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兩道遁光從天邊飛射而來,劃過蒼穹,倏然落在宣威城外的官道上。
遁光中,走出兩個人來。
赫然便是王猛和掘猛子。
見宣威城巍峨的城牆已在眼前,兩人不慌不忙,施施然向城門走去。
此時,太陽剛從東邊的山巒上露出笑臉,宣威城的南大門,已經人來人往了。
一隊身穿甲冑,腰胯利刃的官兵,在一名中年紅臉校尉的帶領下,分列城門兩側,目光警惕地注視來來往往的人流,好像在警戒什麼,又像是在尋找什麼似的。
那些來來往往的百姓們,一見軍官們這副架勢,不禁有些害怕起來,他們立刻緊走幾步,陪著小心穿越城門,生怕會招惹到什麼不測似的。
那位紅臉軍官目光注視行人,忽然看見掘猛子和王猛施施然走了過來,略微一愣後,隨即眼楮一亮,面色微喜地上前幾步,躬身向掘猛子行禮道︰「卑職南門校尉楊天鷹,見過世子。卑職甲冑在身,請恕不能全禮。」
那一隊官兵見此,也連忙躬身唱喏。
來往的百姓見官軍們對兩名少年如此恭敬,不由大感驚訝,他們全都好奇地停住腳步,以一種敬畏的眼神望著王猛和掘猛子,並在心中暗暗猜測,這兩名少年是何許人也,竟然令官軍對他們如此敬服?
掘猛子大模大樣地站在官道正中,器宇軒昂,面露一絲傲色,微微擺手道︰「不必多禮。——楊校尉,貴主楊大夫,此刻在城中否?」
楊天鷹躬身回道︰「啟稟世子。自上次犬戎族人大鬧流風谷,世子失蹤、我們派人四處尋找不著後,敝主人受到了敝國國主的訓誡,一直在家待罪,不敢外出。如今世子安然回來了,敝主人也可以向國主有所交代了。請世子入城。」
掘猛子眼高于頂,頤指氣使地吩咐道︰「去通報楊文旺下大夫。就說本公子回來了。」
楊天鷹連忙躬身道︰「是!」
掘猛子這才對王猛道︰「陳兄,我們一起入城吧。」
王猛默然點頭。
兩人並肩,進入城門。
圍觀的百姓見此,一臉駭色,認定掘猛子肯定是本國國主之子,不然肯定不敢自稱「本公子」的,而本城軍官楊校尉,也不會對他那麼敬畏的。
一想到此點,城門內外的百姓們立刻戰戰兢兢起來,他們「撲通」一聲跪伏在地,城內城外跪成一大片,大氣不敢出。
直到王猛和掘猛子走出很遠,他們才站起身來,匆匆離去。
王猛和掘猛子進入城中,剛剛走到半路,前面的街面上,已整齊地排列了一隊軍官,一位頭戴玉冠,身穿朝服,身材粗短、臃腫,但面露凌人官威的短須中年,已經恭恭敬敬站在街邊,等候掘猛子和王猛的到來了。
遠遠地,後面還站著很多看熱鬧的百姓,萬頭攢動。
王猛一見如此大場面,不禁頗為震驚,悄悄對掘猛子道︰「掘猛子,他們以這麼盛大的場面來迎接你,是不是太過張揚了一些啊?雖說你是鄭國世子,可也管不到西川國來吧?」
掘猛子淡笑道︰「本公子除了‘鄭國世子’這個身份,還有王族、當今天子的佷兒、當朝大司徒的嫡子等身份呢!不說其他的,家翁以天子胞弟、朝廷大司徒之尊,權傾朝野,掌管天下田畝和人力,就足夠他們敬重的了。」
王猛「哦」了一聲,又道︰「可那畢竟是你父親的榮耀吧?你年紀輕輕,受得起麼?」
掘猛子不以為意地笑道︰「我朝官制,乃是世襲。本公子遲早會成為朝廷重臣,協助天子治理天下的,怎麼受不起他們的這般禮儀?」
王猛道︰「以後是以後啊,現在用得著這樣麼?」
掘猛子嗤道︰「怎麼用不著,你這是不懂為官之道。要知道,我大周王朝乃是禮制社會。為官者的官威,來源于森嚴的官階等級,和與此對應的禮儀。如果本公子不坦然受之,就會被他們看輕,反倒有損朝廷威信了。如今本公子坦然受之,居之不疑,他們才會將本公子奉若神明,禮敬有加。明白麼?」
王猛只好點頭了。
那個身材臃腫中年官員見掘猛子過來,立刻俯伏于地,稟告道︰「微臣、宣威城下大夫楊文旺,見過世子閣下。」
楊文旺這個「下大夫」之職,乃是西川國國主所封,與朝廷中的「下大夫」官階相去甚遠,而掘猛子乃是王族、大鄭國世子,身份尊貴,楊文旺跪迎掘猛子,也是理所當然的。
掘猛子微微頷首,半晌道︰「起來吧。」
楊文旺聞言,正想站直臃腫的身軀,掘猛子又道︰「這位是本公子的結拜兄弟——陳公子。你也見見吧!」
在掘猛子這個時代,「公子」這個稱呼,乃是專用名詞,只有諸侯之子能夠以此相稱,其他人是不配用這個稱呼的。
也不允許使用這個稱呼。
所謂「出禮則入刑」,其他人如果冒用、盜用這個稱呼,那是要受到禮制的制裁的。
因此在掘猛子這個時代,「公子」這個身份,乃是一種極為尊貴、顯赫的身份。
掘猛子對王猛以「公子」相稱,等于提攜了王猛的身份,一下就將王猛由平民拔高到了與他相提並論的程度。
楊文旺抬頭一看,王猛膚色微黑,相貌平凡,既無富貴之氣,也沒有凌人威勢可言,穿著也極為普通,一看就是一名山村少年的樣子,不由驚疑不定起來。
