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笑,令琳瑯一陣心慌,眼前這個廢物般的少年散發出的氣息,讓她覺得有一絲危險。
念至此,琳瑯心中惱火——她作為黑紗燭籠的玄主,有能力控制死靈之王,讓其與尚宮羽簽訂契約,並且已經在尚宮羽身上布施了一道招魂引。
就連五蘊城城主試圖奪取尚宮羽的妖瞳之力,琳瑯也是在一旁守著,意欲妖瞳之力注入五蘊琉璃珠時,將那珠子奪為己用,不想半途,尚宮羽竟選擇了玉石俱焚,毀了自己的雙眼。
尚宮羽被五蘊城主糟蹋之時,她一直在一旁守著,直到尚宮羽反抗目盲,她才沒有興趣繼續看那一幕幕肉.戲丫。
可以說,她看到過尚宮羽最不堪的一面,這樣的情況下,羸弱少年竟讓她感覺膽寒,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接受。
一切定是幻覺!
琳瑯收緊手指,看向尚宮羽的目光變得冷漠,冷笑一聲︰「以前那些事,你不說沒人會知道,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既然認祖歸宗,就管好你的分內,不要再去多插手別的,這里是北宸王城,可不是你的南國丞相府,好自為之!」
對于琳瑯的譏諷與警告,尚宮羽似乎當成了平常的問候,微微一點頭︰「多謝公主提點。媲」
琳瑯仔細瞧尚宮羽,方才她故意說出的話,無疑是要揭他傷疤,然而尚宮羽的神情平靜地令她愕然,她不禁起疑︰眼前的少年,到底是對那回事不在乎還是故作淡定?
待琳瑯準備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尚宮羽身上的凜冽之息收斂,他的神態也變得疲累,許是站得久了,需要歇息,他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柱子。
冰冷的寒意迅速襲上指尖,尚宮羽想了想,又收回了手。
若對手是只獵豹,琳瑯有興趣與其糾纏到底,但若對手是只孱弱的病貓,琳瑯便不屑與其糾纏。
尚宮羽方才不經意露出的凜冽之息,讓琳瑯誤以為他是那只獵豹,故而嚴陣以待;而現下站得久了都會吃不消的尚宮羽,明顯是只病貓,如此,琳瑯連一眼都不想多瞧他。
琳瑯很快失去了與他在多費口舌的興趣,遂一甩衣袖,轉身便走。
听得琳瑯離去的動靜,尚宮羽頭也不抬︰「公主慢走。」
他的容色蒼白,眼波空茫如霧,在雪中看來,仿佛是個一口氣就能吹散的霧之靈。
很快有小宮娥來收拾暖爐打落的殘骸,在小宮娥未及觸到暖爐之時,尚宮羽淡淡道︰「手別踫到,扔了吧。」
小宮娥疑惑,卻也听從了,就著手中的掃帚,將暖爐整個掃走,途中不曾踫到暖爐分毫。
尚宮羽又在殿門前站了一會,直到感覺寒意快要侵遍全身,方才扶著牆,慢慢踱進宮。
他還不太適應沒有眼楮的日子,每一步都走得極其小心。
門檻就在眼前,尚宮羽跨過,然而,門檻後不知為何卻放有一截斷木,尚宮羽自是看不見,直直一腳就踏上去。
在尚宮羽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摔倒。
耳邊風聲呼嘯,下一刻,他被抱進了一個懷抱里。
千葉黎川的聲音響在耳邊,像一道春風化開了尚宮羽全身的冰寒︰「天冷,讓你不要亂跑。」
不等尚宮羽說話,千葉黎川將他打橫抱起,緩緩走向內室。
「黎川大哥,你傷勢未愈,不能……」
說話間,尚宮羽已被千葉黎川安置在軟榻之上,千葉黎川替他捻好被角,好笑道︰「不能抱你?可還記得那日雪海冰原,最後不也是我給你抱出來的麼?」
黎川以法術掩了本來容貌,以尚宮羽貼身侍衛的身份入了北國王城,本來身上帶傷,正在內室療傷,卻在尚宮羽即將摔倒之際,以最快的速度沖出,並將他扶起。
原來,竟連療傷之時,千葉黎川也留了一半心神關注著尚宮羽。
尚宮羽自是知曉的,心中一陣暖一陣苦澀,打趣︰「勞駕萬水之神作為貼身侍衛,被照顧得這般周到,尚宮羽此生無憾了……」
自那日雪海冰原出來後,兩個人相處的模式便變成了這般︰像是最親密的親人,彼此之間經常打趣,卻從不向對方袒露自己的想法。
他們之間的那層紙,誰也沒有去捅破。
