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小鳳來喊羅大麻子去吃早飯。爛紅眼過河在街上買來了朝牌和油條,桃花就拿了根油條用兩塊朝牌夾起來遞給干大羅大麻子。
爛紅眼說︰「二爺不喝兩盅再吃飯?」
羅大麻子說︰「早上喝什麼酒呀,這朝牌油條就稀飯就管!」
正吃著飯,听得社場上那塊掛著的拖拉機上的大犁鏵「當當當」地被敲響了,接著只听得一個聲音用鐵皮卷的大廣播喊道——
「各位社員听著,吃過早飯,大家帶鐵銑去東湖里吃山芋溝子八點要到地頭上……這樣的聲音重復廣播了三次。
「這是那個呀?」羅大麻子邊吃邊問。
「是周大吹子,在大隊下來後過兩年又做了南小隊里的會計。」爛紅眼說。
「那北頭的鴨子家和他不是一隊吧?」
「不是,他家是北隊的。」
今天天氣晴好,吃了早飯,羅大麻子就爬上河堆,一路向北走來。
他今天就要去找周寡婦好好嚓嚓呱,最好能把她和二黃給撮合到一塊過日子,自己也了卻一塊心病。
周寡婦的死鬼丈夫周大嘴七、八歲時媽就死了,在秦西圩地主家教書的爺就常把他放到孩子一大幫的羅家代為照應。中午飯也在他家吃,羅家人口多,也就是多添一瓢水的事。
羅大麻子比周大嘴小三歲,就喜歡成天跟在他的後邊。晚上也不願離開,總要周大嘴帶他回去一起睡。周大嘴的爺也喜歡他,晚上就教他倆一起認字,大了點又教吹拉彈唱,有了好吃的總和大嘴一人一半,視同已出。羅大麻子後來能進公社宣傳隊,乃至有今天的地位,自然與周老爺子當初的啟蒙教育是分不開的。
後來周大嘴在朝鮮犧牲了,先好象是失蹤了。別的人回國的回國,回不來的也成了烈士,部隊上面好象就沒有周大嘴這個人似的。周老爺子連病帶急,一口氣沒上來,睜著眼就走了。羅大麻子幫他們孤兒寡母的料理了喪事,又四處托人打探周大嘴的消息。過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縣民政局才來人給周寡婦家送來烈屬證。
從此,年年門上帖著「光榮人家」的這娘伢倆,生活上終于有了一份來自政府的穩定的救助。
但張巧香卻也從此變成了實實在在的周寡婦,心中徹底滅了丈夫還在人世的想頭,人也一下子變得輕飄飄的,沒了個著落似的。
鴨子看起來好象無所謂,反正他從小就記不得周大嘴什麼樣子。成了烈士的兒子估計他倒最感覺到實惠,比如上學時不用交書學費了,也就不用每學期回家要書學費時看他媽媽的臉色了。過年過節公社還會給他們家發點糖或肉什麼的……
羅大麻子本來也想,她孤兒寡母的,二黃也光棍滑條的,兩人以前又有過意思,不如到一起過也好有個照應。但當時的政治氣氛太濃,這兩人政治身份太懸殊,真的撮合到了一起只怕會害了這倆人,到時連自己也難月兌干系,只好作罷。
如今大家的歲數也大了,也沒人會對他倆的這種事感興趣了。再說最近二黃的戰友不是說他們的事快要有說法了嗎?
