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驚蟄 第二十四章 7

作者 ︰ 魯河

張劍南的境況比呂志忠也好不到哪里去,與古往今來幾乎成慣例的一幕是,他一被塞進牢舍便首先交了一次學費。那是在牢頭的唆使下進行的,張劍南也沒弄明白是咋回事,反正他身後的牢門剛鎖上不久,兜頭一塊破布單子便把他的頭死死地罩上了,被罩之前他還沖著每個人笑了笑。但笑過之後卻遭到了一頓猛揍,這樣一來張劍南算是領教了監獄文化了。

「你別在意,這是規矩。皇帝老子進來也一樣。」張劍南重新見到亮光時,他的左眉上已被打裂開一道口子,英武的臉上從而留下了一道難看的傷疤。那牢頭似乎過意不去,竟主動和他套起了近乎。「哎,你是干啥的?」

「你看呢?」張劍南一邊用手帕沾著額眉上的血竟絲毫不失平常的從容。

牢頭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二愣子,他又重新把張劍南打量了一番。「怕不是做買賣的吧?看你這身穿戴,大冬天的還長袍,這就是棉袍子吧?你可真講究。」說著,他湊上來用手捏了捏,臉上露出羨慕的表情。

張劍南笑了笑,「不是,教書的。沒看出來吧?」

「哎呀我的娘,我怎麼打起孔聖人來了?該死,該死!」說著,他就手扇了自己兩個嘴巴。「你咋不早說呢?早說了嚇死他們也不敢呀。」他信手指了指一屋的人,只見那些人全都沖著張劍南驚恐的笑,一個個戰戰兢兢的戳在那兒。

張劍南說︰「一進門我就說這話——哎,我是教書的先生,你們還不把我當成神經病呀?再說,我也不知道你們有這些規矩。哎呀,我真是開了眼界了。」

「先……先生,這麼說,你不和我們計較了?」那牢頭開始會說文明話了。「你坐。」這個牢房里居然還有一把破凳子,牢頭的話音剛落,馬上有一個犯人主動給張劍南搬了過來,並小心的把他攙坐在凳子上。

「謝謝。不計較,我和你們計較什麼?」張劍南揉了揉被打的腰。

「那你是怎麼進來的?殺人啦?」1876580

「沒有。」張劍南無奈的搖搖頭。7658

「那是……盜竊了?」

「沒有。」

「通奸了?」

張劍南一怔,「沒有。」

那牢頭用力轉了一下粗壯的脖子,「咦,這就怪了,你這也沒有那也沒有,難道是被他們請進來的?」

張劍南看看眾人,算上他整整十個。「差不多。噢,這麼說吧,有幾本書,一些人看的不順眼,楞說有問題,而這些書就是我的,所以他們把我請進來了。」

「反書!」那牢頭一拍腦門見多識廣的說。「你還不知道吧?用他們的行話講那叫‘涉紅’。」他又壓低聲音說,「就是和**有牽連。」

「怎麼會呢?我看的書可都是政府公開出版的。」

「這個……這不是他媽的不講理嗎?先生你看是不是這樣?你看的書是他們出的,他們返回頭來又說這書有問題,還找你的不是,于是你就成了替罪羊,反正話都是他們的,姥姥!你們當先生的不看書,難道去看磚頭?這也他媽的太操蛋了。」他邊說邊比劃,按自己的理解講了一大通。

氣氛緩和下來了,有一個犯人這才敢插話。「這年頭還講什麼理呀,死活沒地方講去!那理字是怎麼寫的?旁邊帶一個王字,這就是說誰掌握了印把子,誰說的話就是理。」

張劍南對這個話題產生了興趣,「有意思,這麼說你識字?」

「不識。」那人立刻搖搖頭,「我們全是睜眼瞎。那話是听別人說的。」

張劍南想了想,「是呀,現在這個社會有許多不合理的地方。哎,你是怎麼進來的?」

那人一听來了氣,「別提了,我家本來就地不多,又趕上年景不好,顆粒無收,拿什麼交租子?交不起那些王八蛋就來搶地,我一氣之下就打斷了他們的一只胳膊。」

「唉,誰也不是成心犯事兒進來的,都是被逼的,沒路走了,這才想歪招。」「先生,我們大字不識一個,自然不明事理。你說說,這樣的世道何時是個頭呢?不瞞你說,是一點兒盼頭也沒有呀!就像牲口,一天到晚就知道睜眼瞎似的在磨道里轉呀,轉呀。牲口好歹有塊布把眼蒙上,轉多少圈兒它也不知道,可人天天睜著眼楮看哪。你說,這看在眼里的心里邊能不煩?」犯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上了。

張劍南慢慢站起來,他試著活動了一下麻木的胳膊。「有些事,我現在也沒想明白,就說剛才這位兄弟吧,他明明有地,卻吃不上飯,還要為此惹官司,那些沒地的人就可想而知了。

「不過,想把一些事琢磨透,就還得多讀書,而讀書的基礎是認識漢字。各位,別小看咱老祖宗發明的方塊字,里面學問可大著呢。只有讀書,才能明理,長見識,辯是非,不愚昧,還能增強自己的能力。噢,我說的這個能力可不是動拳頭打架。」

