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羅呀,你怎做這事的?應該不給我知道嗎?」劉書記首先說了羅大麻子兩句,說完就笑著向二黃伸出手去︰「黃老,我來討杯喜酒喝了!我也要批評您老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讓老羅提前通知我呢?」
二黃這陣子在家是主人就不能發怵了,就握著縣委書記的手說︰「是我不讓老羅說的,您管著全縣這麼大一個大攤子,那有時間為我這點小事跑鄉下來呀?你看,還是讓您知道了!這叫我多不好意思啊……」
劉書記說︰「您老是老革命老功臣,槍林彈雨幾十年,為革命耽誤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如今終于天遂人願,抱得佳人歸,我作為本縣的一任領導,難道不應該親自到場祝賀嗎?!」
羅大麻子有點尷尬地看著一邊的馬遙,心想這事一定是這小子給劉書記說的了,但他怎麼開起1號車來了呢?
馬遙湊過來低聲說︰「二爹你老別怪我,是劉書記早就私下交待了的,這邊黃二爺要是有什麼事一定得讓他知道。今天他的駕駛員正巧重感冒在掛吊針,就把我抓差來了。」
劉書記問羅大麻子︰「新娘子呢,帶來了嗎?」
羅大麻子說︰「還沒呢,好歹就在莊北頭,不遠。」說著話,他看到鴨子來了,就拉他到劉書記的跟前介紹道︰「這是m哭樹莊的新任大隊書記,黃二爺的兒子周向前。」
又向鴨子介紹道︰「這是縣委劉書記。」
鴨子有點緊張,還沒找到合適的表示感謝的話,劉書記早伸出手來道︰「知道知道,早就听羅局長說起過你!好好干,前途無量!」
鴨子就激動地握著劉書記的手道︰「謝謝劉書記,還請您多栽培!」
劉書記「哈哈」地笑了,又吩咐羅大麻子︰「你派兩個人,就用我的車去把新娘子早點接過來好熱鬧熱鬧。」
羅大麻子就叫爛紅眼帶馬遙過去,把新娘子接過來。
鴨子把羅大麻子和劉書記讓進屋里,二黃提了水瓶給兩人倒了兩杯水。這時劉書記從腕上捋下自己帶著的手表,遞給二黃道︰「我听馬遙說了,您老不收禮金,也就入鄉隨俗吧。沒什麼好送您老的,這塊上海表是兒子上天給我寄來的,才帶兩天。今天我就拿來借花獻佛,請您老笑納!」
「這……」二黃推辭不好,接又覺得禮太重,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一邊的羅大麻子就接過來,拉過二黃的手朝腕上一套︰「這這這什麼呀?我們的劉書記人都專門來了,在這全縣上下誰還有你二黃這麼大的面子?你還跟他見什麼外!」
二黃一想也是,人家既然這麼拿你當朋友了,自己還客氣個什麼勁呀?就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劉書記,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劉書記說︰「這才對嘛,您要不收下,豈不是拿我當外人了嗎?今天我來,一來是喝你結婚的喜酒,二來還給你帶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說到這里,劉書記故意停頓了一下。
鴨子心里想,莫非是二爺的歷史問題有說法了?
就听劉書記停頓了一下之後,提高了聲音道︰「民政局過天會通知黃老你們這班從朝鮮回來的人去縣里開會,你的黨藉恢復了,除了補發你黃連長這些年的工資外,以後還享受退休干部待遇……」
鴨子心想,今天真是雙喜臨門了!媽媽要知道了還不知多高興呢……再看黃二爺,他竟然呆在那了,半晌才回過愣來,眼淚就一下子下來了,握著劉書記的手,聲音顫抖地道︰「感謝劉書記,感謝黨……」
羅大麻子在一邊拍拍二黃的背,道︰「你這個二黃鬼子今天終于是‘洗心革面’重做人了。」
鴨子滿心喜悅地到外邊招呼客人去了。
羅大麻子和劉書記拉著興奮的手足無措的二黃坐下來,扇著扇子抽著煙在那嚓起呱來。劉書記問通知北京那老朋友沒有?羅大麻子說沒好意思打擾他,太遠了。劉書記就說,不錯,要不是太遠,第一個就應該通知他來玩玩。等過了夏天不冷不熱的,自己去北京辦事,到時準備帶上羅大麻子和黃老一起去,讓他倆和老朋友聚聚。朋友越走越厚道,時間長不走動感情就會淡了的……
