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麥杰森,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夢魘。
彭黛含最恨別人拿她名字開玩笑,尤其是「胖大海」三個字。
昨天才剛滿二十四歲,一個與「好運」完全扯不上邊的倒霉社會新鮮人,還在104和1111埋頭苦干拚命找工作、求生機的她,在一個很不美好的夏日午後,與騎樓外突然降下的大雨干瞪眼,握在手中的199元小破傘,看來恐怕撐不了五步遠。
「唉,不帶傘下雨,帶傘也下雨,偏偏遇上大雨時這把破傘根本發揮不了任何作用,這樣我要怎麼回家收衣服啦!」
一向踩著狗屎運力爭上游的彭黛含,此時心中最掛念的就是那三件式明天參加面試要穿的「標準OL服」,白色襯衫、黑色及膝裙以及她平時不舍得穿的黑色長絲襪。現在好了,衣服還沒干就又得濕一次。
難道真要她穿上T恤、牛仔褲外加一雙藍白夾腳拖去全台最大規模的「亞氏企業」應征總經理秘書?怕是剛進大廳就被警衛擋下扔出去了吧。
為了應付明天的面試,彭黛含可是听了遠在高雄的老媽念了一下午的經,囑咐這個又交代那個,說什麼女孩子就是要端莊秀麗,坐姿要像松菜菜子、站姿要像隋棠林志玲,就連睡覺姿式都要拿關公當範本;什麼淑女就是要隨時隨地眼觀四方、耳听八方,不能留下一絲破綻讓那些臭男人登堂入室,嘰哩呱拉、嘰哩呱拉……
有時她真懷疑老媽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癥,她女兒又不是啥天仙美女,哪來那麼多垂涎?
彭媽真是想太多。若把我和一碗蛋花湯擺在那群饑渴的狼群中,搞不好選蛋花湯的人比選我的還多。她翻了個白眼,還自嘲地想︰不對,是「狼」比較多。連動物都看不起我。
為了完成夢想而踏上台北這傳說中的「天龍國」到底是對是錯?彭黛含沒個答案;但至少在這兩個月里,她確實感受到了生存競爭的壓力。
彭黛含自小沒離開過高雄老家,學生時代的認路程度僅止于從家里到學校,從學校到補習班,再從補習班回家吃晚飯這段路程。
而她基本上是個懶鬼,秉持著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的原則,校外教學、畢業旅行、踏青遠足什麼的是她最討厭的。從小到大沒離開過父母和姊姊身邊的她,偏偏有個只能在台北實現的超大夢想,所以她願意從一個大懶人變成小懶人,離鄉背井到台北找工作。
思及此,彭黛含將隨身攜帶的記事本翻到最後一頁,把那張放大護貝,還當成書簽小心使用的照片抽出來,含情脈脈地盯著里頭的人看。這男人可是讓她三年前就決定畢業後一定要到「天龍國」工作的原因。
小手輕輕撫過照片里那張笑容可掬又俊逸非凡的男人臉龐,想象著與他肩並肩走在路上逛街、看電影、吃點心的模樣,相依相偎--
呀,討厭!光想到那畫面就讓人心頭小鹿亂撞。萬一她不小心應征上秘書,又不小心在公司走廊踫到他時,第一句到底該說什麼好?
「嗨,特助您好,我是新來的秘書,我對您、我對您--呀,討厭!呵呵……哇!」
嘰--嘩!
突來的煞車聲打破她旖旎的粉紅幻想。
那該死的煞車聲差點害她耳聾不說,還濺了她一身濕。把她身上這套夜市牌便宜T恤和褲子弄髒也就算了,令她不爽的是,她才從夜市小攤買來當晚餐的炸豆腐和蚵仔面線全、毀、了。
她排隊排了半個小時耶!好不容易才買到,沒想到竟被這個惡劣車主給毀了!
一連串的倒霉事激起彭黛含的怒火,她干脆將兩袋濕漉漉的晚餐放在地上,正氣呼呼地卷起袖子,就看見「肇事」車主從駕駛座那端跨出一條長腿,腳上穿的是雙擦得晶亮且看起來還不怎麼便宜的皮鞋。甫登場,就氣勢驚人。
下車的男子身材高大,體格精壯,昂貴的灰襯衫就快包裹不住他緊實的胸肌,一襲黑色西裝穿在身上,與他的高貴氣勢相得益彰,一看即知和她這種市井小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男子臉上戴著墨鏡。彭黛含看看烏雲密布的天空,再看看那疑似LV牌的深褐色墨鏡……這男人真有這麼怕紫外線?
