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傷是難以泯滅的，可女人們到底站立起來了，而且她們竟站起來的那麼快。
「田甜，我推一會兒，該你歇歇了，到一邊羅面不一樣嗎？」呂鄉賢從田甜手里把碾棍搶過來。田甜擦擦額上的汗，雖然是冬季，可她的臉上卻紅撲撲的，連棉襖上面的兩個扣子也解開了。
「小翠，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原先真是難為你和含香了。咱一大家人的吃喝，全靠你們倆操持，現在我們算是體會到了。」
趙紅玉和呂鄉賢一邊推著碾，偌大的石 子被她們倆推得飛快。她一邊用碾帚往里掃著糧食一邊說，「田甜算是說對了，我們三個就知道飯碗一撂抹抹嘴往學校跑，可誰知道囫圇糧食這麼難推呀。
「吃地瓜的時候那麼軟，那麼甜，可一曬成地瓜干，尤其這些皮皮邊邊，就和石頭片子一樣硬。不過，這正可以鍛煉身體了，碾道一上來，渾身暖和的快，再也不覺得寒冷了。」
呂鄉賢高興的一笑，「嫂子，你這順口溜編的還蠻快的。」
碾旁放著一個大盆，盆里斜伸著兩根木棍，小翠手拿細羅嫻熟的在上面羅著面，她一推一拉的動作就像木匠拉鋸一樣。不過，卻比木匠快多了。
「田甜姐快別這麼說，其實家里的活兒你們仨誰也沒少干，踫上推磨，哪一個不是接過來就干。我和含香就知道在家里忙，而你們放了學以後還不閑著。就說這些孩子腳上穿的，田甜姐可是幫了大忙了，她那針腳細不說，鞋鞜的也結實。」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坐著的凳子遞給田甜。
田甜被說得不好意思了，「我那才做了幾只幾雙，多數還不是你和含香忙活出來的。」她從含香手里接過面袋子，「含香我來吧，已經推得差不多了，你回去看看孩子去。」
含香卻不願意把手里的瓢交出去，「田甜姐，你掙著，這樣裝的快，翠嫂子羅面也不礙事兒。」她和田甜把小翠羅好的地瓜面裝到面袋子里，「孩子已經睡了，有洪棟看著不礙事兒。」
呂鄉賢催她，「洪棟在外面忙活一天也夠累的，孩子要是醒了他肯定無抓無落的，男爺們兒帶孩子沒經驗，你還是快點兒回去吧。」
含香卻不甘心，「不怕，俺那孩子睡覺沉著貨呢，和他爹一樣，打雷也轟不醒。玉嫂子，你讓俺推一會兒，俺現在覺得有點兒冷了。」其實她下去沒一會兒。
夜色下，一盞馬燈在石碾旁的一棵槐樹上高高的掛著，呂家院里的這些女人們卻勞動正酣，她們的影子不時的映在一邊的牆上。而此刻，整個井上峪都已經睡了。
福生挑著一擔空筲從村頭走來，「喲，你們推的可真快，我這才挑了幾擔水，就又把一袋子面裝滿了。田甜姐，你把口扎住，我給扛到學校去。」
趙紅玉對他說︰「福生，你也該歇歇了，看你滿頭的汗，別閃著。我們一推碾你就跟著忙活，也不知道歇一會兒。」
福生說︰「這才哪和哪兒？我正好可以活動活動筋骨。再說，黑燈瞎火的，我擔心你們幾個在這里害怕。這時候井上沒人，正可以趁空兒挑幾擔水。我這麼來回一走，你們就不用害那個怕了。」
田甜幫著把捆好口的面袋子放在福生肩上，「福生，我和你一起去吧，這條路不好走。」
福生已經走開了，「田甜姐，不用。就這幾條胡同子，閉著眼也能模過去。」
小翠喊他，「快去快回，一會兒讓含香跟你回去，她家里還有個孩子呢。」
含香忙說︰「翠嫂子，你急什麼呀？學校的推好了，咱自家的可還沒推呢。」確實，在碾道一邊，還豎著一大袋子地瓜干，正等著把它們碾成面，然後蒸窩窩或者攤煎餅什麼的。
小翠堅持說︰「那也不行，有我們幾個管夠了。」
田甜把碾棍搶過來，「含香你歇歇汗，福生一會兒就回來。」
小翠連忙站起身來，「鄉賢姐，你下去，該我和田甜姐暖和暖和了。」
與此同時，在學校的那間大雄寶殿里卻煙霧繚繞，十來個女人們也不知道從那里借來了幾個鐵鏊子，此刻她們正學著攤煎餅。開始時雖然有的煎餅攤出的不圓，厚度也不均勻，但不一會兒，她們就捻熟了。
到底是女孩子，心靈手巧在這里派上了大用場。這一撥剛剛學到手藝，那一撥便爭著往上搶，一邊的蓋簾上那薄薄的煎餅在不斷的往高里長。一時插不上手的，有的不是往屋里抱柴禾，就是干脆在一邊的矮桌子上疊起了煎餅。
