」雖然阿萊夫已經有所提醒,尼克還是忍不住驚嘆道。少年並非愚鈍之人,他十分清楚自己潛意識中對史克威爾家繼承人這個身份帶來的沉重責任的微妙的抵觸情緒。想到這里,他忽然覺得稍稍原諒了父親一些,遲早也會卷入其中的自己又該如何抗拒同樣冷漠刻板的面貌呢。
「那麼總管先生,依您所知,依舊對國王表示忠誠的貴族還有多少呢?」
「當然是全部!只要不是公然叛亂,誰都知道裹上這面旗幟為自己帶來的好處。但如果你問的是願意听命的貴族數目,我想不會超過兩成。」
「日光與正義的密特拉啊!」雷歐納德驚地抽了一口氣,「誰能告訴我這個國家究竟是怎樣維持到現在的。一旦發生戰爭或內亂,表面上的富庶繁榮根本比紙片還脆弱。」
「這點你們倒是不用擔心。」卡斯帕爾訕訕接話道,他的表情近乎苦笑,故意背過臉去避開尼克的目光。「現在的議會完全是穆魯西亞公爵的代言人,能夠和他抗衡的家族已經不復存在了。你們也應該認清現實。」
「如果這種對抗的下場是令無數無辜之人喪生,我或許能夠說服自己接受現在的結果。」
尼克的回答更近于自言自語的嘆息。密如織線的雨絲夾著生冷的寒意從雲中墜下,又順著他的臉頰與指端滴落在灰黑色的雨袍上。他那有些朦朧的視線拋出的方向,順著岸邊地勢匯入的雨水意外地將海面洗得一片澄清,引起人們話題的漁船仿佛事不關己似地,有序地半收起風帆駛入最近的港灣。少年感到心中沉重的東西也像被洗刷過一遍,一面拉緊了雨袍蜷起身子,回過身對卡斯帕爾問道︰「說起來,總管先生,我很好奇您自己是否在那兩成王權的虔信者之列呢?」
「唔,說來慚愧。我雖然身為王室總管,卻從未有過為他人的家族獻上一切的想法。不過我剛才所說的那兩成人中,像我這樣的也並不在少數。」
「何等‘忠心’的貴族們啊。」雷歐納德用力拽過被雷聲嚇住的坐騎,笑地接上話道,「我第一次覺得帕薩那那樣不惜花費將貴族豢養起來的策略無比正確,這或許可以作為大使閣下下次諫言的中心內容。」
「拜托,我還不想丟掉現在的職務和年金。」卡斯帕爾不無幽默地答道,「總而言之,祈禱我們能快些回到首都吧,我想讓你們見識的還不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