犯人們一听,全都不好意思的笑了。張劍南接著講,「我說的這個能力,是指對社會和自然的改造能力。比如說,社會上這麼多不合理的現象必須得改,不然受苦人沒活路;比如說人們要想生活得更好一點兒,就必須對我們的這個地球進行一些改造,要修路、架橋、導渠、開田、蓋高樓。而所有的這一切都離不開文化。哎,我是不是有點兒王婆賣瓜了?」

犯人們高興得哄堂大笑。「先生,你講的太好了!句句是理。誰不想活得好,誰不想有體面,誰不想有文化?可一個窮字把人全都罩住了。」一個年輕人興奮的說。

「我听出點兒味道來了,得改,不改老受窮,誰改?咱自己,你、我、他。都改了,加在一塊,就是大改。嗯……那得心齊才行。要不然……根本成不了事兒。」犯人們中,有一個歲數稍大點兒的,似乎自言自語的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他的話不緊不慢,邊想邊說。

張劍南接上去,「是呀,這位兄弟說得好。干什麼都得有行動,只坐著干等不行。反正現在也沒事兒,我就給大伙講個故事。」

一听說講故事,對犯人們來說這可是太新鮮了,于是他們紛紛圍攏過來,並把張劍南扶坐在凳子上。「就在咱們生活的這個地球上,有一片非洲大陸,那里野獸成群,不計其數。而其中最威風的當然是獅子了,百獸之王嘛。

「獅子大伙都見過,是石頭的。我說的可是吃肉的獅子。在那草原上,每群獅子都有自己的領地——就是地盤。還有獅王,獅王的任務就是守住自己的地盤,當然它還有對自己地盤上所有獅子的統治權。

「這獅王是怎麼產生的?打出來的,勝者王侯敗者寇。獅王年輕的時候當然神氣,可是一旦它老了,跑不動了,威風大大減少的時候,它的麻煩就來了。

「于是,更加強壯的雄獅開始向它挑戰,這其中可能來自內部,或者是其它地盤的闖入者。一番搏斗之後,老獅王或者被趕走,或者在搏殺中就死掉了,就連它的孩子,也會被新的獅王一個個咬死,母獅子這時候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們說殘忍不殘忍?」

張劍南順勢把話題一轉,「咱們人類一開始也是野獸,也有血淋淋的爭搶和屠殺。可是,自從他們逐漸離開了森林,學會了使用火和勞動工具之後,便開始慢慢的改變了,懂得制衣、遮羞、保護弱者。特別是當文字出現以後,人類逐漸懂得了文明,獸性的東西逐漸褪去,人性的東西漸漸增強,一直走到我們今天。

「但是,當人由獸月兌胎換骨以後,那本來的一切,好的和壞的全都跟著你呢,尤其是一些壞的東西你要不用心去剔除,它會像影子一樣纏綿不休。」張劍南話鋒一收,和氣地問,「都懂了嗎?」

正在興頭上,張劍南卻剎了車,犯人們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不明白啥意思,不就是獅子爭地盤嗎?

然而,其中一個人卻明白了,這就是那個二愣子牢頭。如果是別人直白地勸他,他肯定上去就是兩個耳光。可張劍南不同,他于娓娓陳述中,于他們愛听的故事里,把一個很深刻的道理簡單化了。

那牢頭撲通跪在了張劍南面前,「先生,我懂了!我不是人,我還是個畜牲呢!」

犯人們這才明白了,他們一時瞠目結舌,全都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面前這位先生︰他挨了打卻不記仇,還給他們講故事,就是這個故事竟把縣大獄犯人中人人畏懼的「老大」給降服了,他這是念的什麼咒?

那牢頭自己站起來,狠狠地把手一揮,「從現在起我他媽的不是老大,老大是這位先生!」說著,他又行了一個抱拳禮。

犯人們一听,按照規矩是要給張劍南磕頭的。張劍南連忙把他們攔住,「使不得,使不得。大家都是受苦人,沒有一個惡霸吧?那好,那咱們就是弟兄,我也不是什麼老大,老大你說是不是?」

「先生你快別說了,再說我得把頭塞進褲襠里。」剛才的牢頭此時顯得非常不好意思。一陣歡笑過後他好奇地問,「先生,你剛才說是什麼球?」

張劍南听後微微一愣,隨即他飛快的明白了。「噢,是地球。大家伙兒還想听是不是?那好,我就再給你們白咕白咕。其實咱們生活在哪里?是在一個很大的球體上,它上面有山川、河流、森林、湖泊、珍禽、異獸,有浩瀚的大海和無窮的礦產,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他們膚色不同,語言不同,生活習慣也不同。

「那麼地球有多大呢?就說咱們這縣城吧,如果拿它和整個地球比,就好像一粒小米和泰山一樣,你們說地球大不大?如果一個人只看到眼前巴掌大的這麼一點兒地方,那就是坐井觀天和鼠目寸光。哎,坐井觀天你們知道嗎?這也是一個小故事呢……」

這邊,一群人正听得津津有味,門口卻突然喊上了,「張劍南,你出來!」

「呀,先生姓張啊,我剛才怎麼忘了問呢?」

「這麼快就過堂,我估模著張先生的事兒輕不了呀。」

「不怕!發昏當不了死。你看我,當時殺那個女**時,不也把我拉出去陪殺過嗎?我現在照樣活得好好的。」

「還說呢,你被抬回來後,燻得滿屋里呆不住人,解開褲子一看,原來你都拉里頭了。」

「看你這張臭嘴,老子我……對不起,咱們現在都是弟兄。」「牢頭」這樣一說,議論聲又接著開始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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