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族譜,楊潯在楊氏宗族中已是遠支,離出五服只差一步,不過楊潯在楊家莊卻混得不錯,蓋因為楊潯姐姐的丈夫是楊家三老爺的小舅子,有了這層關系,楊潯說不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在楊家莊也算一號人物。
楊潯有自家姐夫做靠山,自家姐夫又有楊家三老爺做靠山,楊潯在楊家莊不時也能抖抖威風,出了楊家莊,外面可沒人買賬,不過到了崇禎十七年,一切卻突然變得不一樣了。
雖然楊老太公一直不肯承認楊剛與楊家的關系,禁止楊氏宗族中人提及此事,至始至終只肯暗自和楊剛有所牽連,可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外人自然而然便對楊氏宗族生出幾分敬畏,而自家宗族出了一個高官,宗族中人又怎麼可能盡數恬淡如昔!?
楊剛自封陝西總兵官,掌控三秦,大軍成千上萬,風頭正勁,有這麼一個威風人物,楊氏宗族上下自是與有榮焉,人前人後即便有所克制,心下也肯定洋洋得意,若僅是如此,倒也罷了,可是須當知道,一樣米養百樣人,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楊老太公雖然三令五申,可是卻難保族中不出幾個仗勢欺人之輩,而楊潯便是其中翹楚!
楊家莊里,當著楊老太公和三位老爺的面,楊潯絕口不提楊剛兩字,可私下里悄悄議論陝西總兵官大人如何如何,細算起來,和自己是什麼什麼關系,楊家莊內尚且如此,出了楊家莊,眼看人人對自己多了幾分客氣,多了幾分敬畏,自覺怎麼算自己都是總兵官大人長輩的楊潯漸漸便猖狂起來。
初時楊潯僅僅自夸有一個三品官的表佷,過的幾天,‘表’字去了,楊潯把自己當成了總兵官大人的親叔叔,想起佷子手握大軍,關中都是楊家的地盤,沒讀過什麼書,也不知道什麼叫內涵素養的楊潯一顆心便火熱起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胳膊肘那有朝外拐的道理,唔,如今佷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做叔叔的也當發達發達罷!?
于是楊潯開始折騰起來,初時不過小打小鬧,干點賤買貴賣的勾當,可發覺往來買賣的生意人都唯唯諾諾,絲毫不敢和自己爭利後,更有一幫混混貼了上來,充當跟班、打手,楊潯便一下子開了竅,強逼買賣,置田購產,什麼來錢干什麼,一時間風風火火,很是生發起來。
楊潯在鄉里胡作非為,渭南周遭百姓敢怒不敢言,人家有一個做大官的佷子,手下成百上千軍爺,有刀子在後面支撐,誰又敢跳出來指責楊潯的橫行霸道!?至于告狀鳴冤什麼的,自古官官相護,別說現在陝西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就是一個空架子,就算有官兒在,只消想到西安府乃至商南、商州、潼關、華陰各縣的官兒都出自總兵官大人門下,老百姓便絕了搗騰的心思。
忍忍罷,只要有口飯吃就好,唔,這兩年老天爺有眼,風調雨順,多賣力氣,總也餓不死人…………
老百姓老實木納,膽小本份,只要活得下去,少有人敢與官爭什麼,也不敢與和官有牽連的人爭什麼,如此一來楊潯更是得意囂張,更是胡作非為起來。
只是這一日,渭南發生了一件轟動全縣的大事,從西安府來了一班差人,竟然闖入楊潯新置的宅院,將楊潯抓了出來。
說是抓,其實西安府來的差人們都客氣的很,鐐銬、木枷什麼的都沒有,不過眼看楊潯隨差人們往西安府而去,悄悄打听出原委的百姓們還是沸騰起來。
那位姓莫的大人是個好官啊,唔,一定要重重懲治那個惡棍,壞蛋,一定要…………莫大人能做到吧!?楊潯的佷子可是…………老天有眼,一定要保佑莫大人啊……………
群情洶涌過後,百姓們紛紛散去,而百姓們的心卻悄悄地揪了起來,為一個他們今天才知道的人。
同一時刻,楊家莊里,剛剛得到消息的三老爺楊連盛一臉陰沉,冷冰冰地盯著自己的小舅子,一想到自己的小舅子與楊潯背著自己,在外面鼓搗出得是非,楊連盛就怒火中燒,不過將小舅子痛罵一頓之後,楊連盛還是決定插手撈人。
不管怎麼說,那楊潯也算是我的人,打狗還要看主人,那莫言要是好生和我說說,我自會給他一個交代,可是如今當眾抓人,真真太不給我楊家面子了!
