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丁春秋和旺財兩對男女考察完木屋內的環境,一臉滿意之色的走了出來。
全芷晴正巧听到屋外兩人說到草廬,便問道︰「顧兄,方才我等從窗口向外眺望,發現這里的山腳下亦有不少草廬啊,而且都有人居住的樣子,不知都是何人?」
顧愷之答道︰「在這里的草廬中住著的都是些寒門的學子,就是午前去搶你們墨寶的那批人。他們來此地是真正為求學而來的,自然都願意住在草堂左近,臨近水源之處。這些寒門學子大多學習刻苦,有些真本領,其中不乏可交之人。」
丁春秋听的略有不屑,暗想寒門子弟能有什麼可交的,不過他自認應該有君子雅量,沒有將這種不屑很明顯的表露出來,而且他听說自己的墨寶正是被這些人爭搶了去,暗感得意之下,倒也隱隱對這些寒門子弟有了一些好感,當然這是建立在自身身為士族的優越感基礎之上的。
林幸听了顧愷之的話卻暗暗點頭,對顧愷之的話深感認同。
士族子弟有家族勢力照拂,如無必要,自然不必得罪,固然是能交則交,但也不必深交,泛泛即可。除非是踫到如顧愷之這樣有真才實學之人。而與其去與那些浮夸幼稚的士族子弟為伍,不如去交一交這些真正有學識的寒門子弟,日後也許能有用到的地方。
顧愷之身為江南四大世家的子弟,交友卻能無門戶之見,此點實在難能可貴,讓林幸有些刮目相看。
不過如此一來,就讓他在士族子弟中顯得有些特立獨行,這也許也是他被人稱作痴絕的原因之一吧,所謂痴,也許就是說他不通人情世故,做事但憑喜好吧。但這在林幸看來不能算做缺點。
林幸道︰「等他日有暇,是應與這些寒門子弟見見,略進同學之誼。」
顧愷之听了,大感訝異的望了林幸一眼,眼中閃爍出驚喜的光芒,似乎是找到了知己的眼神。顧愷之是有真才實學之人,交友也喜歡認才學不認家勢,這樣另類的做法自然讓很多士族子弟不喜,送他痴絕之名,平素也少與他來往。顧愷之其實心里還是郁郁的,雖然他與很多寒門子弟交好,但是到現在為止卻還無一個與他出身相仿的士族子弟能夠理解他的這種做法,而林幸偏偏是第一個讓他感覺到志同道合的士族子弟,因此看林幸的眼神也漸漸不同了。
如果說之前听到林幸的賦詩,看到林幸的竹筆書法,對林幸還僅僅停留在欣賞的層面,那現在,顧愷之則是將林幸當成了同類,對其有了發自內心的認同感。
林幸立即察覺到了顧愷之的這種情緒上的微妙變化,沖其微微一笑,顧愷之也立即微笑回應。兩人都未再多說一句。
君子相交,貴在會心,彼此會心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丁春秋見無人說話,卻以為這是一時冷場,等了一會便開口道︰「顧兄,這些木屋有二十多間,是否每間都可隨意住?我等是在其中任挑一間嗎?」
顧愷之道︰「除了第一排左手第一間和最後一排右手第一間以外,其他現在都空著,你們都可隨意居住。」
全芷晴奇道︰「第一排左手第一間和最後一排右手第一間都有人住嗎?敢問住的分別是何人?」
顧愷之道︰「最後一排右手第一間是我住的。至于第一排左手第一間,住的是……是……」顧愷之突然有些面紅耳赤起來,吞吞吐吐的道︰「是陳郡的張氏公子。」
「陳郡張氏?」諸人听了都是一愣,張氏也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是與顧愷之的家族顧氏並稱的。
林幸等人都感到很奇怪,怎麼陳郡的張氏公子也跑到吳郡來求學來了?難道也是因為看了梁祝的緣故?
……
所謂江南四大世家,就是朱、張、顧、陸四姓,有別于王、謝等南渡士族,為江南本土士族中的翹楚,其中以吳郡陸氏的實力為最,顧氏次之。
錢塘九姓中也有朱氏和顧氏,他們分別是屬于江南四姓中朱、顧兩姓的旁系別枝,與他們有親緣關系,有相互往來,但卻已屬于不同的家族,家族勢力上的差距也很大。
說到四大家族,不得不提的是,南渡士族中也有四大家族,他們就是在史上被稱為「東晉四大家族」的王、謝、桓、庾。這四個家族在歷史上先後在北伐中建功,使得家族實力急劇擴大,最終實力蓋過了江南本土士族,完全把持了大權。
不過在此時,很多事情還未來得及發生。
南渡四族中,山東瑯邪王氏因永嘉之亂後,王敦、王導兄弟在南京重建晉室有功,使王家名重江東,有「王與馬,共天下」、「不以王為皇後,必以王為宰相」之說。是以在朝堂中勢力極盛,為南渡四族的領軍人物。
陳郡謝氏實力也不弱,此時有謝安的哥哥謝弈、謝萬在朝堂為官,因此謝家也是顯赫一方。不過,有江左第一名士之稱的謝安尚未入仕,離令謝氏崛起的著名戰役淝水之戰也為時尚早,謝安的弟弟謝石也還未入仕途,謝玄尚是一個比林幸年紀還小的半大少年,整日挨姐姐謝道蘊教訓。
此時謝氏的實力尚不足與王氏並稱,在政治上還附庸于王氏,唯王氏馬首是瞻,屬于王氏陣營中實力較強的一方。兩家族屬于政治同盟關系,相互間的政治聯姻也頗多。歷史上,謝氏大才女謝道蘊就嫁給了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不過謝道蘊此時現在還未滿及笄之年,還在過著自由自在的少女生活。
