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呼啦啦的北風沿著長城內牆由西向東,一瀉而下,直抵東海汪洋。此刻,正當長城以南的中原各路藩鎮,競相蠶食晚唐的最後幾塊荒無人煙的領地時,城北的三個游牧王國卻經歷著彼此之間為數不多的蜜月期。
公元939年十月的一天,像是某種波詭雲譎的暗示,朔風忽然停在了鮮卑國都城仇池的城門口。鮮卑、柔然以及突厥三國君主又一次在這個天朗氣清的日子里,會盟了。會盟的主要內容由既定的軍國大事轉向了邦國聯姻的商討。
身為東道主的鮮卑國君慕容明清了清嗓音,首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文昌(南宮文昌,柔然國君)、武定(西門武定,突厥國君)二位兄台,你們今時之大駕光臨,實令我鮮卑舉國蓬篳生輝啊。」西門武定連忙舉起了酒杯,用盡量謙恭的語氣向慕容明客氣的說道︰「哪里,哪里,明兄太客氣了。這方圓千里之內,誰不知你慕容明治國有方、仁愛謙厚啊」。听罷西門武定的話語,南宮文昌也跟著舉起酒杯客套起來,朝慕容明微微一笑道︰「武定兄說的正是」。
三人將酒杯內的馬女乃酒一飲而盡後,慕容明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道︰「當今世道,適逢亂世。想我兄弟三人,以區區不足千人兵力,起義于白山黑水之間而能全身于今,靠的是什麼?不就是義氣當先、同仇敵愾嗎?」分列左右而坐的南宮文昌和西門武定紛紛點頭稱是。
慕容明看了看二人徐徐漲紅的臉色,話鋒一轉說︰「既如此,為了我們三國世代友好、同甘共患,我提議我們彼此聯姻、互為親家,永修百年之好、締結萬世佳話。二位兄台意下何如?」
听完了慕容明別有用心的提議,南宮文昌最先反應了過來,因為三人當中只有他有兩個貌美如花的女兒。「明兄提議果然甚好,不瞞你說,我也正有此打算。只是倉促之間,你我皆無什麼準備,此事還是日後從長計議為好。」酒酣耳熱的西門武定急忙接話說︰「此等一舉多得的好事,還計議什麼啊。依我看,這件事就先這麼定下了。我西門武定第一個表態支持明兄的提議。」
面露喜色的慕容明將詢問的目光循循移向了南宮文昌,也勸說︰「是啊,文昌兄,既然武定兄和我都覺此事可行,我看你就也不要再固執下去了吧?!」坐在南宮文昌身邊的西門武定同樣推波助瀾的勸道︰「是啊是啊,文昌兄。都知道平日里你是個快人快語的直腸子,怎麼一說到我們三家要聯姻的正事上,你反而優柔寡斷起來了啊?」
心知推卻無望的南宮文昌,只好硬著頭發答應下了聯姻的提議。明曉其中厲害的他,哪里不知道狼子野心的慕容明和西門武定是看上了自己的兩個才貌雙全的女兒。然而,迫于現今內憂外患的動蕩局勢,為了柔然國的千秋大業,也只好如此了。
奄奄一息的唐王朝衰老的就像一片落葉,隨時都有被狂風卷進地獄的可能。雄心勃勃的各路藩鎮都在有恃無恐的進行著兼並戰爭,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被盛唐文明浸婬下的漢人發揮的淋灕盡致。即使隔著厚厚的長城天險,濃重的血腥氣味也還是能凶神惡煞的撲鼻而來。長城以南的混亂局面肯定不會一直持續下去,天下大勢原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假以時日,新的中原王朝誕生了,越過長城進行北伐是勢在必行的。到那時,要想保全先祖們遺留下的這片狹窄的基業,就必須同其它種族的王國歃血為盟。
2.
