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靈拒絕意味著什麼?永夜不敢想這個問題。他只是有些木然地轉身,走進了剛才蟓毒夫人奔跑著進去的門里。
門後面是一個空蕩蕩的大廳,廳的中央擺著一個簡陋的木制祭壇。
祭壇上放著那兩塊永夜在秋林里拿來的打火石,而蟓毒夫人跪在祭壇的旁邊,對著兩塊打火石念念有詞。毒藥的輪廓已幻化成一只巨手,在她的頭上懸浮,意示著她已是掌中之物。
「你在干什麼?」永夜輕聲問。
她像是沒有听見任何聲音,而是繼續頌唱。「夫人?你怎麼啦?」永夜又問,希望自己可以憑過問話來提醒她神志失常。
蛇目大人說她會用蟓毒會攻擊自己,但從冥想廳他把水晶管扎入她胸口後,他卻看不到她有任何攻擊人的跡像。
終于,她那神經質的頌唱結束了。
永夜走到她的前面,正視著她的眼楮,再次大聲地問︰「夫人,你在干什麼?」
眼前的這個女人站了起來,眼眸里面布滿了瘋狂的神色,永夜可以看到目光在空氣刺出了種種混亂的線狀輪廓。
「是時候了,是時候了,我要去找他了。」她喃喃自語,「我也要離開漆幕城,我也要雲游四方,我也要追尋《無名者筆記》的足跡,我要找到他,找回我的冰刃,我的愛人,我早該這麼做了……」
「你要離開蟓塔?」永夜問,心想如果是這樣的話,問題就簡單得多了。
她一手抓住一個打火石,對著前面的空氣問︰「蟓塔?我為了漆神殿,費盡苦心建造的蟓塔?有什麼意義?這空空的塔,這麼多年來,只有我一個人在這里游蕩,像鬼魂一樣游蕩,空虛像蟲子一樣吞噬著我的心,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等待著一個永遠不歸來的人。
不了,不了,我不等了。你看看我身上的痕跡,那都是歲月的刀痕,思念的傷痕。
蟓塔,一座空塔,虛無的塔。」
說著說著,她拿起來兩塊打火石,讓它們猛地相撞在一起,鮮紅色的火苗立記在空氣中開始亮起。
夜之輪廓消失了,明火照亮了她那張毅然的臉。
她盯著永夜,突然用一種深思熟慮、毫無余地的聲音說︰「就讓我點燃漆幕城的第一把明火,就讓這個烈火祭壇把讓這空空的蟓塔化成灰燼,一堆灰燼……」
她要燒了蟓塔!這個祭壇名字叫烈火祭壇。
她拿著打火石,讓火苗靠近祭壇,紅色的火苗伸出長舌頭,舌忝了舌忝祭壇那被映紅了的木頭,火舌像是嘗到了美味,突然變大,變成了一張大口,猛地吞噬了整張祭壇。
火花沖天而起,瞳水潭的寒意頓時被熱浪沖去,火光照亮了整個大廳,讓牆壁上的圖紋原形畢露。
但永夜已經顧不上去看那些圖紋是什麼樣的,因為熊熊火越燒越大,火苗已經開始沖上了天花,開始吞噬天花。
天花看似是石頭做的,但也像木頭一樣熊熊地燒了起來。
永夜退到廳的門口,覺得萬分驚訝和困惑——蟓塔為什麼可以燃燒?為什麼祭壇可以這麼輕易著火?
到底這是蟓毒夫人在建造蟓塔時就有燒掉這座塔的計劃,還是這是蛇目大人的陰謀?難道誘系的藥方威力如此強大,可以造出火燒蟓塔的幻境?
