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法兄為我畫一只‘孔雀登高圖’吧」,老和尚謙虛、和藹的說。哈
建文帝看這個老和尚慈眉善目,氣度非凡,不由得頓生好感,又看了一下石桌上的那塊銀子,分量不輕,如果省著點花,足夠一個人生活半年的了,對老和尚的感激之情也油然而生。
「大師,那在下就獻丑了,不過因為沒有其它顏色,只能為大師畫一幅黑孔雀了」,建文帝邊說邊用筆舌忝墨,鋪開紙張。
老和尚微微一笑︰「不妨事,想那後唐時李夫人,月夜獨坐窗前,看到窗外的竹枝、竹葉,在月光的照射下,影子映照在窗戶紙上,覺得美妙異常,便拿起筆來,用墨在窗戶上照著竹影描了下來。第二天一亮,李夫人看到用墨在窗戶紙上畫的竹子,別具一番韻味,于是便有‘墨竹’,那竹子也本非墨色,萬物自有其神韻,非與顏色有關」。
建文帝從小就喜歡讀書,對飽學之士更是非常敬重,在他當皇帝的時候,身邊也有很多大儒文臣,如方孝孺之類的,所以,老和尚的一席話,讓他很有點遇到知音的感覺,于是在對老和尚的好感外,又多了一份親切感。
當建文帝進入到畫畫狀態中時,他仿佛暫時忘了自己悲慘無比的處境,和周圍的一切。筆走龍蛇,刷刷點點,一幅形神兼備的孔雀躍然紙上。
在宮中的時候,孔雀是他最愛畫的題材之一,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臨摹宋徽宗的真跡《孔雀圖》,而這樣珍貴的真跡,也許只有才皇宮里,才能看到。
老和尚拿著畫好的這幅孔雀,仔細的端詳起來。
作為皇帝來說,學畫有一個得天獨厚的條件——他有機會看到、並臨摹各代大師的真跡,這對畫藝的提到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中國歷史上,有很多皇帝畫的非常好。最出名當然是杰出的繪畫大師級人物宋徽宗趙佶。另外,朱棣的孫子宣帝朱瞻基,也是一位超專業水準的繪畫大師。連末代皇帝溥儀,1945年被囚蘇聯時,還曾用自己畫的畫賄賂過西伯利亞看守。
所以建文帝的畫,也絕不是一般的畫家所能比。老和尚邊看,邊忍不住嘖嘖贊嘆。不過,他可不僅僅是為了欣賞建文帝的畫技,他是要尋找畫中那個神秘的細節,他仔細的觀察著,看到那個他希望看到的細節時,雖然提前有所預料,但真正看到時,內心還是禁不住強烈的震動了一下。
老和尚小心翼翼的收好畫,此時,他好像非常激動,不過他努力的壓抑著,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對建文帝說︰「法兄果然畫藝高超,你的這幅畫的價錢遠高于這錠銀子,但我身上只有這些,還望法兄能移駕跟我去廟中去些」。
建文帝一听,感到受寵若驚,忙說︰「多謝大師抬愛,這些就足夠了,在下已經感激不盡,就不去貴寺打擾了」。
老和尚依舊和藹的微笑著說︰「那我就卻之不恭受了,不過我的寺院離著很近,我看法兄面有饑色,如不嫌棄鄙寺簡陋,可隨老衲到鄙寺用點齋飯,並小敘一下,如何?」
建文帝實在是餓的有點撐不住了,看看周圍人越聚越多,都好奇的看著這一老一小兩個和尚交談,他擔心萬一有朝廷的密探,那就壞了。于是便同意了老和尚的邀請,強打精神,趕緊收拾了一下,隨著老和尚分開人群,往寺院走去。
老和尚所在的寺廟果然不遠,拐過兩個彎後,就在不遠的一處半山坡上。建文帝跟在老和尚身後,快步而行,他驚異的發現,老和尚竟然行動如此敏捷,並且走這本快,氣息平穩,一點都不喘,而自己年紀輕輕,以這樣的速度走路,都忍不住呼呼只喘。
寺院不大,但收拾的非常干淨整潔,里面只有六七個和尚,一見老和尚回來,都合掌施禮,原來老和尚就是這個寺廟的方丈。
老和尚先讓人趕緊為建文帝準備齋飯,因為剛過午後,所以中午做的齋飯,有很多剩下的,稍微熱了一下,很快就端了上來,老和尚為了讓建文帝吃的不拘束,于是自己和其他的小和尚暫時都退了出去,建文帝一個人留在屋里。
這是建文帝在逃亡生涯中,吃的最飽,最香,也是最放松的一頓飯了。不知為什麼,這個寺廟讓他有莫名的安全感。
