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兄弟明日便要回姑蘇，你當日是誆了我和涉歷兩個入樓的，今日我兩個做東，特意備此薄宴算作餞別。」蔽野頓了頓，笑道，「再則，也要恭喜孟兄弟。」
此時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多余的侍人們各從三面副石砌和兩道暗梯退下。應律輕輕擊掌，清雅的樂章悠悠響起，舞姬們踏歌起舞。
胡笳十八讓孟玠坐了主位後，也都紛紛入了座。
相望執起金樽，向孟玠口佔一詩道，「開夜宴，子為賓。入瓊樓，求一心。鳳求凰，終與吟。長相伴，坐彈琴。效鐘期，兩識音。幾句引，祝玠君。」言畢，一飲而盡。
「多謝。」孟玠執起一樽酒飲盡。
眾人也都把酒道恭喜。
夜闌淡淡道，「若說別個酒我不喝也罷，為這一樁事，我卻是一定要滿飲三大杯的！」
眾人不解。
「終于，我可以清靜地看星星了。」夜闌表情嚴肅地說著，又哼唱一段鳳求凰的調子，卻再也繃不住笑意，一樽酒都笑得傾了出去。
眾人也都笑起來，應律的聲音幽幽響起，「鳳求凰，本就不該是憂傷的調子。」
無涯用一柄短笛吹奏起鳳求凰的曲調，樂師們也合奏起來。
蔽野道，「今日若不是為這夜宴，無涯也會和杳漫一道洛陽去……」
「初來之時，胡笳十八都在，今日卻只有你們。」孟玠的目光落到蔽野面上，「也不知兄長們可安好？」
「胡笳十八一時的分離，是為來日更好的相聚。」風浩一時有些觸動，讓樂師轉音，奏一曲庫莫奚的歌謠。胡笳十八吟唱道，「繁花盛開，清風徐來，家園正好，君既徘徊。天寒雪皚，何時歸來？故園正好，君莫徘徊。」
胡姬一舞終結，樂師們正調弦換曲，半空驟然響起一聲鷹唳。一只體型半大的鷹俯沖下來，如一團來勢洶洶的黑雲，飛到無涯身邊時，利爪張開，緊抓著的錦繩連著一個錦盒便落到無涯膝頭。
無涯揮袖，鷹又唳一聲，盤旋兩圈飛走了。眸光凶狠，遠遠看著已覺十分懾人。
野蕭慢飲一樽酒道，「十七郎總是炫耀那點靈獸的本事，既是有東西，自己拿來豈不方便？」
「其實小黑記著這盒子的位置，我自己忘了。」
「……」
無涯悠悠然打開錦盒，左手支頤，在錦盒里盛著的五六個酒器中間左挑右揀了一番，終于取出一個圓口三足的。
野蕭見了，忍不住湊到無涯跟前嘖嘖稱贊，「骨斝，難得見哥拿出來一回。」
「酒是暗月，杯為飛鳥，正是絕配。」塵絕漫不經心地插言一句，又轉回去自斟自飲了。
無涯執起金樽道，「你今次備下的陳王宴全套金樽就不錯。」
「不及哥萬分之一，」野蕭目不轉楮地看著骨斝。
未免愛器物的野蕭滔滔不絕評述一番，無涯隨手將錦盒推給他。野蕭便心滿意足地玩賞去了，整個夜宴都不再說一句話。
無涯取過酒壺往骨斝中斟了酒，將酒壺放回原處時，似乎從袖口飄下一片鷹羽似的烏青色薄片落到斝中，頃刻便化開了，讓人疑心看到的是錯覺。
「玠，請。」無涯起身，將骨斝遞與孟玠，自己隨意執起一樽酒與他對飲。
「多謝。」孟玠仰頭飲盡，而後又細細賞看了一回骨斝。那是由三只整鳥的骨架拼制的，此時祖母綠瓖嵌的鳥眼楮像是蒙了一層霧氣。
夜已深。長樂台還是觥籌交錯，言笑晏晏。
不知又過了多久，涉歷才道，「夜已深，明日玠還要早些啟程，我們都散了吧。」
眾人又道了一回別，各自離去。此時已是三更，肴饌皆盡，杯盤狼藉。
「盛筵一散，恐怕今生今世再沒有這樣的時光了。」無涯淡淡道，一雙眸子落在孟玠的背影上。
天色微明，人們都還在睡夢之中。孟玠已準備啟程，遣了小侍人到前樓通傳，隨後進樓去尋玉人。
樓中悠長的走廊間掛著夜間長明的紅紗燈，柔光投下來浮著屬于安睡的恬靜氣息，孟玠的步子放得很輕。雖然知道一定見不到玉人，可還是走到她的雅室門口。雕花門緊閉著，室內一片黯淡。他駐足片刻，轉身。
「公子留步。」輕柔的聲音將他喚住，孟玠回頭。
朝梔從雅室左廂走出來，含笑向他施禮。
孟玠微微點頭。
「公子果然來了。小姐最不喜離別，所以留我在此相送，並把這封信交給公子。」朝梔遞上書信，又輕聲道，「小姐一夜未眠，剛剛才歇下。」
孟玠收起信，抬眸深深看著緊閉的雅室的門，勾出一痕笑意，「我知道此時不該過來，卻忍不住再和她告別。」眸光轉到朝梔身上，「想必你也是一夜沒睡，快去休息吧。玠告辭了。」
「公子此去，一路珍重。」
孟玠點頭，轉身。
「公子——」朝梔喚道。
孟玠頓住腳步，略略側頭。
「早些回來。」朝梔道，看著孟玠遠去的背影，眉尖蹙起，眸光復雜。呆立良久，朝梔忽而幽幽嘆了一聲。轉到雅室門前，動作極輕地開了門，喚起外間守夜的小侍女，又移步里間，收拾起昨夜玉人棄擲的花箋。
「他走了？」玉人輕聲問道。
「嗯。小姐安心睡吧。」朝梔道。
朝梔已陪在玉人身邊為她研墨，看她提筆寫了一夜的詩。她寫了便棄掉，棄掉再重寫，如此循環到朝梔忍不住倚案而眠。不知過了多久，墨錠落到朝梔的裙擺上，印開一朵水墨之花，玉人也剛好封上信，讓她轉交給孟玠。到底寫下了什麼，朝梔並不知。
不過，玉人的心意，朝梔卻是明白的。她的別離，不願牽動別緒離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