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它可以非常軟弱,也可以非常堅定,可以游疑多變,也可以百折不撓。
僅僅相隔數十里,同一陣營的兩支隊伍卻表現大相徑庭,究其原因,便要著落在人心上,風陵渡口,雖然成千上萬士兵、民夫面對的不過是區區千余敵人,但一群未經歷過戰爭考驗的新兵和只懂得種地干活的民夫,肯定不會有與敵死戰的勇氣,一群缺乏信心,還不懂得什麼是眾志成城的綿羊,就算數量再多,也不可能是一群虎狼的對手!
反觀勝捷軍數萬精銳,只因為前後左右都是朝夕相處的袍澤,只因為一面獵獵招展的旌旗,只因為一個誓言決不後退的身影,即使知道前有強敵,後有隱患,卻不露半分亂象,軍容依舊嚴整,軍威依舊凌厲!
勝捷軍的表現落在滿清韃子眼中,立刻引來了一陣陣贊嘆,贊嘆的背後則是深深的忌憚,交戰至今,雖然勝捷軍並沒有給予清軍多大的打擊,可是數十天來一直如昔,甚至在噩耗傳來之際依舊不變的軍陣軍紀,終于讓清軍上下發自內心生出了對敵手的尊敬。
瓖紅旗旗主、固山額真葉臣臉上的笑容斂去了,左右軍將上前詢問是否再度展開強攻,葉臣思索片刻後,微微搖了搖頭。
勝捷軍軍心士氣猶在,軍陣不亂的話,我大清兵強攻不過是徒增傷亡罷了,還是耐下心來,再等等看罷…………
清軍鳴金收兵了,一隊隊韃子海水退潮般退了下去,兩軍相隔千米對峙,而中間地帶遍布殘肢斷臂、鮮血尸首,折斷廢棄的兵器甲冑在陽光下閃爍不定,一群烏鴉呱呱叫著盤繞其上,大戰雖然停歇,可是肅殺之氣依舊充斥天地。
清兵不打了,勝捷軍也相應後退收縮,絲毫不戀戰,一隊隊士卒警惕地盯著不遠處的敵人,相互掩護,將受傷、戰死的袍澤搜救下去,同時大隊民夫沖上來,全力整修加固勝捷軍營寨。
勝捷軍營寨略微靠後的位置,楊剛緩緩收劍歸鞘,吩咐親兵喚來各軍將官,親自吩咐布防輪替之事,清軍看起來一時半會不會再攻了,輪替警戒值守自然要早早安排。
直忙了半晌,一切事情才安排妥當,當下便有軍將按照安排匆匆行事去了,不過還有一部分將領留了下來,這些將領都是一軍一營的統兵大將,此時湊在一起,這麼多勝捷軍高層自然不是為了說笑言歡,而是為了先前沒有得到答案的疑惑。
楊剛掃了一眼留下的將領,張路、盧大富、牛敢………一個個都是楊剛信重的心月復,幾乎全部都是當初武毅營的老人,在這些人面前楊剛不需要太過遮掩什麼,瞧瞧親兵已經把守四處,沒有視線能夠看到此處後,楊剛一直鎮定自若的神情突然消失不見,代之以深深的疲憊。
「大人,風陵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俺們身後真得有韃子麼!?」張路與交好的盧大富、牛敢等人互相看看,從彼此的臉上都看出了濃濃的擔憂,張路終是忍耐不住,踏前一步,問了出來。
「發生了什麼?我擦,我也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唔,應該有幾個韃子溜到俺們背後去了罷!」楊剛說道,忍不住罵了一句。
「…………大人,那我們該怎麼辦?」
「那還用說,當然是趕快殺回去了!」
「放屁!你當北面的韃子都是擺設麼!」
聞听背後真得有韃子,眾將頓時急了,紛紛叫嚷起來,後路被斷可不是好玩的,當年督師孫傳庭及十萬秦軍大敗,便是因為闖軍斷了秦軍後路,截斷糧道,往事歷歷在目,如今舊事重演,眾將若不著急才怪。