千葉黎川不想提,因為怕失去尚宮羽;就算尚宮羽想提,千葉黎川為了能在他身邊照顧他,也盡量打岔。
千葉黎川像最優秀的守護者,一直默默守護著尚宮羽,不求分毫回報。
「若能一直這般照顧你,此生我亦無憾。」千葉黎川隨口接到,尚宮羽沒有再說話,一時間,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尚宮羽睜著眼楮,耳邊听見茶盞的聲音。
千葉黎川端來一盞姜茶,舀出一勺,輕輕吹了吹,微扶起尚宮羽的頭,要喂他喝水。
尚宮羽從軟榻之上坐起,從黎川手上接過茶盞,細細抿一口︰「黎川大哥,等我到完全動不了的那一天,你再這般喂我便好……」眼前的少年,形容消瘦,嘴角噙著一抹笑,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姜茶。
千葉黎川伸手揉他的發,眉間籠上了一層擔憂之色︰「你得自己喝,我不會喂你喝的。」
尚宮羽雖然看不見,卻還是听得出黎川的擔憂,他將姜茶喝盡,笑︰「那我還是趕緊好起來吧,免得到時候動不了,黎川大哥連杯水都不願給……」
千葉黎川看著尚宮羽強顏歡笑,說些不著調的話,只感覺心中被難言的酸楚漲的滿滿的,他接過尚宮羽手中空盞,又輕輕將兀自念念叨叨的人摁回被褥。
「黎川大哥。」被摁回被褥的人輕喚。
「嗯?」
「我希望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快快樂樂、平平安安。」
黎川嘴角牽起一抹笑,捻好被角︰「我不要快快樂樂、不要平平安安,我只要你健健康康。」
尚宮羽闔上了眼楮︰「冥河三年、千雷之劫、親手送走虞菁扣,黎川大哥,為了我,你還要做到哪一步?萬蠱噬心還是灰飛煙滅?」
尚宮羽說的這些,都是千葉黎川為他做過的事情,原本黎川以為尚宮羽不知道這些事,卻在此刻被尚宮羽說出,千葉黎川像是做錯事被抓住一般,竟是一愣——不說冥河三年,千雷之劫與送走虞菁扣,都是在尚宮羽不死不活的那段時間的事,而自己從未向他透露分毫,他是如何得知這些事的?
良久,千葉黎川反應過來,不由一窒︰「那段時間,你都是知道的?」
尚宮羽的聲音很是平靜,然而被褥下的手,早已死死地握成拳︰「對,那段時間我都知道。」
黎川又是一窒,不等他說話,尚宮羽接連說了數句︰
「你為我痛苦的那段時間,我都只是在一旁冷眼看著,我這樣的人,值得你性命相托麼?」
「甚至在雪海冰原,你拼盡全力要為我營造一場夢境,夢境里的母親,聲音很溫柔,你想要我感受什麼是母愛,可是我卻不領情。」
「你為我做這一切,我都不會看到,所以,黎川大哥,離開我,你該是自由和灑月兌的。」
尚宮羽說這一切,說得很是平靜,甚至絕情。
千葉黎川一雙銀眸燦燦生輝,這一刻鑽石般奪目,他俯身吻上了尚宮羽的額頭,嘆息︰「宮羽,你真傻。」
尚宮羽身體一僵,終究是沒有阻止。
千葉黎川的吻,一觸即離︰「不,其實你太聰明。」
「你不願醒來,是我自己硬要把你喚醒罷了。雪海冰原,你是知曉我快要支撐不住,所以才自己走了出來,趁著鄺倚失神的當兒,要我快點帶你走,你只是在變著法子保護我。」
當日,幻境崩塌,鄺倚沉迷其間悲不可言,尚宮羽撐著最後一口氣,和重傷的千葉黎川一起離開了雪海冰原。
鄺倚雖然在幻境中一時悔改,覺得自己虧欠了兒子,但是一旦夢境坍塌,幻境中的如絲消失,他很有可能又會對尚宮羽害死如絲而耿耿于懷,乖戾異常如鄺倚,即使不會傷害兒子,很有可能因此傷了千葉黎川。
是以,尚宮羽趁著鄺倚心神打亂,要求千葉黎川立即帶他走,事實上卻是對千葉黎川的一種保護——連千葉黎川都未曾注意到的事,尚宮羽想到了,並且在醒來後的短短時間,作出判斷,繞了一大圈,只為護黎川周全。
明明尚宮羽自己衰弱得不成樣子,明明他才是最需要被保護的人,卻這般為他人著想,千葉黎川只覺得心中快要炸裂開,欣喜雜著心疼。
其實只要鄺倚沒有真正解開心結,尚宮羽也沒有必要非要去認這個父親,畢竟,鄺倚對于尚宮羽來說,事實上只算得上是一個陌生人。
听言,尚宮羽笑,像是听到了什麼最好笑的事一般︰「廢人一般,我又何德何能,能保護黎川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