三國聯姻的初步方案很快在慕容明盡心竭力的張羅下,有了原始的雛形。貪婪自私的慕容明,想當然的將南宮文昌的大女兒南宮落雁許配給了自己,婚期就定在三個月後立春的第一天。早已對南宮落雁垂涎三尺的慕容明不止一次的設想,那該是個春寒料峭的良辰吉日吧。雄姿英發的自己,將以夫君的身份抱著珠光寶氣的南宮落雁同床共枕。兩人抑揚頓挫的交歡聲中,令人魂飛魄散的感覺一次次不期而至……
想入非非的慕容明把渾濁的思緒拉回到了三年以前。騎在汗血寶馬上的他,第一次見到了正在翩翩起舞的南宮落雁。落英繽紛的桃花叢中,她宛若下凡的天仙一般楚楚動人。每一個婉轉的動作,都揮灑著無盡的柔情。或許是天意使然,南宮落雁所跳的最後一個舞姿,恰好是停滯在一身戎裝的慕容明的跟前。四目相對的剎那,兩人仿佛在眼神的交流中完成了一次默契中的靈魂撞擊。慕容明凝視著環肥燕瘦的南宮落雁,南宮落雁同樣也目不轉楮的對視著玉樹臨風的慕容明。時間一滴一滴的流逝,飄落的桃花卻鬼使神差的僵固在了半空中。
相見恨晚的溫情念頭,讓多愁善感的南宮落雁緩緩落下了幾許滾熱的眼淚。她歷經磨難穿越了幾世的輪回,所要尋找的王子不正是眼前的這個風度翩翩的男子麼?造物真是弄人,她以為自己就要這樣孤芳自賞的黯然凋零。可命運對她終究還是公平的,她第一眼看到的他就是如此完美的無懈可擊。慕容明也一定看到了滾動在南宮落雁眼角的殘淚,因為他自己也在惺惺相惜的做著同樣的回應。兩個寂寞的心,隔著遙遠的時間和空間,相遇在咫尺的距離和地點。一見鐘情,實在是自自然然的事情。
自那日分別以後,慕容明朝思暮想的都是南宮落雁的倩影。她雍容典雅的裙裾,她嬌艷欲滴的朱唇,她出水芙蓉的舞姿……總之,一天到晚耳所能聞目所能視的一切都是與她有關的情物。幾經多方打听,他終于在焚身的欲火中得知了南宮落雁的消息。她原來是柔然國的公主,這也難怪,誰讓天生就如此美艷絕倫呢?為了與日思夜戀的美人朝夕相處,素來嗜血成性的慕容明不惜與死敵柔然國君主南宮文昌化干戈為玉帛,兩國結成友好同盟。負責說和牽線的一方,正是突厥國君西門武定。一次波瀾不驚的邂逅,讓三個不共戴天的藩國從此握手言和。血流成河的千軍萬馬沒有換來的和平局面,被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和一顆躁動不安的心髒輕而易舉的促成了。
自從聯姻一事被慕容明正式提上日程後,南宮文昌就終日輾轉反側不得安寧。雙方的聯姻,讓自己對祖先許下的諾言化為一紙空談。吞並鮮卑和突厥等藩國,統一長城以北的大小部落,是南宮文昌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夙願,也是他每日要在先祖的靈前絮叨的誓言。為了能在有生之年完成復興大業,他表面上一心只顧推廣漢文化改革,背地里卻暗暗在招兵買馬、養精蓄銳。包括遠交近攻、韜光養晦等等策略在內的每一個細節他都考慮的爛熟于心了,卻單單沒有想到慕容明先對自己的女兒下了手。
3.