韓春雪走了進來，「 ，你們學的可真夠快的。還別說，這個屋里就是暖和。」
梁津說︰「韓老師，還不是你教得好，要不然我們也學不會。」
韓春雪說︰「我也是和張大娘現學的，咱這山東的煎餅又好放，又好吃，還抗餓。以前咱這80多個人的吃喝全是孔老師一個人操持，也真難為他了。現在咱們這是逼上梁山，也少給嬸子大娘們添麻煩，自己動手解決吃的問題。
「你們知道嗎？就咱這攤煎餅的地瓜干，都是洪棟師傅從集上想方設法買回來的。為了省幾個錢，一二百斤重的車子他一個人往回拱，每次都放一身大汗，遇到那大坡什麼的，還得等趕集的鄉親們過來時幫他拉一把。從山外進來，那是一步一步往高走，一步一步不拾閑啊。」
梁津被替了下來，「韓老師，以後洪師傅再去趕集，我們可以去迎迎他，省得他一個人那麼費勁了。」
「可以，你們想到的，就自己去和洪師傅說吧。同學們，別太晚了，明天還要上課呢。」
牛麗春興致勃勃地說︰「韓老師，我們不困，學手藝還上癮呢。大家說，是不是呀？」
同學們紛紛嚷了起來，「那還用說，一接過煎餅 子我就不想松手，胸前就像抱著個大火爐子，可比在涼被窩里舒服多了。」
「哈……原來她是怕冷呀。」1876580
「誰說的，我是打個比方嘛。」7658
「快快，該我了，你們都練了大半天了，可我還沒舞扎幾 子呢。」
「舞扎？她是攤煎餅還是打架呀！」
「哈……」
「噓——！小聲點兒，男生們都睡了。」
「誰說的？夜巡的那十幾個人還沒睡呢，你說話最起碼不嚴密。」
福生扛著面袋子進來了，「韓老師，冬春睡了吧？這是最後一袋子，差不多就收工吧，時候可是不早了。」
韓春雪幫福生把面袋子放到牆角，「還說呢，一晚上你扛過來三袋子面，你們不也沒睡嗎？」
福生說︰「不急，我這就回去告訴她們。對了，我剛才看見鄭老師還領著學生們巡夜呢，他們可真精神。」
韓春雪幫福生掃去肩膀上的面，「福生，我送送你，正巧我也得去看看鄭老師他們。」她又吩咐，「梁津，差不多把火滅了吧，你們千萬注意別留下火星兒。」
然而，當福生走到學校門口往回一望，只見大雄寶殿里依然燈火通明，那一刻，福生的眼角濕潤了。不過，他卻覺得越走越有勁了。
鄭志同迎了上來，「韓老師，這麼晚了你還出來干什麼？有我呢。咱這夜巡，每晚按時輪班，我覺得都快像軍隊換崗了。同學們熱情可高了，院子外面巡邏不說，院子里容易爬進人去的地方，都事先扔了一些圪針芽子，萬一有人跳進來，那疼叫聲是最好的報警信號。
「還有，還是你看得遠，不和同學們集體講話的做法是對的，他們本來受了不小的驚嚇，當務之急是不動聲色、一如既往的把他們的情緒安定下來。現在看來，這個目的達到了。」
韓春雪說︰「還不是多虧了你，還有田甜、鄉賢、紅玉和滿倉、永祥他們。鄭老師，咱們又一次經受住了考驗。」
「是呀，咱們經受住考驗了。韓老師，福生還真有兩下子，孔老師他父母的病現在已經控制住了，兩位老人主要是嚇的，多虧了他哥和嫂子沒白沒黑的在跟前守著。韓老師，你也要保重身體呀。」
韓春雪捋了捋被風吹散的頭發，「不僅是福生，田甜、鄉賢、紅玉、小翠和含香，都在幫咱們推碾呢。我說讓學生們去搭把手吧，可他們就怕耽誤學習。」
「知道，剛才我看見福生了。韓老師，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我到前面去看看學生們。」夜色中，在一盞馬燈不太明亮的光線里，只見一隊男生正人人手持木棍，精神抖擻的巡視在學校的院牆外面。他們的年齡雖然不大，但卻個個都像士兵一樣。
韓春雪抬起頭來，那夜空中應該是有星星的，可是一種涼涼的東西卻貼在了她的臉上，她伸手一模，是一滴水。不知不覺間，原來已經下雪了。
此時此刻，韓春雪猛然想起了遙遠的縣城，「劍南，你們到底怎麼樣了？」
她這句話還沒有喃喃的說出來，梁津卻急沖沖的從學校里跑來了。「韓老師，冬春哭了，你趕快回去哄哄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