狼吞虎咽,風卷殘雲一般的,把滿桌子的齋飯,一掃而光,連一粒米,一點菜湯都沒留。吃完後,抹了抹嘴,打了個飽嗝,心中又泛起無盡的感慨,自己原打算學學齊桓公,準備東山再起,不過看到叔叔朱棣,治國能力顯然比自己強很多,江山也越來越穩固,看來自己翻盤的可能性越來越小了。
可是,即使能奪回江山,那又能怎麼樣呢?人的幸福,也許就是這饑餓時的一頓飽飯,饑渴時的一口涼水,這就足夠了。他越來越想找個地方,能平平靜靜的過完這一生,而不想一定要奪回江山,重當皇帝之類的了,他受夠了這種整天擔驚受怕的日子。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听見老和尚在外面敲門問道︰「法兄,飯夠吃的嗎?再給你盛一點吧」。
建文帝這才緩過神來,連忙起身離座,邊開門邊連聲道謝的說,自己已經吃飽了,不用了。
閑聊幾句後,老和尚說,後院有他一間畫畫用的禪房,他想讓建文帝幫他看看畫。建文帝當然連聲應允。于是,建文帝又跟老和尚來到後院。
這個禪房,就在寺院的的最後面,並且是在一個很高的山坡平地上建的,登上這個山坡,寺院的所有房間,就盡收眼底。而院牆外,就是地勢很高的山坡,這個屋子也算是緊背靠大山了。
建文帝覺得這樣的地勢很不平常,因為只要站在屋門口,就能鳥瞰寺院里所有人的進進出出,這是最有利的防守地形。
上了好幾階台階,才進入屋內,因為背靠大山,只有前面的光線能多的透進來,所以屋內有些暗。
進屋後,建文帝發現沒有任何小和尚在這邊,連倒茶都是老和尚親自動手。等落座後,老和尚親手給建文帝沏上一壺香茶,老和尚走到門口,往外看了看,然後把房門關上,忽然猛地轉身,緊走幾步到建文帝面前,到頭便拜,口中說道︰「皇上,請恕老衲怠慢治罪」。
建文帝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手中的茶杯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過來一會,他才緩過點神來,結結巴巴的說︰「大師,你開玩笑吧,這那里…那里有什麼皇上」。
此時,老和尚跪在地上,則顯得非常平靜,他恭敬的回答道︰「老衲剛才從皇上的一舉一動中,就知道皇上必是皇室貴冑,因為老衲也在某位王爺家住過幾年,知道皇家的規矩,了解皇室子孫,一言一行皆有法度,並且自小養成,非能輕易改變。尤其是剛才皇上畫的那幅《孔雀登高圖》,知道皇上肯定是臨摹的宋徽宗的真跡,因為,這種畫如果一般人去畫,都會畫成孔雀的右足抬高,因為大多數人都是右手拿筆,這樣畫比較順手。而只有宋徽宗的畫的《孔雀登高圖》,才是孔雀的左腳先抬起,因為也只有宋徽宗,才觀察到孔雀在登高時,都是左足先抬起的。」
建文帝听完後更是吃驚,他不知道這個老和尚究竟是什麼背景,竟然對皇室的方方面面,如此了解。
建文帝還是不想輕易相信,而是敷衍說︰「大師真的是弄錯了,我就是一個鄉村野僧,哪是什麼皇上啊?至于畫,民間高手雲集,不惟有宋徽宗有此種造詣。」
老和尚沒有接建文帝的話,而按自己的思路接著說︰「皇上不必擔心,我絕無意對皇上不利,如果真有大逆不道的意圖,也不會把皇上請到寺中款待了,而早就直接報官了。恕在下冒犯,皇上左側龍足上有塊黑痣,如果您真的不是,可否讓老衲一看呢」。
一席話,把建文帝說的啞口無言,沉默了好久,建文帝才長長嘆了口氣說道︰「大師請起吧,大師果然是目力非凡啊,既然識破,我也無話可說,只是現在惶惶如喪家之犬,那還是什麼皇上啊」。
說話後,建文帝無限感傷的哭泣起來,並且哭聲越來越大,好像再發泄著什麼似的,老和尚也伏在地上,陪著一起痛苦流涕。
倆人就這樣痛苦了好大一陣,才慢慢停了下來。
老和尚邊擦淚邊痛心的說︰「反賊朱棣心狠手辣,將皇上原身邊大臣方孝孺的嘴角割開,然後撕至耳根,慘不忍睹啊,這都是因為方孝孺終于皇上,大罵燕賊忤逆,朱棣惱羞成怒,大捕其宗族門生,每抓一人,就帶到方面前,但方根本無動于衷,頭都不抬。朱棣竟把方孝孺的朋友門生也列作一族,連同宗族合為‘十族’,總計873人全部處死。方孝孺是被凌遲處死的,第一刀是先把額頭的皮撕下來,蓋住眼楮……哎,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