一想起自己的兩個月容花貌的孿生女兒,南宮文昌憂郁的眼神中總會閃過一絲欣慰的歡喜。她們和自己九泉之下的妻子長的太像了。如果沒有二十年前鮮卑國協同突厥國對柔然國發動挑釁的襲擊戰爭,他心愛的王後就不會無緣無故的死于非命。曲終人散,命運的算盤再次輪回到了今天,鮮卑國新的國主又要強行迎娶自己寶貝的女兒。悲劇也許才剛剛開頭,惡貫滿盈的西門武定不會放過自己的小女兒。他也一定會假借聯姻之由,效仿慕容明強佔自己的愛女。想到自己身為一國之君,卻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保護不了,這實在是天命的莫大諷刺。
沒過幾日,一箱箱沉甸甸的珠寶首飾,就作為聘禮從鮮卑都城仇池被抬進了柔然都城上谷宮內。煜煜生輝的華麗珠寶,處處都閃爍著虎狼之心的橫行無忌。沒有對聘禮過多在意的南宮文昌,卻突然被其中一口箱子上的刺繡圖案吸引住了。在經過記憶的多次修復和確認後,他死寂的臉頰上終于老淚縱橫起來了。那正是二十年前被鮮卑國搶走的,亡妻用來盛放首飾衣物的箱子。
並無多少喜好的妻子,平日里總喜歡在箱子表面練習刺繡。她刺繡時梨花帶雨的動作,好似比她刺出的圖案還要嬌美百倍。出身于名門望族的她,舉手投足都是一副知書達理的賢惠姿態。他第一次遇見她時,她也是如此的溫順可人,只不過是由一個俘虜的形象出現的。年邁的父親從漢族的一個官員的家里搶來了她,並要強行納她為妾。表面上看上去柔弱無力的她,卻拼命抵抗、誓死不從。當時已經貴為皇子的南宮文昌就坐在父親的下首,滿懷悲情的看著拼死掙扎的她。
絕望的眼神就在父親舉起皮鞭的那刻,化為了憤怒的仇恨。他拔出了父親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他的寶劍,不動聲色刺進了滿口污言穢語的父親的心髒。汩汩的熱血順著劍柄流到了他的手心。他想到了自己身體的血管里淌著的也是同樣的血液,眼楮就不由自主的濕潤了起來。可這並沒有阻止他的下一個動作的進行。他完全按照父親當年教他的殺人方式,迅雷不及掩耳的從父親的胸口拔出了劍柄。高高噴射的熱血,好似彩虹一般畫出了一個淒美的弧線後又落在了他英俊的臉龐上。幸虧及時御醫的及時趕到,不然恐怕父親早就一命嗚呼了。
可他的內心,完全沒有了悲痛。癱坐在地上的那個女子緊緊的抱著他哭泣了起來。嘴里喃喃的說著︰「救我!救我!」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她縴細的小手,忽然就有了要牽著它一直走下去的沖動。他順勢更加用力的抱住了她,並輕聲對她說︰「別怕,有我在。以後你和我在一起,會幸福的。」與此同時,她也停止了哭泣,第一次仔細的打量起身邊的這個口口聲聲說要給她幸福的男人。
她之前設想過生命中的那個白馬王子會是誰,但沒有想過會是他。對她來說,他完全陌生,甚至形同路人。他的面孔是少數民族固有的那種堅毅和剛硬︰瘦削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冷峻的眼神,凌亂的頭發。她在看著這些生理特征的時候,忍不住伸出右手輕輕撫模了一下那張俊美的面孔。她感到溫暖。于是,她也溫聲對他說︰「帶我走,永遠不要放手。」
愛就是不問應該不應該。
4.
時間在季節頻繁的更替下,顯得漫不經心。留在柔然國都城的隨親使節到了即將返回鮮卑國的時候。響亮的馬蹄聲里,一起帶走的還有柔然宮城里的一聲清脆的嬰兒哭聲。根據多年的接生經驗判斷,使節很容易的就得出了這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並且來自柔然國宮廷內部。
始終堅持對此事秘而不宣的南宮文昌,斷然不知回國的鮮卑使節早就掌握了嬰兒出生的第一手信息。嬰兒是由最小的皇妃所生,是個女孩。或許是處于對女孩生命安全的保護,從她出生的那天起,南宮文昌就可以隱瞞了她的身世。他為她取下傾城的名字後,就將她和心月復近臣東野尾同時出生的兒子調了包,甚至對自己最親近的兩個女兒也未提及此事。
柔然宮廷新生嬰兒的消息,幾乎和回國使節在同一時間抵達了鮮卑都城仇池。听完時節完整詳實的報告後,慕容明的身體先是六神出竅的的呆滯了許久。他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妻子南宮落雁,冥冥之中,他感性的認為這是她的私生子。這個可怕的念頭,讓一向鎮定自若的慕容明再也坐立不安了。他連寶劍都還未帶上,就匆匆跨上馬,一路飛奔到了上谷。