思來想去,楊連盛心中惱怒漸漸轉移到了莫言身上,在三老爺想來,楊潯犯得事算不得什麼,田產錢財,賠付給還就是了,軍糧摻假,換過也就結了,根本沒有必要放倒台面上來,莫言差人去抓楊潯,便是故意與楊氏宗族難堪,駁自己的顏面!
冷冷掃了小舅子一眼,楊連盛喚來一個下人,過不多時,一個約莫三十歲上下的男子應召而來,正是楊連盛的長子楊冰。
「冰兒,此去西安府,該還回去的東西就還,該賠的就賠,給那姓莫的說清楚,咱們楊家可不是仗勢欺人之家……………可有一條,咱楊家的顏面不能丟,務必要讓那莫言放人!」
「是,父親。」楊冰恭恭敬敬答應了,想了一想,沒有就走。
「父親,那莫言要是不肯放人呢?」
「不肯放!?哼,那莫言是傻子麼!楊潯是個上不得台面的東西,我楊連盛可不是!唔,若是那姓莫的不知進退,你就去尋楊剛,要你的表哥出頭!」
楊連盛如此吩咐,心中卻不以為意的很,覺得兒子太過多慮,楊潯是楊氏宗族的遠支,自己可不是,陝西總兵官楊剛那是自己的親佷子,要是莫言這點進退都不懂…………
可是楊連盛沒想到,莫言還真就沒放人,而自己的兒子也真就往潼關去了,只不過楊冰並非獨自去見表哥,而是和莫言,以及被鎖在囚車里的楊潯一起去得潼關。
要按莫言本意,軍糧摻假,再加上欺凌地方,霸人田產等等罪名,即便不判楊潯一個斬立決,也至少是一個斬監候,只是當初顏越將莫言請來,給的權責只涉及政務,可沒提及刑獄,故此遵命往潼關報到的莫言將楊潯收押起來,一並帶往潼關,交給上官處置。
雖為文官,莫言可不是文弱書生,一路上騎馬而行,身形挺拔,頗有氣度,反觀楊冰、楊潯便狼狽許多,一個並未出過遠門,騎馬走了幾十里地,便渾身酸痛,只好棄馬坐車,至于楊潯,剛被木班、賈袞請到西安府時還很是倨傲,可是打了一通嘴巴,挨了幾記板子,楊潯便立刻沒了威風,如今鎖在囚車里更是如死狗一般。
不過內心深處三人卻又是一番情形,楊冰心中惱恨,覺得莫言忒不上路,給臉不要臉,回頭非要好好在表哥面前告上一狀不可,楊潯則心中怨毒萬分,恨不得將莫言生生吞了,只是形勢比人強,此時只能乖乖裝王八,至于莫言。
此番總兵官與軍師參贊招我前往潼關,不知為了何事?唔,顏先生高風亮節,必是有正事商量,至于楊剛楊大人…………
莫言掃了楊冰、楊潯一眼,心中生出一絲疑慮,不過這絲疑慮轉瞬即逝,莫言抬頭挺胸,騎在馬上的身板更形挺拔了些。
大丈夫立身處世,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做事但憑公理,就算總兵官…………我又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