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玠醒來的時候,向月已經離去多時。走下縶儀亭,見一抹碧色身影托腮坐在池邊,身旁放著一個食盒、一盞琉璃燈籠。
「瑤光?」
「玠樂師,」瑤光回眸,粲然一笑,眼楮紅紅的。她將浸在池水中的一個茶壺提了出來,放在身旁,「這些都是解酒的。昨晚要拿來給你,可是我手藝那麼不好,點心做完時你已經睡下了。」
她竟是在這里等了一夜嗎?
「多謝。」孟玠語氣很輕。
瑤光站起身,因為坐的時間太長,有些站不穩,孟玠伸手扶住了她。
「其實這些都是給玉姐姐做的,不過順便帶給你一份兒。」瑤光錯開一步,面色緋紅,「好了,我回去了。」
提起裙裾,輕盈跑遠了。
初見的那個靈動身影,和此時的一抹碧色重合,消失在一片妝柳中。
孟玠打開食盒,六個精致的糯米團子擺成花形,發出淡淡的茶香。
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拿起一個團子塞到嘴里,微霽眯起眼楮,「嗯,好吃。」
孟玠把整個食盒都放到微霽手里。
「白折寒回京了,可他祭祖的路只走了一半。」微霽一邊吃著團子,一邊說話,突然面色一變,「……這個,不會有毒吧?」
紅衣身影無聲且疾速地掠過,孟玠搖頭,似笑非笑。
一輛華貴的車輦緩緩停在瓊花樓門口。
侍女打開車簾,扶下一個柔裊如煙的女子。女子尖俏的小臉,細長的眉眼,微雨杏花般嬌弱。她是王卿娓,王氏大族的嫡女,卻出落得如同小家碧玉。
水紅色羅衣含著新為人婦的喜氣,淺金色披帛曳地添了幾分貴氣,立在岑星身畔,楚楚動人。
「岑公子,岑夫人。」沁煙、染霧滿面笑意迎過來,染霧去安置隨行侍人,沁煙親自將兩人引到越魅的雅室。
雅室中縈繞著極淡的桃花香氣。
濃淡水墨暈開一個畫境,四面白牆之上,天高,雲淡,點點歸鴻飛躍萬重山。
兩人在紫檀案後坐下,案上一個紫玉淨瓶,斜插一枝桃花。
一架輕巧的六折冰綃屏風橫在雅室中間,上部繡滿桃花,朵朵嫣紅開得淒迷。
屏風右側轉出兩個容顏不俗的侍女,分別是盛樨、息桃。
盛樨上前施禮倒茶,左手指尖丹蔻縴長繪出一朵海棠。
王卿娓執起白瓷茶杯,眉心微微蹙起,將茶遞至唇邊。岑星伸手攔住了她,將茶杯放回案上,道,「內子不喜白茶,換一道來吧。」
「是。」盛樨冷淡應了。
息桃將茶點捧上來,形狀各不相同的點心盛在一個白瓷高腳盤中,細看每塊都像桃花瓣似的,攢在一起手法各不同,變成三朵巨大的桃花。
王卿娓拈起一小塊,正要品嘗,岑星對她搖頭,「娓娓,你要學會拒絕,不喜歡的不可以勉強自己。」見王卿娓點頭,又向息桃道,「內子不喜甜膩,換一些來吧。」
息桃淡淡一笑,向王卿娓道,「這是‘桃源人家’,取碧落澗、西塞山、雲林谷三地的桃花,擇半開之瓣,放入桃花露里珍釀三日,五谷舂為面,兼揉上好的雲酪做餡,成此一盤。只含清香,不多甜膩,相信夫人會喜歡。」
「一道茶點竟可以奇巧至此,我會用心品嘗的。」王卿娓抿唇一笑,聲音綿軟。
盛樨換了一套紫玉茶器過來,茶壺外壁結了一層薄薄的霜花。
岑星又皺起眉頭,「內子體寒……」
「是我不盡心了。」盛樨揚了揚蛾眉,打斷了他的話,自顧將茶斟入茶杯。「原以為公子用慣了紫玉茶器,一時換了別個不慣,才提要求的。卻不知公子如今有了這許多繁瑣規矩,不過也是因為愛護夫人,要處處為夫人考慮周全嘛。」她的目光只注視著澄綠色的茶水,「我手腳粗笨,就不侍候了。」
兩杯茶均斟得滿溢,盛樨將茶壺不輕不重放回案上,震得茶水沿著杯沿漾了兩圈。起身,搖搖轉回屏風後面去了。
琴聲叮咚,泠泠奏響六個音。
六折屏風不知在何機關觸動下分開獨自成片,三片一組各移向左右兩個柱子後面。原來屏風所在之處,緩緩降下一道薄如蟬翼的冰綃簾。簾上金線繡出花枝,花枝之間綴了許多紅綃堆疊的桃花,看起來像真的桃花樹一般。
花枝紛繁。一個白衣美人發絲半挽,輕紗掩面,在樂音中縹緲起舞。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越魅絕美的舞姿,落在靜靜注視著她的岑星眼中,雖是一曲桃夭,但卻仿佛舞動在漫天冰雪之中。
冷,冷到徹骨。
她的眸子是冰冷的,她的心也是冰冷的,她果然是不在意自己的。桃夭之舞,妻子在側,那又如何?只是看到她的無動于衷,一直明白的不是嗎,岑星的眸光一寸一寸凍結。
王卿娓依在岑星身畔,專注看舞。她看著越魅孔雀頸羽色的長發隨著舞姿微微曳動,衣袂飄搖,是那麼美。可是越魅的美是冰冷的,冷到讓人心生畏懼。更不敢去接近,接近了便是萬劫不復,一生苦寒。
王卿娓幽幽嘆了一聲,「我乏了。」
「我送你回去。」岑星溫柔地道。
步上車輦之前,王卿娓幾分心疼地看著岑星,「‘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她的心是自由的。星,你明白的。」
岑星不語,等王卿娓的車輦開動,又折身進了瓊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