周寡婦家住在莊北頭,貼著河堆。
迎面踫上了背著書包上學的鴨子,羅大麻子就問︰「鴨子上高中了吧?」
鴨子就答︰「嗯,高一了,二爺吃過了嗎?」
「才吃過,出來走走。」羅大麻子又想起了馬巴鍋挑子上的那幾個字,就拍著鴨子的肩膀夸道︰「那馬巴鍋打你給他寫了‘南京首長,祖傳膏藥’這八個字貼到挑子上,生意越來越好了。你小子這是一字千金啊!」
鴨子不好意思地說︰「那里漢二爺,那是侉大爺留下的膏藥好。」
羅大麻子又拍拍鴨子的肩膀,道︰「好了,上學念書去吧。就憑你這腦瓜子,不念書將來也餓不死!」
鴨子道了別,就走了。
羅大麻子繼續往北走,來到了周寡婦家後的河堆上。
從河堆上往下望,就看見周寡婦一邊在往一根鐵絲上晾衣服,一邊嘴里自言自語地道︰「你媽的周大嘴,那幾年你跟部隊走了,一去烏嘟嘟,這件大褂子和褲子年年給你曬多少還有個盼頭。以後又說你成了烈士,幾次想撕了糊‘國子’弄鞋底,又你媽的舍不得,還得年年從箱底翻出來給你曬曬。你死就死了,干嘛這年把又老托夢給我說你還好好的活著,還沒有死還想著我們娘伢倆……」
羅大麻子剛想抬腿下去,卻見屋山頭轉出了周大吹子。
只見他嘻皮笑臉地走近周寡婦幫她理理鐵絲上周大嘴的衣服,道︰「弟媳婦,人死不能復生。這都頭二十年了,還留著他的衣服做什麼呢?自己不說人就不說人吧,身邊連個嚓嚓知心呱的男人也沒有,這又何苦呢?」
周大吹子說著就來拉周寡婦的膀子。
周寡婦趕緊躲過去,罵道︰「你這老絕種要好好坐坐就坐坐,不坐就滾你媽的蛋!再毛手毛腳的就叫你難看!」
周大吹子就拖過來個小板登倚著哭樹坐了下來,掏出煙來扔一根給周寡婦,自己也叼了一根,掏出打火機點著火,著勢要把打火機扔過去︰「給——」
周寡婦從身上掏出了洋火(火柴)︰「我有火。」
「這麼多年你一個人把老爹養老送終,又把鴨子撫養成人,也算對得起m那老弟了。m倆就算好上了,他地下有知也不會有什麼意見的。人有七情六欲,這也正常……」
「少你媽在這邪皮調拐的,我會跟你好?我眼又沒瞎!那幾年當書記,莊上那幾家地富反壞右家的女人有幾個沒讓你給睡了?那個缺竅種張結巴子的女人尚小娟,現在不都有你大半邊了……」周寡婦嘴上叼著煙,一邊說一邊到屋里拿出只鞋底坐到離周大吹子遠遠的地方納了起來。
「那都是老百姓看我不在台上了就瞎編派的,要不是那羅大麻子想把他拐女人的男人爛紅眼扶上位子,我到現在還是書記呢。我在台上那幾年,誰敢瞎造我的謠呀?不怕我叫民兵營長糊個高帽子拉他去游街呀……」周大吹子吃著煙無限向往地回憶起在台上的風光。
河堆上羅大麻子把身子往一叢小竹子後邊隱了隱,繼續听下邊那倆個人的嚓呱。想當初自己是有扶爛紅眼馬二標子上位的意思,但同時也因為這個周大吹子把哭樹莊搞的太烏煙瘴氣了,天怨人憤。
只听周寡婦說道︰「你不看看,你現在走路上踫到莊上人,有幾個吊你?還歪嘴說人家羅大麻子不是。我看爛紅眼書記就比你高強一百帽頭子。人家做民兵營長那會,那次從紅衛兵手里搶下老余廚子的事你能?你就能吹吹牛b而已。你在這亂說他媳婦是羅大麻子的拐女人,就不怕人家也糊個高帽子讓你游街去?他就不治你,讓他二爺羅大麻子曉到了,還不弄根小指頭就能捻死你!還想好好地做小隊會計?恐怕牛頭到時也攤不到你做了。」
周大吹子還在要好看︰「他羅大麻子把我弄下來了,不是還得讓我干個小隊會計嗎?他那點底細我還不知道!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他也不敢惹急我。」