二黃說那才好呢,正好也去北京開開眼界。
這時只見社場上又走來了一群人,鴨子迎了上去︰「趙書記呀你們怎麼也來了?」
二黃也趕緊走了出來︰「趙書記你們這幾位這是……」
那趙書記就道︰「黃老啊,今天這麼大的日子這周向前怎麼不到m公社家天通知一聲呢……」
這時羅大麻子已聞聲走了出來︰「呵呵,趙書記也來駕勢了呀!」
趙書記放了二黃,趕緊迎過去和羅大麻子握手︰「你這公安局長都能來我就不該來呀?黃老這個老革命自己不好意思說周向前也不說,你這大局長也該通知一聲啊,也太拿我見外了嘛。」
羅大麻子就笑著道︰「老趙啊,我那能拿你見外呀。走,屋里還有個客人在等著你呢。」
趙書記就吩咐同來的人︰「你們把公社給黃老的賀禮拿出來。」自己就和羅大麻子進了屋。
後邊的人就上來代表公社的幾套班子,給二黃送上一床毛毯子,一台收音機,二斤白糖,十斤豆油。
鴨子請他們進屋坐,他們不進去,就拿幾條長板凳坐到門口的大柳樹下邊剩涼邊嚓呱。二黃一邊給各人敬上了煙,一邊心里就犯了愁悵︰「今天的動靜怎麼搞的這樣大啊,縣委書記來了,這公社書記也來了,還帶來了這麼一幫人,我這總共才準備了兩桌菜……」
這時傳來汽車喇叭聲,就有人拿出了剛才爛紅眼送來的早已被纏到了長竹桿上的那掛鞭,在門前點著「 叭叭」地放了起來,迎接著鴨子媽。
一號車停了下來,只見馬遙下來打開了副駕駛這邊的車門,從後邊下來的小鳳和小芹把前邊的鴨子媽摻扶了下來,來到了大柳樹下的蔭涼地里。
爛紅眼下了車,看到圍上來看炎鬧的人中有好多公社家天的干部,就挨著敬煙打招呼。
鴨子看到媽媽今天穿了件紅的確涼襯衫,藍的確涼褲子,腳上一雙紅緘子松緊口布鞋,整個人顯得從沒有過的喜氣與羞怯。
從今天開始,媽媽是徹底地告別了周寡婦的身份,重新組建了完整的新家,成了黃二嬸子了。黃二爺也今天起,成了自己看得見模得著的爺了。
自己從小雖為自己是烈士周大嘴的兒子而自豪過,但現實的生活中卻只與媽媽相依為命,不知父愛是什麼東西,他是多麼希望有一個愛自己疼自己的爺啊!
從今天開始,媽媽可以挺直腰桿和別的女人一樣堂堂正正地做個有兒子也有丈夫的正常人了。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這個日子象她這種情況的女人本不該過于張揚的,誰知不僅是在縣城做公安局長的羅二爺來了,連縣委劉書記也來了……我們一家真的好感激,好有面子!
當年,媽和那個周大嘴結婚也沒有這麼熱鬧吧?
鴨子這樣想著,更在這兩個大人物對自己的繼父黃二爺的結交中,看到了自己的美好前程。
羅大麻子和縣委劉書記還有公社趙書記听放鞭了也從屋里走出來,那幫圍在車前吱吱喳喳看新娘子的公社的那班人剎時變成了啞吧,齊刷刷地看向他們平時想見也見不著的縣里的一號人物——劉書記。
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連老余廚子切菜的刀也停了下來。
只見劉書記健步走到張巧香跟前,拉起她的手說︰「祝賀你新娘子,黃老娶了你這麼賢惠的媳婦,是他的福氣!你嫁了黃老這樣的老革命,也是你的光榮!」
一旁的二黃向巧香介紹︰「這就是m們縣的縣委書記,劉書記。」
張巧香就握緊劉書記的手說︰「感謝劉書記這麼大老遠地跑來……」
有縣委書記在,公社書記倫不到說話,那幫公社家天的小頭頭們更是連氣都不敢大聲喘。看炎鬧的鄉親們,也被這種從未經歷過的場面駭得噤了聲。
眼見得就要冷場,羅大麻就走到前邊,大聲說︰「在今天這個大喜的日子,就請我們的縣委劉書記講兩句好不好?」
于是,大家「好」聲一片,掌聲也同時響了起來。
這劉書記當然是見過大場面的,這點小事也不用秘書寫稿子,張嘴就來。
只見他咳嗽了聲,清了下嗓子道︰「既然老羅讓我說兩句,我就耽誤大家幾分鐘,說兩句。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是個大喜的日子!特殊在什麼地方?因為黃老這個老革命老功臣,在過去***橫行的日子里,遭受了許多年的不公正的待遇!住牛屋,當牛頭,吃糠咽菜,但卻從沒有一句對我們黨的怨言。黃老始終堅信,我們的黨會撥亂反正,會政治清明,會有更美好的未來!」
鴨子听著劉書記出口成章的口才,不由想起馬遙告訴他的那晚在一招劉書記見到黃二爺時說的話——「啊呀黃老,以前您是真人不露相呀,隱居在我們縣這麼多年,我來兩年了竟然沒听到一點消息。以後我也沒得事就請您老來喝喝幾盅……」
