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厚盾支在地上,盾牌後一對眼楮露出緊張之色,前一刻奪佔城頭的喜悅再也不見分毫,那對眼楮只是死盯著城下敵人,心中滿是駭然!
那員敵將竟然披了三重甲!我擦,披了三重甲,居然還能使一柄巨斧!
啪嚓一聲!這對眼楮的主人心髒猛地一縮,就見血花飛濺,卻是一個同樣手持厚盾的同伴重重栽在地上,手中大盾裂成幾塊,而那同伴的腦袋則被生生砸到了腔子里!
身為杜歡麾下最信重的親兵心月復,這人是兩千大軍中少有的精兵悍卒,甩開大軍主力,夜里奔行數十里,還有余力登城殺敵,把城頭守軍斬殺殆盡,也證明這伙丘八都不是好相與!
可是眼下看著那數十個緩緩逼來的重甲敵軍,這些杜歡心月復親兵卻人人心中生出一絲驚懼,生出一種莫可與敵的感覺。
也難怪杜歡一方兵卒覺得震駭,實在是大明已經少有人披堅執銳,強攻硬打了,除了仍處于蠻荒之中的民族,但凡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甲冑都將一步步走向沒落。
不說大明朝發展出的各種火藥武器,在有效射程內,火槍火炮能輕易把身著鐵甲的士兵打成齏粉,就算時光往前推五百年,有宋一朝的強弓硬弩便能讓任何甲冑失效!
故此,當武器隨著文明發展變得越來越威力強橫,戰爭戰術也隨之發生變化時,厚重的鐵甲、鋼甲、鏈甲、鎖子甲,這些甲冑在大明中後期就成了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征,至于普通大明軍兵,除卻制式的鴛鴦戰襖,有一身棉甲便算不錯了。
不要小看棉甲,除了看上去沒有鐵甲威風,似乎沒有鐵甲堅固,可實際上棉甲的使用與防護效果卻遠遠好于各種類型的鐵甲。
棉花浸水,拍打壓制成棉片,棉片交疊,中間襯以鐵甲,經過復雜工序制作出來的棉甲不單單能在中遠距離上有效防御火器,還兼顧對冷兵器的防御效果,而這種甲冑還有一個更大的好處,那就是方便制造,非常廉價!
小規模的武裝團體對武器裝備的造價不會太敏感,可是對于大明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來說,價格就至關重要了,大明千戶所數十,百戶所數百,在籍軍隊足有兩百多萬,近三百萬,規模如此之大,就算一個士兵頭上省一文錢,總數都大的驚人,更不要說常年積累的數目了!
所以即使像武毅營這種以征募兵士為主的明軍,也難有幾副好甲冑,不是說棉甲的防護效果就一定好于千百年衍變改良下來的鐵甲,而是大明朝絕對擔負不起大規模裝備鐵甲的成本!
不過,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鐵甲數量少歸少,大明全國加起來幾萬副總是有的,而武毅營三千人的編制,又佔據著實際上軍備儲存以千戶所為標準的商南,找出十幾副鐵甲來實在是容易的很!
棉甲、鐵甲輕易能夠找出來,不容易的反倒是能夠使用這些甲冑戰斗的人,尤其是披掛不止一副,還能揮舞錘斧等重武器廝殺沖鋒的人!
一般人身上穿上三、四十斤的甲冑便行動遲緩,可是牛敢穿了一身鐵甲,套了兩身棉甲,手提一把短柄戰斧,居然還能走動,走動也不說了,沖擊杜歡麾下士卒的最初幾步,這廝居然還助跑了幾步!
三層甲冑足有一百五十斤以上!加上一把大斧頭,牛敢的負重達到了驚人的二百斤,算上牛敢自身體重,這樣一個大家伙撞來,光是沖擊力便能讓杜歡麾下兵卒狠灌一壺,更不要說牛敢掄起斧頭狠狠劈砍時的殺傷了!
要是只有牛敢這麼一個怪物,就算杜歡所部付出一些代價,也不是抵擋不住,可讓杜歡在內數十人難以承受的是,居然足足有二、三十個如牛敢一般的披甲銳士,雖然那些士卒只著兩層甲,可也叫杜歡所部從內心深處感到震撼了!