周寡婦不屑道︰「你就吹吧,人家又沒把柄在你手里頭。桃花是羅大麻子的干閨女,你沒見那晚‘馬郎’飛機來接老侉子,那桃花以為羅大麻子出事了,一路喊著‘干大’跑到牛屋。看她‘干大’好好的在那,就一下子抱著他哭了起來呢。就怕你家的親閨女看你死了也不會這樣哭。」
「是啊,她是舍不得她干大的呀,她干大也是她兒子的爺嘛。你看馬遙那兩個招風耳朵,還不是和羅大麻子一個模子倒出來的!」
「連這話你也敢嚼蛆!那羅大麻子他爺的耳朵也不是招風耳朵,他羅大麻子又是誰養的?你爺不會吹牛b你叫周大吹子,你是不是柳樹丫掉的爛草種出的?你就這樣子去宣傳吧,看有沒有人去把你家那幾間牢給刨得,份外再灌你兩糞桶屎水!」
周大吹子終究有些心虛︰「弟媳婦啊,你不要罵人嘛。我也不就是在這背地和你倆嚓嚓嘛,那里說話那里了,你又不會出去瞎說。」
「你怎就知道我不會出去瞎說?」
「弟媳婦不會的,我在台上那幾年也沒虧待過你娘伢倆呀。就是對你那意中人二黃,我也不是網開一面嗎?」
「還你媽老b呢!他做什麼壞事了還要你網開一面?他才沒象你這樣盡做些狗吃打慶的事情!你不就是怕我跟他過到一起就你媽的逼著我,說再和他來往就給他糊高帽子戴拉他去游街嗎?跟二黃過日子就丟哭樹莊的臉了丟周家的臉了?他要是看上你媽你也會給他糊高帽子戴拉他去游街嗎?」
「你……你這人怎這樣說話呢?不搞你婦道人家說了。要在m隊里,今天最少扣你七、八個工分子……」
周大吹子一甩袖子,氣哼哼、灰溜溜地轉過牆角走了。
周寡婦猶自在罵︰「等二黃的說法下來了,我就馬上嫁給二黃。再沒事就到m家里來,看不叫他打斷你的狗腿!也不尿泡尿照照你的影子,還想勾你姑女乃女乃!」
羅大麻子站在那叢竹子後沒有挪步子,此時他心里想著的已不是現在是下去或是回去,而是周大吹子剛才說的那些話。
周大吹子對自己的那點記恨是不值得提的,他在自己眼里人渣一個,所謂騷陰溝里翻不起大浪來。但是他怎麼會知道自己和桃花的關系呢?這哭樹莊除了周大吹子知道外還有多少人知道呢?會是那個大腦炎後遺癥——大狗子說出去的嗎,還是還有別的人也親眼看到了?
那馬遙真會是自己的兒子嗎?桃花沒提過,也沒有這方面的暗示。
自己雖也因他的耳朵和自己的耳朵太象有過懷疑,但桃花既沒這方面的意思,自己那會沒事找事往這上頭扯?
打從自己結婚後,他很享受家庭生活,桃花也知道珍惜她自己的家。所以,他們除了兩人獨處時會偶爾因為互相的過份的關心而稍顯曖昧外,就真的沒有了以前的那份特殊的關系了。他也很享受桃花這個干閨女的孝敬,當然,他也喜歡馬遙這個干孫子,名字還是他起的呢,取的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的意境。
因為喜歡,是不是自己親生的又有什麼重要?就現在這個樣子就好,再去想這個問題或是想去弄清楚這個問題,無疑是自尋煩惱……
羅大麻子雙手搓了搓臉,搖了搖頭,清醒了一下頭腦,就轉身往回來了。
周寡婦和二黃之間的姻緣,看樣子還是等二黃的政治身份上有個說法了再提,對誰都有好處。
現在去說這個事,對自己恐怕都還是個雷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