譙國桓氏因桓溫二次北伐建功,牢牢掌握兵權,在朝堂中有同一陣營的王謝配合,此時勢力反而是最大。
而潁川庾氏則實力較弱,只是顯赫一方的世家,還尚未真正崛起。
此時的朝堂之中,差不多是以王氏為代表的南渡士族,與陸氏為代表的江左本土士族分庭抗禮的局面。而軍事大權上,則幾乎被桓溫獨霸,已隱隱威脅到東晉王室地位。
……
此時林幸等人听說陳郡張氏子弟也在此,都甚感好奇,林幸便問︰「敢問張氏公子現在何處,可否過來一敘?」
顧愷之吞吞吐吐道︰「額,這、這個……」
他正在為難之際,那第一排左手第一間的木屋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了。
只見一個未事梳妝的女子手中提著木桶,施施然的從屋內走了出來。
此女此刻雖然穿著男子的儒生服侍,發髻卻是散放下來,而且身形窈窕嫵媚,前後凹凸有致,穿在外面的男子儒衫根本遮不住,讓人一見便知是個美麗女子。
此女看到外面諸人之後似乎稍稍有些驚訝,不過很快便淡然向眾人施禮道︰「諸位好。」倒也不甚遮掩自己的女子身份。
林幸等人都驚訝的望著此女,稍稍回禮之後,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此女倒是一副落落大方,泰然處之的樣子,與諸人稍稍見禮之後,隨即又單獨望向顧愷之,喊了一聲︰「顧郎君。」
顧愷之卻面紅耳赤,身體僵硬,結結巴巴的回道︰「張、張小娘子……」此時見對方女子身形已經顯露無疑,也不便再喊什麼張氏公子了。
這位張小娘子便立即對顧愷之微微一笑。
誰知顧愷之見了卻面色大羞,愈發的局促不安,匆匆向林幸等人行禮後,便道︰「林兄、丁兄、全兄,我突然感到畫癮上來了,需趕緊回屋作畫,否則食不香睡不安。告辭告辭!」說罷急急奔走,回到最後一排自己的屋中,將門砰的一關。
這位張氏娘子定定的看著顧愷之離去的背影,淡淡的嘆了口氣,神色有些微微失落。
林幸等人看到現在,算是差不多明白一些了。
看樣子似乎是神女有心、襄王無意。如此佳人,顧愷之卻不珍惜,佳人很是無奈啊。
林幸看著眼前的女子,微微有些愣神,不禁開口問道︰「小娘子是陳郡張氏子弟嗎,敢問小娘子芳名。」
張氏娘子听了面色稍稍一紅,暗道此子怎麼如此唐突,哪有剛一見面,就問女子姓名的,不過她生性泰然,覺得事無不可對人言,便從容答道︰「小女子閨名彤雲。不過此番彤雲是來此游學,按慣例要扮男裝,用的名字是張少康,以後請以張兄或少康兄相稱吧。」
說罷對著林幸幾人微微福了一福,便不再理會林幸等人,徑直提著水桶打水而去。
到了那從山腰潺潺流下泉水處,稍稍彎腰,將木桶就著水流的方向取水,姿態恬靜優美。
很快,她又從林幸等人面前提水而回,其間未再說話,只是沖諸人微微點頭,便進了自己的那間屋子,輕輕的將木門關上。
丁春秋、全芷晴等人見兩個當事人都離開了,便開始興奮的小聲議論起顧愷之和張彤雲之間的奇怪關系,談論的熱火朝天,一個個都很有八卦的潛質。
林幸則是一個人在旁邊靜想,默默的搜索起腦中的記憶來。
張彤雲,莫非便是那個成為了顧愷之媳婦的「顧家婦」?她是另一個能與謝道蘊並稱的才女啊,最終應該還是嫁給了顧愷之的,怎麼現在兩人一副性情不合的樣子呢?
歷史上的張彤雲一直是被拿來與謝道蘊做比較的。
史載張彤雲是張玄的妹妹,論家世自然不及謝家,論才情卻差堪比擬,張彤雲嫁到顧家。張、顧同為江南的四大世家,家世相當,這也是一門不錯的姻緣。
謝道蘊的弟弟謝玄經常夸贊自己的姐姐,把謝道蘊說成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的奇女子。
而張彤雲的哥哥張玄身為謝玄的朋友和競爭對手,則喜歡與謝玄對著干,常常自夸自己的妹妹比得上謝道蘊。
有一個叫濟尼的人,常常出入王、顧兩家,有人問濟尼,謝道蘊與張彤雲誰更好一些,濟尼說道︰「王夫人神清散朗,故有林下之風;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有閨房之秀。」說二人各有所長,大家都認為還算公允。
當然,普遍上認為顧家婦的閨房之秀,是要稍遜于謝道蘊的林下之風的。
但此時,林幸見到這個張彤雲,立即便被她那清麗月兌俗的氣質所折服,那恬淡卓遠的倩影,仿佛撲面而來一股清新氣,一下子就映入了林幸的腦海中,帶給林幸不同一般的感受。她的身影與雅致的木屋相配在一起,讓人有一種很和諧、很舒適的溫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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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此章寫的好累,為了梳理人物關系,資料看的頭昏眼花。為了了解顧家婦的哥哥張玄這個人,就單獨查了好久,關于此人的資料少的可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