楊文旺滿面窘色,猶豫不決。拜見吧,楊文旺心有不甘,擔心有損自己的官威和高貴的身份。不拜見吧,又無法向掘突世子交待。便訥訥地盤問道︰「陳陳公子?這位是陳國的哪一位公子?」
掘猛子眉頭微蹙,不悅地道︰「你管人家是陳國的哪位公子呢?讓你行禮,你查人家戶口干什麼?」
掘猛子自然也明白楊文旺的擔憂,又補充道︰「陳公子身穿便服,乃是為了方便出行。你真以為陳公子是普通平民啊?切!什麼眼光!」
楊文旺這才無話可說地拜服于地,口稱︰「微臣、宣威城下大夫楊文旺,見過陳公子閣下。」
王猛面色漠然,不悅地冷哼了一聲。
要知道,如果楊文旺一上來就跪拜的話,王猛恐怕還不好意思生受他這一拜的。可此人明顯是瞧不起自己,如果不是掘猛子誘其下拜的話,他是絕對不會下拜的——王猛當然也不會強求他下拜。可現在此人竟然前倨而後恭,卻將王猛激怒了。
王猛也就沒有客氣,大模大樣地受了他的跪拜。
而且,為了懲罰此人,王猛故意不吭聲,故意不說讓此人「起來」的話。
結果楊文旺俯伏在地,見陳公子對自己不理不睬的,還以為自己剛才的無理惹怒了陳公子,心中惶恐不安起來,俯伏在地上,不敢亂動。
直到掘猛子看著也過意不去了,用手捅了捅王猛,王猛才淡然道︰「罷了。起來吧。」
滿城百姓,包括下大夫官衙的各級官吏見此,不知王猛是何許人也,竟然如此牛逼,無不心中一凜,大感驚畏起來。
楊文旺將掘猛子和王猛請上一架豪華馬車,他自己步行在後跟著,大隊人馬立刻起駕,緩緩返回宣威城下大夫官邸。
來到官邸後,先奉上錦衣玉帶,給王猛更過衣,楊文旺又將官邸最豪華的宮殿讓出來,讓掘猛子和王猛住進去,隨即大宴伺候。
王猛與掘猛子坐主位,楊文旺與文武官員在下面陪席。
片刻之後,各種珍羞美味獻了上來,樂師敲打著編鐘演奏《九歌》,美女們翩翩起舞助興,合城大小官員參拜,氣氛熱烈而隆重,讓王猛大開眼界,同時也品嘗到了各種從未見識過的美味佳肴,讓王猛大為開懷。
接下來幾天,王猛和掘猛子天天享受這種帝王般的接待,掘猛子來者不拒,安然享用,王猛卻有點不安了。
而在此期間,楊文旺派人向西川國國主報信,說他費盡心機,終于將鄭世子從有易氏部落手中救了回來,鄭世子本人毫發無傷,請國主不要掛念。雲雲。
西川國國主接信後,立刻遣人來探視鄭世子,見鄭世子果然被救回來了,不禁大喜,便賜楊文旺黃金十斤,石壁一雙,以示嘉獎。
楊文旺得到國主賞賜,更是欣喜若狂,知道自己的位置很穩固了,先前當街出丑的一幕,便不放在心上了。
王猛在下大夫官邸盤桓了幾天,便向掘猛子告辭。
掘猛子詫異道︰「二猛子,難道你不喜歡過這種錦衣玉食的生活嗎?這可是別人夢寐以求,也無法得到的享受啊!」
王猛笑道︰「倒不是不喜歡。只是在下乃是修仙之人,如果天天過著這種錦衣玉食的生活的話,就會荒廢修仙大業的。在下這才要告辭的。」
掘猛子不舍王猛離去,挽留道︰「二猛子,我有意請你去鎬京,讓你幫我做點事情,不知你意下如何?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便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將來本公子上位後,再封賞你高官厚祿,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王猛笑著拒絕道︰「在下山野小民,一心只想修仙,不想當官的。再說,世俗的高官厚祿,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到頭來還是一場空。現在在下追求長生之道,初步有了一些進步,自然對這些東西沒有興趣了。」
掘猛子辯解道︰「榮華富貴是過眼雲煙,難道修仙不是麼?如果我們這次在炎火洲隕落了,我們不是什麼都沒來得及享受,就完了蛋了麼?」
王猛笑道︰「我們不是沒死,最後還是回到宣威城了麼?那麼一點點小危險,就將你嚇成這樣?修仙有那麼容易隕落麼?」
掘猛子嘆道︰「以前,本公子和你的想法一樣,也想追求長生不死,希望能夠鎝證大道的。可這次炎火洲之行,本公子想清楚了——追求長生,最後得到長生的人,萬中無一。大部分人在修仙之初,便像流星般隕落了。不但無法長生,連普通人的正常壽命,都達不到的。既然如此,那我們還修仙做什麼?!」
「本公子有幸生于帝王之家,富貴已極。這種幸運,是別人夢寐以求,也無法得到的。本公子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還要追求什麼長生呢?在這種情況下追求長生,往往過猶不及,會英年隕落的。這就是本公子這次炎火洲之行的教訓。——也算是一點感悟吧,說出來與你共勉,希望你能改變主意,隨我去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