不,不是幻境!一小簇火苗從天花落在永夜的腳上,刺痛感立刻跳了起來。即刻他也明白了為什麼他第一次用打火石打著火時,蟓毒夫人看起來那麼緊張,明顯是因為蟓塔秘密建造了烈火祭壇。
天花上掉下來的火苗越來越多,他趕緊沖出大廳。
蟓毒夫人也沖出了大廳。
她跳到旋塔的欄桿上,張嘴發出了一聲奇異的叫聲,像鳥鳴一樣,不久後,一只像長相和蛇目大人的飛行坐騎相似的怪獸從蟓塔的上空中央盤旋而來,停在她的前面。
她輕盈地躍在了怪獸的背上。
「蟓毒夫人,你這是中了蛇目大人的毒藥,請你冷靜!」永夜沖著她大喊。
她仍然用那種不容置疑、毫無余地的目光看了永夜一眼,輕聲說︰「我知道我中毒了,不過已經沒有關系了。我等待這一天的勇氣已得等待得太久了,我走了,永夜。也許我們再不能相見了。」
說完她拍拍怪獸的腦袋,直指頭頂上的漆幕。怪獸張開四對翅膀,像羽箭般朝著上空沖去,如同魚躍出水面一樣,躍出漆幕,消失了黑色的蒼穹之中。
「快逃!」月牙的靈語突然傳來,永夜轉頭一看,火苗已經躥出了大廳,正朝欄桿逼來。
他趕緊沿著旋梯向上跳起。
可是大火把底層燒掉後,頓時變得瘋狂,如同一朵正在拼命綻放的花朵一樣張開,越張越大,誓要把整個蟓塔一下吞沒。
永夜跑到第三層後,突然看到懸崖一塊向外突出的石頭上蹲著月牙,它沖他大叫︰「跳過來。」
永夜抽出背後的吞噬者,讓它勾住一根結實的寄藤,爬到了石頭上面。
「跟著我!」月牙一邊說,一邊朝著一條窄路跑去。
永夜小心翼翼地扶著牆壁跟了過去。
月牙在一個類似小山洞的地方停了下來,永夜擠進去,坐了下來。觀望著蟓塔那壯觀的火景。
當火苗終于躥上了懸崖頂部,整個蟓塔如同一條火蟲時,他才驀然間想起來,他在秋林挖到的那件藍色的斗篷還在房間的床頭下放著。
它此刻一定化成了灰。蟓毒夫人已離開漆幕城,所以關于他是執杖祭司生子的證明似乎都化成了幾句空言……
永夜心里一陣悔痛。
大火足足燒了一個毒藥時,等火勢變小時,苔甲軍團下屬處理緊爭事件的分隊才剛剛來到,漆神殿也派了來幾位祭司。
火光映得他們的臉色格外地蒼白。
幾位祭司一起舉起短杖,開始召喚瞳水潭的力量,只見水潭附近懸崖上的一個溪流突然噴濺而出,如雨般落在了蟓塔身上。
蟓塔上面所有的火星都迅速被冰冷的水澆滅,蟓塔如同已死掉的長蟲般在懸崖上枯萎,然後突然之間倒塌,如同山泥滑坡,頃刻之間一層一層地下墜,落在了懸崖的腳下,堆成了小山丘。
永夜站了起來,背貼著懸崖上的寄藤。目瞪口呆看著如此壯觀的建築在剎那間化成一堆垃圾……
永夜抬頭,發現天空的高處停著一只飛行坐騎,上面的人正靜靜地觀賞著蟓塔的毀滅。
那是蛇目大人。
永夜即刻縮進一圈寄藤形成的洞里面,他又心驚肉跳地明白了一個事實——這肯定就是蛇目的目的。
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當中,不是嗎?
他那水晶管里的毒藥,一定是多年研究蟓毒夫人的心事後才對癥下藥後調出來的,他又似乎知道了蟓毒夫人會對永夜行成人禮,所以把這個任務交給他。
那甜淚並非如他所說是令蟓毒夫人神志失常,而是令她不顧一切地去干最想干的事情。他明知道蟓毒夫人不可能用毒攻擊永夜,他只是想用這把大火毀滅所有的黑蟓配方,只是因為他得不到這種毒藥。蟓毒夫人一走,就再沒有人能馴服黑蟓,他的威脅也被解除了。
「他知道蟓塔里建有烈火祭壇。」永夜心想,「他沒有事先警告我,如果我被燒死,大概是他要鏟除蟓塔的代價之一。」
想明白之後的永夜,是初次觸模到了人性里的冰冷。他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破起頭皮開始接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