杜歡麾下不過是些衛所兵,即使身邊親信,也絕對用不著披堅執銳,更不會離開駐地,與流賊、北虜死戰,所以他們不知道,這樣的重甲其實便不算什麼,此時的滿清韃子至少便是兩層甲,里襯鎖子甲,外罩棉甲,八旗精兵三層甲、四層甲也是家常便飯!
只有在孫傳庭麾下,曾經入衛北京的野戰秦軍,只有曾經和韃子交過手的武毅營知道,連戰馬身上都批有重甲的滿清韃子是如何厲害,而自家要是沒幾個披不得重甲的精銳,還野戰個毛!
不過這個時候牛敢也好,楊剛也罷,沒有一個人有功夫瞎想,人人只是不惜體力地強沖硬打,一心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沖上城頭,把敵人趕出城去!
小小一個縣城,城南城北、城里城外都是敵人,要是不能擊退一路,武毅營便鐵定是一個沒頂!
不進則死!不成功便成仁!殺殺殺!
腳下急沖,側身狠狠撞在一面木盾上,同時一只手臂高高舉起,楊剛能夠清楚看到面前那張因為驚恐而扭曲的臉,但是手里的鐵鞭卻沒有一絲停頓。
砰!噗!
鐵鞭重重地砸在八瓣鐵盔上,鐵盔凹陷下去,紅的白的從一邊流出來,楊剛稍稍往後退了兩步,手腕抖了抖,一個武毅營士卒從楊剛身邊沖過,隨即前面又響起物體碎裂的聲音。
我擦,要是敵人都只帶氈帽多好!
楊剛想著,腳下發力,越過剛剛砸翻了一個敵人的袍澤,再一次撞了上去。
短短一炷香功夫,楊剛帶領麾下幾十名精銳便沖擊了幾輪,每一輪過去,總要帶走一兩個敵人的生命,當最壯悍的牛敢也氣喘吁吁,不得不後退休息時,一直死死擋在坡道上的杜歡所部終于承受不住了!
弓箭射不穿,刀槍砍不動,面對一個個怪物一般的人型坦克,不斷付出傷亡的杜歡麾下士卒除了無奈,還有驚懼。
和這幫怪物近戰就是找死!弓箭也是廢物!火槍呢!找幾桿鳥銃來!
士卒們大喊著,喊聲嘈雜的很,只是深夜襲城,誰會帶幾桿不利于近戰,不適合巷戰的火器,更何況就算有鳥銃在手,如此近的距離又能放幾槍!?
大聲叫嚷,要後面同伴找鳥銃御敵,只是杜歡麾下士卒後退的一個借口罷了!
不是俺們不肯賣力,不是俺們不肯死戰,實實是打不動這幫怪物!他女乃女乃的,這伙丘八怎麼就如此厲害!披了這許多甲,還能沖陣砍殺!
步步後退,步步驚心,杜歡雖然大聲鼓氣,不停喝令部下與武毅營死戰,可是連杜歡自己心生懼意,不肯冒險與武毅營披甲銳士死戰,更何況他人!
料差了!沒想到楊剛那小賊居然有這許多精銳,沒想到楊剛居然也是一員悍將!真是可惜,要是這些能批三重甲死戰的精銳是我的手下………
眼見著楊剛協同牛敢沖在最前,一步步沖自己逼來,杜歡突然心中生出一絲悔意,後悔沒有假戲真做,真得把女兒嫁了………
不過後悔的念頭僅僅在杜歡心頭閃了一下,便迅速消退,已經完全讓出坡道的杜歡所部順著城頭再退幾步,終于重整旗鼓,鼓起了和武毅營拼殺的勇氣。
「整隊!整隊!大軍頃刻便到,在堅持片刻,人人便是百兩銀子!我杜歡指天發誓,說話算話,今日死戰者,他日我杜歡若富貴,絕不負了弟兄們!」
杜歡大聲喊叫著,二百部下在窄窄城頭密密排列,足足有三十排,肩挨肩,人擠人,眼看己方戰陣如此厚實,杜歡所部上下終于有了一絲擋住武毅營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