可是,眾將亂紛紛地吵嚷,看在楊剛眼里便十分窩火了,忍了又忍,楊剛突然長身而起,暴喝一聲︰「閉嘴!都閉嘴!我說,他太陽的,統統閉嘴!」
刷的一下,現場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望向楊剛,牢牢閉上了嘴巴。
「瞧瞧你們像什麼樣子!有必要那麼張揚嗎!有必要那麼慌張嗎!有必要那麼…………嗎!」
楊剛罵了兩句,悻悻住嘴,一旁顏越、莫言正急使眼色,楊剛往周圍掃了一眼,意識到自己的嗓門也過大了。
「如今情況不明,我軍就算要退,也只能緩緩而退,絕不能貿然撤兵………嗯,以我所料,溜到我軍身後的韃子肯定不會多,否則韃子就不會去風陵渡搗亂了,嘿嘿,咱們牢牢堵死了大路,韃子只能翻山越嶺溜過去,如此一來,能溜過去多少?林寧足足領了五千大軍回援,再加上潼關守軍,咱們的退路絕對不會有失!」
楊剛壓低聲音,緩緩說到,這一番話有條有理,眾將听了紛紛點頭,也是,當面清兵若要去風陵渡,無非兩條路,一個是乘船順河而下,另一個便是從呂梁山中尋出一條道路,黃河水勢湍急,祖祖輩輩生活在黃河邊的漢人百姓下河都要小心翼翼,全是旱鴨子的韃子想也不要想搭順風船,至于呂梁山…………
望望崇山峻嶺的莽莽呂梁,眾將實在想象不出有什麼樣的軍隊能在呂梁山中來去自如,故此一個個放下心來,神情頓時輕松不少。
「你們回去後好生約束手下行伍,今日大戰一場,白日就算了,等到夜里,全軍拔營,回返潼關…………話說到前頭,行軍依舊按章程進行,絕不能給韃子可乘之機,有擾亂、干犯軍紀者,定斬不饒!」
楊剛端正面孔,如是說到,張路等紛紛點頭,都應承了,楊剛揮一揮手,被罵了一通的眾將這才散去。
張路等將官去遠了,原地只留下楊剛、顏越、莫言三人,三個人彼此看看,不約而同地露出凝重之色。
「大人,有幾個韃子溜到我軍身後實不堪憂,可是,風陵渡的糧食…………」
「別說了,我心里有數!顏先生,我軍軍糧還有多少?」
「回稟大人,軍糧尚有一千二百石,兩日之用足夠,但是…………」顏越欲言又止,從神情中顏越知道,楊剛已經明白自己未盡之意。
「兩日麼?這麼說,我軍還有三五天時間!唔,此地距離風陵渡尚有三十里,路到不遠,可是……………」
楊剛皺起眉,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到了這個時候,楊剛突然意識到,自己想要在風陵渡保留一個橋頭堡的願望一定不能實現了,至于大軍能不能安然返回潼關,還要看天意!
我怎麼就這麼愚蠢!怎麼就沒有給屯糧重地留下足夠兵馬!我擦!直望風陵渡不要被破壞的太慘才好,渡頭被破壞了也關系不大,希望糧食沒有損失太多!唔,要是風陵渡的糧食………不知道潼關還有多少軍糧可調?新的軍糧又需多久能運過河來?
當楊剛皺眉苦思時,清軍統帥葉臣也在思索同樣的問題,而決定兩支軍隊行止的,是一千韃子所能造成的最大破壞,不過,不管巴哈納將自己的使命完成了多少,葉臣都下定決心,在風陵渡發動全力一擊!
背水而戰,兵家大忌,且讓明軍從容退去便是,不過,哼哼,等到了風陵渡…………
葉臣專注地看著一副風陵渡的地形圖,同時清軍中軍擊鼓聚將,其後的數個時辰里,一隊隊清軍得到了嚴令,最少一天,最多兩日,清軍便要發起此番南下最凶猛的一輪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