盯著他微卷的黑發和那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彭黛含不自覺地吞了吞唾沫。眼前猶如王者的男子散發出一種 誰敢惹我 的驚人氣勢,這讓原本氣呼呼邊卷袖子打算上前興師問罪的她霎時滅了氣焰。
男子有著得天獨厚的身材優勢,長腿沒跨幾步就來到她不停龜縮的騎樓角落,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越靠近,她就越龜縮,直到踩上攤販剛擺好的包包後,才察覺自己根本是個怕黑社會老大的小孬孬。
誰叫這男人的氣勢這麼強,全身非黑即灰不是混黑社會是什麼?明明是他駕駛技術差才波及她的啊。
「有、有什麼事嗎這位大叔--不對,大哥。」
拜托別再靠近她了,她只是個沒啥存款、晚餐又只能啃臭豆腐加蚵仔面線的可憐小女人。
「沒事我淋雨過來干嘛?」男子不假思索道。
但是……
天哪,這人實在太可惡了!雖然不曉得墨鏡底下的眼楮迷不迷人,但這性感又帶點磁性的聲音就替他加分不少。
只是,口氣也太不友善了。
「咳咳,喔,那大哥您有何貴事?」
本想說有何貴「干」,卻怕說出口後她的頸子和頭顱會分家,出門在外還是識相點比較好。
仰起小臉擺出討好的模樣,彭黛含努力地擠眉弄眼,再看能不能擠出一點可以和他匹敵的殺氣,可惜她這蚊蟲般小的殺氣對這男人而言根本不痛不癢。
男人的氣息都吹到她臉上了,這下子彭黛含已經沒地方可躲,只好更沒用地學起鴕鳥閉起眼,只要看不到、听不見就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吧?
「妳以為只要看不到、听不見就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身材優勢在這時候正好派上用場,他居高臨下地觀察她,嗯……小女生細皮女敕肉的,不知模起來是怎樣的感覺--等等!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女生有這種遐想,會不會太變態?
「嚇!你、你是鬼哦?居然听得到別人的心聲?」還一字不漏。
「明明是妳把字寫在臉上,怎麼怪起我來了?」男子嗤笑了聲,但明明嘲笑的意味濃厚,怎麼听在彭黛含耳里卻像催眠曲般地好听,而且好像有點耳熟……
「我臉上有--喂,大叔你別欺人太甚喔!哪可能有字啊?」
這男人從頭到尾都在戲弄自己嘛。
看她恨得牙癢癢的表情就讓他覺得好笑。原來小女生的世界這麼單純,與他這種歷盡滄桑和看盡人情冷暖的男人確實不同。
「我可是警告你,別以為你人高馬大我就怕你,剛剛的臭豆腐和蚵仔面線是我辛苦排了半小時才買到的,還有這件T恤,別以為夜市貨很便宜,我穿它穿六年耶,都有感情了,看你怎麼賠償。至于牛仔褲嘛……雖是姊姊的舊貨,好歹也有名牌,這樣吧,友情價……就五千!嗯?」
還有精神損失費和抬杠費沒算進去咧,五千已經超便宜了。
「五千?」他不以為然地看看地上那兩袋似乎還在「漏湯」的晚餐,還有她「充滿感情」的舊T恤和破牛仔褲,眉頭緊皺。「哇,我不會是踫上詐騙集團吧?這樣也要五千?我看五百給妳還有得找。」
「五百?大叔你少瞧不起人,混黑道了不起啊,大白天就鬧事……好啊,我立刻報警讓警察大哥來抓你!」
彭黛含抽出手機就要按下第一個數字,男子很快地將它搶了過去,還利用身材優勢舉得老高,害她完全構不著。
「還我啦你這無賴!」
「哈,短腿妹,我偏不要咧,誰叫我是『混黑社會』的。」
看這小女生就算再怎麼努力跳,頂多也只能跳到他胸膛高度,不過,小小一只精力卻這麼旺盛的小辣椒長得倒是挺可愛,水靈靈的大眼楮看似會說話,秀美精致的五官也是他喜歡的,只是這頭短發嘛……若是能留長點會更美麗,他一向喜歡長發女孩。
