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熱浪襲來,讓站在通管里的永夜剎那間收住了疾步如飛的腳步。哈
他雙手在自己身上的黑蝠袍上撫了撫,它模起來仍然柔滑似水,冰涼泌人。
只是他的指頭已經開始溫潤,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來了——他知道不久之後,汗珠就會滴下他的臉。
無論怎麼樣,他離著漆色貴族那不被熱氣侵蝕的程度還有很遠,這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
于是那些沉甸甸的沮喪感覺又掛在了他的心底里。
永夜咬了咬牙,心里警告著自己︰先把情緒放一邊去,我今天是來執行撥爛草任務的!
那些即沒有觀賞價值又不能練毒的植物被稱之為爛草,但這是漆幕城舊時的說法,因為如今在高明的練毒師們手中,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練成毒藥,爛草的含義已換成了專指精神方面的垃圾。
這顆爛草可不好撥,他必須杜節一切節外生枝的的可能。
出點汗就出點汗,只要完成了任務就行。
永夜閉上眼楮,專注地回憶著黑珍珠的臉龐以及她那露出贊賞色彩的雙眸,那就是他不顧一切要去換取的珍貴東西,十年的等待令他瘋狂,令他不顧一切。
然後他睜開眼楮大步朝著他闊別了十年的顏民區走去。
走出通管,種種濃厚的色彩和強烈的光線撲面而來,立刻給了他一陣眩暈,這是所有在漆幕城那幽暗怡人的環境下生活太久的人來到顏民區的必然反應,眼楮要花上很長時候才能適應紛亂的色彩和不停變換著的光線。
「見鬼,應該帶一副護目鏡來。」永夜咒罵著自己的大意。
他揉了揉發酸的眼眶,再次睜開眼楮時,發現顏民區那些縱橫交錯的矮屋和零亂的街巷終于不再是虛糊一片,漸漸地,遠處積水地和廣闊無邊的農田也進入了視線。
這個地方沒有什麼變化,不是嗎?
永夜眨眨眼楮,壓制著內心的悸動,快步朝著一指師傅的鐮刀所走去。
十年的相隔並沒有給他制造任何尋路上的阻礙,他在小巷里自如地穿梭著,清晰進入眼楮的色彩和光線越來越多,雜亂而炙熱的感覺已經漸漸消失了。
當他走進鐮刀所大門時,武器鑄造的熔爐熱氣朝他席卷過來,他的汗水終于順著背脊流下了腰部,便得黑蝠衣緊緊得貼在了肌膚上。
當他正為自己在如此短時間內變回顏民而感覺到憤怒時,一個小學徒正抱著一筐廢鐵從熔爐里出來,立刻被眼前這個穿著黑蝠長袍的高個子冰城區上等人嚇得呆在原地不能動彈。
「我找一指師傅!」永夜生硬地說。
小學徒放下廢鐵筐,撥腿朝著里面跑去。
他的背影頓時讓永夜一陣恍惚,想起了以前有苔甲衛兵來找一指師傅的時候,自己當年也是這麼沒命朝里面奔跑,他心里暗想︰我們有著一模一樣的背影,但卻有截然不同的命運。
顏民永遠穿著麻衣或是重甲,露出泛紅的肌膚,干著氣喘吁吁的體力活,用大嗓門說話,身上腌漬著種種體臭……
歷史上從未有過一個顏民能夠變成一個穿著黑蝠長袍的角色回到這里來,他是僅此一個。
永夜想他們也許認不出自己。因為漆幕城的律法規定,顏民不得直視漆色貴族的眼楮,除非得到允許否則不得觸踫貴族的身體和衣衫。
他心里盤算著︰如果他們沒有認出來我,那麼事情就好辦了。
從熔爐房小門迎面走來卻不是一指師傅,卻是怒蟲。
那把短柄鐮刀仍然掛在他的後腰,閃著寒光的月牙形大刀緊貼著他粗壯的大腿。
他的身體又往橫向長不了,個頭也高了。臉上仍然堆著兩坨厚肉。
怒蟲沒有去看他的臉,他雙腳跨出門,目光一踫到永夜的身上,就驚喜交加地喊到︰「永夜,你回來了!」
不等永夜說話,他就扭頭朝著廚房的方向大吼到︰「板蓋,放下你的鍋鏟,永夜回來了!」
頃刻之間,板蓋沖出了廚房。
作為廚師,他穿著較為干淨的白麻布衣,臉上被爐火烘得紅通通的,他的手里仍然抓著那只鐵制長柄鍋鏟,他就是用這個簡陋粗糙的器皿做出了無數美味。
相對怒蟲的形喜于色,板蓋顯得收斂多了。他只是默默地打量著永夜,然後用沙啞的嗓音說︰「灶神在上,你長得這麼高了!」
灶神在上?這是一句大不敬的話,只要溜進哪個苔甲號的耳朵里,就可以構成把他扔進練毒場的結果。
漆幕城只有一位神靈,那就是漆神殿祭司們供奉的漆神。
而這世界沒什麼灶神,這是板蓋自己捏造出來的,並說這位神仙管轄烹調和廚子。他只有在他們三個人一起的時候才會這麼說,就連一指師傅也沒有听過。
永夜的心髒開始跳動,暗想︰「他們真是對我毫無防備,是嗎?」
好半天,他才听到自己生硬地編著謊言︰「我是回來看看你們!」
而他原本的計劃的第一句應該是︰「兩位鐮刀所的學徒,請跟我走一趟。」
計劃的第一步就亂了。
板蓋又一臉熱切地問︰「你今天只是坐一坐就走,還是回來住幾晚呢?」
住?永夜回憶著這個即生澀又熟悉的字眼。這個字只適合于顏民區,因為只有這個有自然光線的地方才會有日和夜的變換,天空會亮幾個毒藥時,黑幾個毒藥時。
顏民天色黑色了就會上床睡覺。這才會有住的意義。
而在漆幕城里,除了蝕心湖涌上來的幽光外,眼楮前面是一片永恆的黑暗。清涼而怡人的暗漆色,保持著漆色貴族的優雅和神秘。
在那里沒有人會準時睡覺,只有太累了才會休息一個藥時,蝕心湖和瞳水潭滋養著漆幕城區的所有生靈,讓他們在大多數時候都保持著精力充沛。
似乎每一個從回憶里冒出來的字眼都會令永夜恍惚很久,所以他無法預計自己在這里浪費多少時間。
于是他點了點頭表示會在這里「住」。
「太好了!」笨重的怒蟲像個小孩那樣蹦得起來,笑得滿臉只剩下了牙齒,「你走後,沒有人住過你的房間,我父親說為你留著。」
板蓋甩了甩鍋鏟里的水,笑意盈盈地說︰「十年,你知道我學了多少新式菜?就算你在這里住上一年也吃不完。你等我,等我喂飽那幫餓鬼後,給你做幾個拿手的,保證你吃得呱呱叫。」
「對對對,我現在你給你收拾房間。」怒蟲著急地說︰「你要不要先去見一下我父親?」
永夜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