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利之人最重信義,得人錢財,替人消災。
林建泰依約分四批向錦州軍所在的平度溝運送了300擔糧草,並于二十三日以往商縣調糧的名義派部將湯陰九率領一百人押送一千斤火藥至平度溝。
施大勇依言給予五萬五千兩,貨銀兩清,錦州軍迫在眉睫的斷糧之危暫告一段落。然而隨著二千川兵的陸續到達,這糧食消耗也多,樂觀估計,可支持到年後初四五日。
為了徹底解決糧食短缺的大問題,施大勇派郭義持密信前往京師拜會東廠曹化淳與內廷司禮王承恩。只要這二位內廷大佬能夠出面幫忙,那高起潛定然要听命,不然銀子再多,也經不住林建泰那吸血鬼壓榨。
郭義此去攜帶重金,施大勇要其到京城後,先去拜會重病的丘禾嘉,將錦州軍現在的情況告訴這位老巡撫大人,希望老巡撫能夠出面斡旋。
因丘禾嘉兩袖清風,崇禎二年「已巳之變」時方從舉人躍升兵備,其後便出關撫遼,家中並無余財。而京師乃繁華之地,听說老巡撫及其家人在京中並沒有府邸,而是在東直門外租了民居暫住。感老巡撫清廉,對自己又有提拔大恩,施大勇不忍老大人卸任之後受制于錢財,故特要郭義瞞著老大人,留五百金于他家人,用以在京城的開銷,另外買些上等的人參藥材給老大人治病用。之所以要瞞著老大人,是怕老大人不受部下贈金。
因對身體主人有愧,施大勇要郭義辦完差事後去昌平一趟,替他送一千兩銀子給那嫁給秀才為妻的妹妹,告訴他家兄現在正在登萊平賊,等平定賊亂之後回遼東會往家中一趟。
另派邵武快馬急回錦州,調留守錦州的黃安部一千四百兵南下。同時要邵黃二人與新任遼東巡撫孫接觸一下,看這位新巡撫大人對遼東局勢持何種主張。對他孤軍在外的錦州軍將又持何種看法,能不能出面向朝廷替他們申訴一下。
能做的施大勇都做了,現在就看轉機會出現在何方了
看在銀子份上,裴少寬將大軍所收的各類塘報、抄報私下送給施大勇,甚至還將高起潛召集諸將議事的會議內容泄露給施大勇知道。
從裴少寬的口中施大勇終于得知為什麼高起潛在小官屯擁軍不進了,原來朝廷有人瞞著天子私下和孔有德議撫。
听說力主招撫的是前任首輔周延儒,大學士、兵部侍郎劉宇烈,另外兵部主事張國臣等人也是極力議撫的。
撫事進行得如何,施大勇並不知道,高起潛還要等到什麼時候,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孔有德絕不可能接受招撫。此賊狡猾多變,屢番詐降,根本不足信。有孫元化的前車之鑒在那,卻不知朝中那些還主張招撫的大人們為何還要再行此下策。
大軍就在萊州城外,孔部李九成又新敗,此時大軍一鼓作氣殺過去,有萊州城內守軍配合,勢必能將叛軍全殲于萊州城下。
這般不戰不進,坐等招撫成功,不僅空耗糧餉,也延誤軍機,要是萊州城頂不住,那再想奪取這座堅城無疑困難許多,徒然增加官軍死傷而矣。
施大勇大恨,主政者愚蠢!恨其不為大軍主帥,恨高起潛太監誤事,然恨得再多,也無濟于事。他錦州軍勢單力薄,已成大軍棄軍,若不是林建泰等人見利眼開,怕早就崩潰,何來錦州軍!
撫吧,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高起潛要撫,那就撫,但願這撫事能夠成功。
施大勇受夠在這鳥不拉屎的平度溝苦熬,恨不得早日率部歸遼東去,省得在這擔心高起潛不知哪天就射來背後一箭
二十五日,鄧圮和王洪雙雙便服來訪,二人來的目的除了看看那兩千兵在施大勇這里過得如何,另外也給施大勇帶來一個確切的消息——仗不打了。
不打了?
施大勇一驚,旋即高興起來,莫非撫事真他娘的成了?
誰知鄧圮卻說叛軍仍在萊州城外,那撫事都撫到溝里去了,丫根就沒有影。
既然招撫不成功,那高起潛還等什麼?打啊!鳥太監還等個雞.巴毛啊!