「黑社會、 車族、不要臉、大壞蛋、你可恥--」
腳在跳,嘴巴也不打算停歇。彭黛含志氣雖小,但輸人不輸陣,從小老爸耳提面命地告訴她︰天龍國有很多壞人,將來有天要到那里打拚,一定得學會如何保護自己。假使真遇到大無賴,啥也免說,用力踢他膝蓋、踩他腳背,最後再狠狠往他「重要部位」彎膝一頂,讓他痛到叫出祖宗十八代。
于是,彭黛含照做了。
「靠!妳、妳竟然……」
「哈哈!活該。誰叫你要搶我手機。里頭可是有我最寶貝的資料耶,不跟你這大叔計較了,托你的福,我還得去買我的晚餐,不見啦!」
「等等,妳給我回來--shit!」
搶回手機的彭黛含搖著大搖大擺地離開,留下很沒男子氣概地變成內八,雙手還摀著「重要部位」欲哭無淚的他,內心咒罵的全是不堪入耳的國罵。
「喂--小麥麥,你該不會連讓小鬼付個洗車費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吧?去這麼久……」
從副駕駛座下來的男子幾乎和麥杰森一樣挺拔,但他走的可是混夜店的公子路線,和麥杰森那種暴躁跋扈的工作狂形象可說是南轅北轍,偏偏兩人年齡有多大就認識有多久,黏在一塊的時間只比他們家的床少那麼一點。
「敢再叫一次小麥麥我殺了你……」
「哇!好像很痛耶。小麥麥,該不會錢沒討到還被小鬼教訓一頓吧?我看人也不知跑哪去了,這……要是被周刊拍到你這矬樣,好不容易塑造的黃金單身漢優質形象可不保,不過是要個洗車費而已嘛--呃……」
麥杰森扯著好友衣領,被踢中要害、痛到不行的他咬牙切齒︰「你以為這一切是誰害的?」
「啊……哈哈,哎喲,我只是說『小麥麥你的車被人潑到臭豆腐渣和蚵仔面線耶要不要去嚇嚇小孩叫她不許頑皮』這樣,誰知道你擺月兌不了以前當老師的毛病,動不動就要說教……欸,別沖動,我的生命還在你手里!」
「我只是想勸她以後別那麼靠近馬路,這很危險,尤其大雨會影響駕駛人視野,誰知那小女生那麼會跑,還像條小辣椒!」
可惡!她死定了,以後別被他遇到,否則定教她吃不完兜著走。
「小女生?齁,該不會小麥麥你其實看上人家了吧?不是吧,你一向不吃模特兒、女藝人、名媛千金外的小菜啊,無肉不歡的你哪時改吃素?」
「去你的!凌皓,誰會看上那種瘦得跟火柴一樣的小女孩?我看她只比非洲難民胖一些而已。」
見好友似乎真的很生氣,瞧他最寶貝的一雙名牌皮鞋也被踐踏得「體無完膚」,他決定聰明地改口︰「好啦,只是你確定要繼續在這吹胡子瞪眼?」
「為何不?」他是又氣又痛啊,男人最寶貝的還不就那里……
「喔,我好心提醒你要是再不上車就趕不上一年一度的檢討大會,趕不上檢討大會就無法出席明天的秘書面試,趕不上秘書面試就等著被你媽捷足先登去挑選,然後就等著你媽用挑媳婦心態去選她未來媳婦而不是秘書,到時就會有群母狼般的女人對你摩拳擦掌、張牙舞爪,狠狠吃掉你的--」
「停!凌皓,你真的很吵,信不信再多說一句我就讓你變成貨真價實的『零號』?」
一拐一拐地坐上駕駛座,麥杰森大力甩上車門,淋了一身濕還被小女生踹那麼大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就別被他逮到!
「好啊,如果你當一號的話我就舍命陪君子改性--咳,開車開車!請,我閉嘴總行了吧?」
面對好友排山倒海而來的怒火,凌皓聰明地在嘴巴前做出拉上拉鏈的手勢。他可不想因此而成了一條車禍亡魂。
「靠,一團面線擋住我的視線?我倒了什麼楣!」
麥杰森怒氣沖沖地打開車門出去擦掉那女人留在擋風玻璃上的「痕跡」後,接著猛力踩下油門,在凌皓的哀號聲中,橫沖直撞地開上高架橋,前往目的地—亞氏企業。
被稱工作狂的麥杰森一路上想的竟是那女人得意忘形的嘴臉和大搖大擺的背影,讓他這頂天立地的大男人瞬間成了「內八小娘炮」。哼,真的,別被他逮到!