劉書記當時這兩句話雖听起來有些肉麻,但卻是埋了機關的。明里是夸黃二爺是隱居的高人,話里卻又說出這麼多年對他二黃的怠慢皆因沒發現他呀。而且,還點明了自己剛來兩年。試想前邊的任上這麼多年都沒發現他這位‘高人’,我這才來兩年沒發現他也就不奇怪了。等會萬一這黃老在他的部長朋友跟前發起牢騷來,也不會直接把矛頭指向我這位現任書記吧……
自己將來要想在官場上求發展,這世故人情,要學的東西還真的很多……
劉書記繼續講道︰「這個日子我們終于盼來了,***粉碎了,冤假錯案平反了!我們的黃老也落實政策了!今天這個日子之所以特殊,是因為黃老的傳奇人生而特殊!是因為黃老來之不易的幸福見證我們黨我們國家正走向美好的明天而特殊!今天,當然也是個大喜的日子!黃老和她的新娘子這兩個光榮的革命家庭組合到了一起,不僅僅是你們哭樹莊的大喜事,也是全公社,全縣廣大干群的大喜事!我就講到這里,請新娘子進屋。」
掌聲再次響起來。
小鳳和小芹挽著張巧香進了布置的煥然一新的東頭房。
羅大麻子就和趙書記商量中午主家這里只準備了兩桌菜,公社這些人都要在這里肯定招待不了的。
最後,公社趙書記說︰「這樣吧,我帶來的一班人先和我回去。今天晚上,把黃老夫妻倆人接過河去,就在公社食堂為他們擺兩桌喜酒,繼續熱鬧。請劉書記和羅局長也務必留下來,晚上我好好陪你們兩位領導喝兩杯。」
羅局長爽快地答應了,又去問劉書記,劉書記也沒有異議。趙書記就去和二黃說了,二黃自然也不能不給面子,就這樣定了。
于是,趙書記帶著他的一幫人,就告別先過河回公社去了。
這時,社場外大狗子的歌聲傳了過來——
大海航行靠多手,
萬物生長靠太陽。
語錄之秧火苗壯,
干革命靠的是毛字東的思想……
隨著歌聲,背著糞箕子的大狗子就到了社場上。
羅大麻子喊人拿了瓶酒和一包煙過來,自己拿著來到了大狗子跟前。
大狗子不唱了,望著他「嘿嘿」地討好地笑。
羅大麻子把酒和煙遞給他,又把手上的一根沒抽的香煙也給了他,看著他非常認真地夾到右手禿了一節指頭的食指跟中指之間。
羅大麻子問︰「大狗子,你這根手指怎麼少了一截子啊?」
大狗子說︰「m媽說,是從小給小狗咬掉了。」
羅大麻子心想︰乖乖,咬掉了一截手指頭,幸虧不是咬的旁地方……不過,就算當時小狗把他的小**咬掉了,對現在他這個大腦炎後遺癥來說,也沒有什麼不一樣吧……
劉書記走了過來,蠻有興致地問道︰「他是什麼人呀,這歌唱的倒中氣十足啊!」
羅大麻子道︰「就m哭樹莊的,頭腦有點那個,那家有點事他就會來要點煙和酒什麼的。」說完就手掌朝下五指向外往大狗子揮揮,大狗子就喜笑顏開地背著糞箕子走了。
鴨子過來喊︰「劉書記、羅二爺,到屋里坐桌子開席了。」
這時,一群在邊上嘻鬧玩耍的孩子們清脆地念起了順口溜——
今天一進城,
看見一個人,
臉上的麻子駭呀駭死人。
大的象笆斗,
小的象瓷盆,
最小最小二斤四兩整……
劉書記听得一樂,笑道︰「今天真是好日子啊,這唱的說的全有了!我們縣城里還有這樣嚇人的麻子,我怎麼不知道?你這個公安局長回去得好好查查呢!」
羅大麻子臉上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不快,隨之也臉色一舒,笑道︰「笆斗、瓷盆大的麻子我也是才听說,回去是得好好查查,查到立即向您匯報。」
再看那群孩子,已被爛紅眼轟得作鳥獸散。
大約也是肚子玩餓了,回家找他媽吃飯去了吧?
宴開兩席,劉書記和羅大麻子、鴨子、二黃夫妻、爛紅眼、馬遙幾人一桌,除了馬遙因開車沒法喝酒,大家都開懷暢飲,一團喜氣。
鴨子正端起酒杯敬劉書記的酒時,就見門口走來一個穿著藍色中山裝夾著公文包的年輕人。羅大麻子見了就趕緊站起身招呼︰「王秘書呀,你怎麼才來……」
就見王秘書听了他的招呼朝他點下頭,面色凝重地來到劉書記的身邊,俯身在他的耳朵上急促地說著什麼。
劉書記听著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最後站起來向大家抱拳一輯,道︰「各位,實在對不住,縣里有事我要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