听到探子報說慕容明正單槍匹馬的向都城駛來,南宮文昌的心底翻起了陣陣憂患的波瀾。小公主剛和近臣的兒子換完,慕容明就殺氣騰騰的趕來了,而且是孤身一人。難道他已經知道了嬰兒的誕生,或是他算出了整盤騙局?恭候在城門上的南宮文昌,遠遠望著塵土飛揚中策馬揚鞭的慕容明,那全然是一副報恥雪恨的凶悍姿勢。再仔細看看他的身邊,竟然沒有一個隨從。南宮文昌緊懸著的心,和他用手全力向上提著的衣袍一起落下了。
見到了南宮文昌的慕容明,不等自己和馬匹稍稍喘息就開門見山的問道︰「方才我听我的使節說,文昌兄的宮廷內新生了一個嬰兒,不知可有此事否?」南宮文昌心底慢慢沉了沉︰果然是為此事而來。他做出一個請坐的手勢,說︰「哈哈哈,明兄不遠百里遠道而來原來就為了這件事情啊。不急不急,義兄且坐,休息片刻。待我將此一事的原委從頭到尾詳細說給明兄听。」
徐徐升騰的馬女乃酒氣里,南宮文昌用他一貫慢條斯理的腔調,又大言不慚的編織了一個謊言︰「義兄方才所說,確有此事。是我新近納的那個妃子所生,是個男孩。我正想將此事飛鴿傳書給義兄你和武定兄,沒想到義兄搶先一步得知了消息。」南宮文昌說著這些謊話的時候,沒有忘記一邊習慣性的用右手輕輕捋著自己不再濃密的白須。
氣喘吁吁的慕容明,死死的盯著南宮文昌說話時的雙眼,竭力想從其中挖掘出欺騙的神態。一直保持著溫文爾雅的南宮文昌,讓疑竇叢生的慕容明開始相信他的說辭了。自打坐下就緊繃著臉的慕容明,此時終于舒展了眉頭。他向著南宮文昌抱拳說︰「我說嘛。恭喜恭喜,文昌兄老來得子,實在是蒼天護佑你我兩國千秋永固啊。」
「多謝義兄吉言。來人,」南宮文昌朝著門口的侍臣輕快的喊道︰「快些給義兄呈上最好的美酒佳饌,好讓我們兄弟二人一醉方休。」
5.
醉醺醺的慕容明,又孤零零的一個人返回了仇池。因為喝的太多的緣故,他竟然忘記了要看上一眼朝想夜盼的南宮落雁。自上次一別,已是近三月光景。連日以來,無
論做什麼事情他都顯得無精打采。任何的風吹草動,他都能將其和心愛的人兒聯到一起。別的自不必多說,就拿上次嬰兒事件舉例,天知道他有多擔心那個孩子會是南宮落雁所生。他在還未醉酒的情形下,就執意請求的多看了嬰兒幾眼。那張寬厚扁平的臉龐中,絲毫尋覓不到南宮落雁的神姿。他心目中的白雪公主,還是那個冰清玉潔的絕代佳人。這個事實讓他一想起來心里就無比的溫軟。
愛情的力量可以是理智的,但也可以是荒繆的。耽于單相思之中的慕容明,為博美人翩然一笑,竟然將父親侵略柔然的幾座城池,原封不動的送還給了柔然。這個心血來潮的舉措,引起鮮卑群臣一致反對的同時,也令南宮文昌百思不得其解,更是讓終日尋歡作樂的突厥君主西門武定疑心重重。好像一時間,大家都在討論︰慕容明到底怎麼了?
他確實深深的愛上了南宮落雁。他看她時的眼神,沒有猶豫,她的也是。他想起她含淚的目光,酥軟的心髒也緊跟著顫栗了一下。自小困囿于深宮大院的內部,耳聞目染的只有你死我活的殺戮。他原本以為自己的生命也會像是父親的翻本那樣,毫無生氣的虛度殘暴的一生。殺人,或被人殺。就像父親說的那樣︰「我們的生命不屬于自己,屬于戰場。」可他至今不信。父親為了傳宗接代的要求,給他訂過許多莫名其妙的婚姻。他不感興趣,也不可能感興趣。他們一個個年輕貌美、妖艷動人,他或是喜歡過其中的一些,可他就是不愛。因為只有相愛的人才知道,愛與喜歡的區別。
身為漢族女子的母親,從他一出生就傳授給他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她不僅讓他從小就接觸儒學思想,還親自輔導他待人接物的基本禮儀。他至今還記著母親的酥軟的手,情意纏綿的撫模著他睡夢中的額頭。還有那句︰「愛人者,人恆愛之。」人得救靠的不是信仰,而是愛。除非遇到你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不然你的一生都將殘缺不全。
他始終把天性暴虐的父親定位到一個不懂真愛只知嗜殺的野蠻人種,因為他親眼看到過父親凶殘的毆打嫻熟的母親的情形。他也知道母親的突然離世並不是由于暴病的緣故,而是父親親手殺害了她。她只是和近身侍衛過多的攀談了幾句,心里扭曲的父親就揮劍砍落了她的頭顱。憤怒已經足夠使人喪失心智了,可想而知一顆憤怒的畸形的心髒勢必會更加的喪盡天良。弒父戀母的情結雖然沒有致使他走上公然反抗父親的地步,可他內心一個根深蒂固的信念慢慢養成︰終有一日,他要找到一個像母親那樣的女子,與她成婚,婦唱夫隨、相依為命,直到山崩地摧、永不反悔。
6.