***
她被逮到了,真的。
完了,死了,毀了,慘了,糟糕了啦。
彭黛含手上拿著一張錄取通知函。把進「亞氏企業」當作人生第一目標的她卯足全勁,雖然考試成績不好,運動能力又奇差無比,運氣也總是帶賽,所幸老媽生給她一張三吋不爛之舌,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面試當天她又哭又笑又演又推銷,運用她舌燦蓮花的功力,終于成功取得這張錄取通知書。珍物啊珍物!雖然很好奇那最重要的總面試官怎麼會缺席,但管他的呢,重點是她被錄取了呀,她終于闖關成功,成為「亞氏企業」的一分子啦。
但,高興卻只有一晚。
上班這天,彭黛含特別提早醒來。要她這小懶豬提早起床簡直是天要下紅雨,學生時代一學期起碼遲到五十次的她,竟準時在早晨六點鐘清醒。
為了能讓夢中情人留下良好印象,她手洗制服十幾次,更按照三餐仔細刷洗身體;不僅如此,就連牙齒美白、護發spa、身體去角質什麼的都讓她一次作足,雖然經濟拮據到有時連吃飯都有問題,但為追求真愛,一切都值得。
慘就慘在正為自己烤著土司、煎荷包蛋和培根的彭黛含,到底為啥要手賤去打開電視看新聞?
明明手邊就有一份水果日報,偏偏剛好去按到正介紹「亞氏企業」新上任總經理的新聞,好死不死她正轉身要把半熟的荷包蛋裝進盤子時,眼角瞄到一張熟到不行的臉。由于太過驚訝,鍋子連同盤子一同漂亮地飛越,然後墜落,跌到地上的蛋汁進而噴到她臉上,而鍋盤一組老相好就一起往她最脆弱的腳背狠狠砸了下去。
「噢!老天,我的媽呀,痛死我了!」
豈知災難還沒結束,當彭黛含痛到大叫媽媽時,扶著桌沿的手隨意一抓,攤在桌上的報紙就順著她的手跌飛到半空,最後蓋上她還在喊媽咪的臉,腳一滑,脊椎先著地,跟著悲劇的是她可憐的小和一雙腿--噗嘰!
背!全黏到剛才掉在地上的食材了……唉,她的培根和荷包蛋報銷了,但還是好香。
躺在地上的彭黛含早被自己的衰運整到麻痹,反正這也不是她第一天這麼倒霉,只是若她眼楮沒壞、腦袋沒殘,剛才出現在電視里的那位新上任總經理,也就是她這新上任秘書即將要「服侍」的男人,不會這麼剛好是--
「昨天那混黑社會的大叔?」
噢!殺了她吧。
還沒就任就先給上司一個美好又特別的「見面禮」,她這秘書可真是稱職。
哀號著用手將整張臉摀住,不對,她還抓著鍋鏟,現下她唯一可取的只有這張還過得去的臉,不能再毀了。
嗚,不但沒吃到早餐,連好不容易洗了個香噴噴的澡又得重新洗過一遍,更悲的還是那條新聞。
他的上司,那個叫麥杰森的男人,就是昨天被她狠踢(嗶--)的大叔。死了,這回真的死定了啦!
「誰叫他看起來一副混黑社會的樣子嘛。等等,萬一他在公司找我碴怎麼辦?要是被『他』看到的話……」
越想越害怕,彭黛含抓起水果日報埋頭研究,瞪著第一版的頭條新聞,上頭全是「亞氏企業」集團的相關新聞,還有新上任總經理的照片,更有滿滿麥杰森的酷臉,還有她滿滿的、倒霉的悲劇人生就要開始……咦?
