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孔昊︰「今天,你就不要上樓了吧。」
孔昊痛苦地︰「心沁,你不要得理不饒人。更何況,你是有多有理?那姓周的,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孔昊的肢體動作越來越暴躁,這令周森幾乎真的有所行動了。我迅速地對他搖了搖頭,他這才停止了。我握住孔昊的手,安撫他︰「我們明天再說吧。」孔昊同樣倦極,到底還是拖沓地點了點頭。漫漫的六年,我了解他,他只有在愧對我的時候,才會對我百依百順。他明辨是非,賞罰分明。
孔昊走了。我坐上周森的車︰「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我在背地里說你是渾身銅臭的小生意人。」
「你真是有眼無珠,恩將仇報。」
我失笑︰「你倒是還有幾滴墨水。」
周森也笑了︰「我一度也是在義務制教育下打好了扎實的基礎,削尖了腦袋擠進大學校門的上進青年。你以為二十一世紀的小生意人只會按計算器嗎?渾身銅臭倒是實話,我從來沒夸口說我做生意是為了做慈善。」
然後,我突然就哭了︰「如果你們可以差勁一點,就不會顯得我這麼差勁了。」
周森仿佛無所不知︰「我們誰也不比你優秀。畢心沁,你哭可以,但不可以自輕,不然連我也救不了你。」
自輕?我到底還是落入了孔昊的陷阱。根本不是我一招致了他的命,而是他喂我的慢性毒藥量變產生質變發揮了藥效。
我的哭勢一發不可收拾,嗓音失控地百轉千回,五官也隨之扭曲。我以為我可以在孔昊愛和輕視的夾縫中生存到百年,因為他的輕視雖然像一只無形的手捂住我的口鼻,可每每我即將窒息的時候,他的愛又像人工呼吸似的從天而降,救我一命。就這樣周而復始。可是從今以後,當他那沾過別人的嘴唇再向我俯來,即便是來給我輸送氧氣,我真怕我會狠狠將他推開。
我就這樣哭著,而周森就那樣坐著,也不勸我。直到我的手和臉頰全部淚濕,新涌出的眼淚再無處可去,他才輕輕嘆了口氣,將我攬入懷中。我像斷電似的停止了一切動作。事情月兌離了我的預期,也許是從一開始就月兌了軌,我從那第一眼就不該和他對視,不該和他去迷惑人心的雁棲湖釣魚,不該和他共進這晚餐,更不該讓他救我。他這樣一個凡夫俗子,拿什麼救我?是的,早就月兌軌了,豈止這一個擁抱。
周森說︰「下次我會記得在車上放紙巾的,今天你就將就一下,我這件還滿吸水的。」
可惜,光吸水是遠遠不夠的,我的鼻涕還是無處可去。到最後周森變得一塌糊涂,一如這一塌糊涂的夜晚。
一個月前。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