恍惚之間,成婚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近幾月以來,慕容明時時都提醒自己要保持一副氣定神閑的悠然心態。他和父親不一樣,他想給新婚的妻子值得托付終身的感覺。他要把父親對母親的全部虐待,都化成綿綿的愛意,輸入到妻子的心里。他要像母親當年善待自己那樣,善待自己即將進門的妻子。愛會讓一個人發瘋,也會讓其改邪歸正。
草原上第一朵雪花融化的時時節,騎著高頭大馬、渾身新衣新帽的慕容明滿臉幸福的來到了柔然都城上谷。他的身後是長長的宛若流水一樣的迎親隊伍。震耳的號角此刻已不再是進攻的信號,它將兩個人曾經天涯相隔的絕世愛人,緊緊吹在了一起。整齊劃一的儀仗隊伍,讓人不難看出,慕容明為了訓練這些草原的莽夫應該是頗費了一番功夫。士兵們的手中緊握著的由殺人如麻的刀槍劍戟,一時間難以習慣。可從他們喜氣洋洋的笑容中,可以想見,他們的內心肯定是放松而愉悅的。一個亙古不變的咒語在長久的折磨著神經高度衰弱的他們︰戰爭中幸存下來的自己,並不見得就比死去的敵人和同伴好過多少。
南宮文昌早早的就將宮城的四處城門,高高懸起。他雖然在內心極度恐懼這一天的臨來,可他還是覺著既然木已成舟,噩夢還是越快醒來越好。他看不起依靠強取豪奪起家的慕容氏族,可他對慕容明的印象卻是愛恨交織。盡管他也是個無惡不作的亡命之徒,可與那些真正慘絕人寰的草原君主相比,舉手投足間他都還有著一些不同常人的君子之風。比如,南宮文昌對慕容明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就是他每次喝酒時總是以袖掩面,細聲啜飲。就算是戎裝在身,他也會象征性的用左臂擋在酒杯的位置。這個方面,西門武定就差勁的多了。每次他都會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並且咽喉吞咽的咕咚咕咚的聲響也會肆無忌憚的暴露無遺。
他派人查過慕容明的身世,略微知道他的母親是個通情達理的漢族閨秀。慕容明對母親的愛戀依附,也在許多公共場合毫不避諱的向人講述過。南宮文昌開始在心里勸說自己︰他的內心,該是個懷瑾握瑜的男子吧。他有時也會暴露出咄咄逼人的囂張氣勢,可細細回想,大部分時間他都保有了一個君主理應該有的優雅風範。和粗魯世俗的西門武定比起來,將女兒嫁給慕容明顯然更和自己的心意。
女兒將要出嫁的前一晚,南宮文昌和他有了一次較長時間的對話。他們仿佛兩個一別經年的故人那樣,有了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促膝長談。他問女兒自己為了祖業將她嫁給慕容明,她可有怨言?若是有的話,就只管當著母親的亡靈,盡情的對自己發泄吧。南宮文昌聲淚俱下的最後說道︰「我的女兒,但願你下輩子不要托生在王侯世家。你做個平凡的女兒吧。」已是滿臉淚痕的南宮落雁,一言不發的撲在了老父親的懷里。她第一次觸模到了父親僵硬的骨架,感覺到那是生命衰老的征兆。她愛慕容明,可一想到要和父親揮手作別了,她的內心升起了無助與絕望的吶喊。一個是深愛她的男子,另一個也是深愛她的男子。她在無比滿足的幸福之中,淚水一行一行的嘀嗒著。
7.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