施大勇不岔,忍不住罵了高起潛一聲。
鄧圮听了淡然一笑,無所謂。王洪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也跟著罵了聲,然後說這回不是高太監不肯打,而是朝廷不讓打。
「朝廷把咱們調來就是平孔有德,解登萊之危的,為何現在倒不讓打了?」施大勇一頭霧水。
王洪笑道︰「不要咱們拼命豈不是好事?兄弟倒怎麼一心要打呢?」鄧圮和施大勇結了把子,王洪和鄧圮交情深,便也和施大勇兄弟相稱起來。相比鄧圮更重施大勇情義,他打得卻是和財主多多結納的心思。
「養軍千日,用在一時。咱們當兵打仗吃皇糧,為的不就是替天子平定四方亂賊嗎,若能早日平定叛軍,我等也可早日回家不是。」施大勇越想越不是滋味。
鄧圮嘆道︰「兄弟一心為國,大哥是知道的,可如今不是我們能做主的,朝廷說不打,那就不打吧。」
「大哥可知朝廷為何不讓出兵?」
「山東巡撫徐從治死了。」
「這是哪個?」施大勇沒听說過徐從治這號人。
鄧圮道︰「就是以前的山東布政使,前任巡撫余大成被押解進京後,朝廷就要他當巡撫了。」
「此人如何死的?」山東巡撫死了,這可是朝廷大員,施大勇略驚了一下,「病死的?」
一省巡撫死了,不是病死就是老死,施大勇想不到其他的死法,總不能是戰死的吧。真要是戰死,那可是了不得大事了。
「那倒不是,這徐巡撫說來也是個好漢,他是在城頭督戰時被叛軍炮火給打中了,重傷不治而死。」事實還真是施大勇想不到,那徐巡撫的確是戰死的,鄧圮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有些肅穆,有種悲戚。
王洪也嘆息了一聲。
戰死的?施大勇這下可就越來越不明白了,十分疑惑︰「不是說正在招撫嗎,怎麼叛軍還在攻打萊州?」
「叛軍能信麼?」王洪朝京師方向撇了一撇,「哧」了一聲︰「也就朝中那幫大人們會信。」
鄧圮道︰「徐從治一死,主撫派又佔上風了。溫閣老和皇上倒是想戰,可是現在朝中一邊倒的要撫,皇上和溫閣老也不能硬頂著,前些日子這招撫還是秘密行事,現在卻成了正大光明,堂而皇之而行了。」
聞言,施大勇拍案而起,憤然說道︰「天子要戰,首輔要戰,其他的臣子如何敢說不戰!」
「兄弟大概不知道朝廷里是個什麼情況吧?」施大勇的激動讓王洪有些意外,你遼鎮離京師可比咱們四川近,怎麼這朝中的情況你卻不知道呢?
施大勇怔在那里,不知道王洪這話是指什麼。
王洪見他確是不知,便嘆口氣道,告訴他道︰「這麼說吧,爾今朝廷做官的,十個有九個是東林黨的人,前首輔周延儒便是東林黨的人。不管首輔也好,還是各部堂官也好,又是科道言言也好,要不是東林黨的人,你就別想把這官做好,更別想得到他們的支持。簡而言之,爾今這朝廷啊,不是皇上說了算,其實是東林黨說了算。要是東林黨不答應,皇上和首輔也沒有辦法。」
「現在就是東林要招撫孔有德,所以」鄧圮苦笑一聲,「溫閣老倒不是東林黨的人,可就因為他不是東林的人,所以他這閣老說話才沒用。」
剛說完,施大勇就氣得又是一掌拍在了桌上,罵道︰「東林誤國!有這幫奸臣賊子在皇上身邊,這天下事能好得了!恨不得提一旅精兵清君側,將這些誤國奸賊斬于朝堂之下!」
施大勇說出這話來,可把鄧圮和王洪嚇了一跳,二人慌忙起身,一個朝外看,一個去拉施大勇。
「兄弟這話可說不得,要是叫人听見了,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鄧圮一邊說,一邊將激動中的施大勇又拉著坐了下去。
「這話也就今日兄弟隨口一說,咱們可都沒听見,往後啊,可千萬不能再說這話。這話是臣子說的嗎?就算兄弟是好意,恨東林那幫人誤了國事,可是也輪不到咱們來管啊。這決定腦袋,咱們也就是些帶兵的武夫,朝廷向來就不待見咱們,用得著咱們的時候,好吃好喝供著,用不著,立馬就打到角落里。說來兄弟你還算好的,你看看老哥我,唉,這他娘的哪是人過的日子!」王洪說著說著想到這兩年來被呼來喝去,姥姥不疼,女乃女乃不愛的日子,不由也是心酸。
被他二人一說,施大勇也知自己失言了,定了一會,抬首問二人道︰「二位兄弟此來,想必是有什麼事吧?」
王洪笑道︰「倒沒什麼事,只不過這些日子沒著個酒肉,嘴巴都淡出味來了,所以找兄弟商量下,看咱三家是不是湊些銀子,派人去買些酒肉回來?」
「鄰近各縣都被叛軍擄掠過,百姓連口糧都不得,何來酒肉能賣的?」
施大勇早派人去買過,可能買著的卻是寥寥無幾,派出去的人回來說,往往走上十里八鄉也見不著個人影。城里頭倒是有,但也少得可憐,也貴得很,買了兩次才買回來幾十斤肉,根本不夠將士們吃的。最後給熬了幾鍋肉湯就著面餅勻了。打這之後,施大勇就沒再派人去買肉了。
王洪卻肯定道︰「這里沒有,別的地有啊!咱們派人到山東去,那里沒經多少兵災,這兩年年景還算不錯,應該能買到。」
「看眼下情形,這仗是打不了了,說不定得到明年二三月份才能動,這馬上過年了,也不能太寒磣,弟兄們身在異鄉過年,總得有酒有肉,一年就這麼一個除夕,可得讓弟兄們吃好喝好。兄弟說是不是?」鄧圮說道。
施大勇點了點頭,要是王洪有門路,他自然願意買些酒肉回來過年。
「好,這事就由二位兄長做主吧,要多少銀子小弟這出便是了。」
鄧圮擺手道︰「哎,哪能要你破費呢,咱們各家出各家的。」
王洪訕訕的笑著,沒說什麼。
施大勇卻堅持要替他們出這酒肉銀子,鄧圮推辭不過,便也答應了。王洪樂得直說酒肉買回來肯定先盡施大勇先挑,那肥的管錦州軍飽。
施大勇笑了笑,隨口應付了幾句。鄧王二人又在他的陪同下去看了正在按錦州軍的要求進行訓練的兩千川兵,看了片刻之後,二人便告辭了。施大勇要人取了三千兩銀子給二人,王洪滿臉堆笑的要親兵拿了裝馬上帶回去。
送鄧王一行出營後,施大勇不禁嘆了口氣,沒想到天子竟然硬不過臣下,這仗不打了改繼續招撫,誰知道這他娘的要撫到哪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