突然,她從地上跳起來,頭一並撞上桌腳,但她顧不得痛,只一徑盯著佔了滿版的麥杰森旁邊的一小格黑白照片,內心的雀躍蓋過疼痛,彭黛含邊揉頭上的包,感覺到小臉發燙。
「難怪我覺得大叔的聲音好像在哪听過,原來曾出現在他身邊受訪的緣故啊。」
即使只是一次短到不行的電視訪談,彭黛含依然忠實地錄下、忠實地重復播放數百遍,一點也不膩。
听著他述說自己的夢想和未來,感覺她有天若能站在他身旁陪伴他上天下地、遨游四海,真是不枉此生,啊!死而無憾。
彭黛含傻呼呼地笑著,明眸緊盯那一小格黑白照不放,對著報紙又傻笑老半天後,才想起自己一向有收集他照片的習慣。
「對齁,差點忘了要剪下來貼,嘿嘿!」
她咚咚咚地起身拿出剪刀和剪貼簿,喀嚓一聲直接劃破麥杰森的臉,小心翼翼地將那張小到不行的照片給好好存放在她寶貝的剪貼簿中。
「大功告成!」
心滿意足的彭黛含快樂地將剪貼簿抱在懷里,感受著那股暖意。是啊!她就是為了見他一面才千里迢迢遠高雄來到台北。知道他是「亞氏企業」的股東,也知道他雖不常在公司出現,但最起碼能「堵」到他的也只有在「亞氏企業」上班才有那麼點機會。那里的警衛大哥可凶了,她被趕到只差沒在牆上貼出她的照片,寫上「唯寵物及此女人勿進」的標示。
雖然大家對他風流成性、換女人比眨眼還快的評價很負面,但彭黛含才不信外面的流言蜚語。愛一個人就要全心全意相信他、支持他、鼓勵他完成遠大的夢想才對,她會無條件地愛他。
「……我一定會等到你的,凌皓,我來啦!」
彭黛含陷入自我編織的浪漫情懷中,卻忘了指針正無情地顯示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
「為何我老覺得你在背後捅我一刀?」
總經理辦公室里,陰森如閻王的聲音從正翹起二郎腿看報、還大方吃起別人早餐的凌皓身後響起。
「喲!黑社會大叔你早啊。」
「早你個頭!誰是黑社會大叔了!」
呿,早知就別跟這小子說昨天的事,就知道會被笑。「何況你還大我一歲,少在那邊大叔大叔的叫得那麼熱情,嘖……我看來真有這麼老?」
見好友埋首鏡子前,好似要跟鏡中的自己對決一般,凌皓噗哧笑出聲。「得了吧小麥麥,你再怎麼照也不會突然照出個張根碩或superjunior,雖然你兄弟我覺得你比他們都帥,但現在小女生喜歡的是年輕又帥的花美男,你就認老退休吧,工作狂。」
扯掉那份報紙,從中撕成兩半,麥杰森抽出那張放有他照片的頭版,寒著臉問︰「管他幾根碩還是超級揪你耳,那關我屁事?我只問你這個--為何我慢跑時的照片會被放大貼在這里?滿版?太可笑了!這篇報導原先是訪問你這位集團大股東的。」
他一向討厭自己的臉被媒體拿來做文章,凌皓這小子分明是在跟他作對,騙他說那些媒體只是「順便」訪問他,再「順便」拍幾張照片備用而已,重點全會擺在他凌皓身上,在好友催促下他只好半推半就地答應。
很好啊!真是verygood。他的照片被放大到這種程度,連毛細孔都看得見,用的還不是那天給拍的那組棚內照,而是汗流浹背到狼狽狀態的猙獰慢跑照啊。
他極度懷疑媒體手中的照片是這姓凌的渾小子賣給人家的……
「別這麼嚴肅嘛!往好處想,我們『亞氏企業』新任總經理這麼帥、這麼有錢又這麼才華洋溢,到時一定會有滿山滿谷的美女前來應征。我們集團啥都好,就是陽剛味重了些,多點美女對我們企業形象好處多多呀。」
「恐怕得到好處的只有你這花心大少吧?」
懶得再跟這小子多說一句,眼見早餐被某人啃到只剩那麼一片生菜,食欲大減的他回到位子上。指針正巧劃過七點半位置,麥杰森早已開啟計算機、拿起桌上的公文埋頭批閱。
雖說是新上任總經理,但其實麥杰森接任這位置已過大半年,公司內部員工也早已熟稔他瘋狂的做事模式。
七點準時上班,晚上不到十二點絕不離開座位,如此操勞的他卻三餐不正常,搞得一度胃潰瘍發作,直接叫救護車送醫,但他老兄吊完點滴竟還回公司繼續加班,氣炸替他打119的凌皓。
上一任秘書哭著請辭也是為了這原因--因為她老愛自以為體貼地為麥杰森張羅東、準備西的,一度還親手作料理,想讓總經理品嘗她的好手藝。
雖造成他不少困擾,但麥杰森也不是會讓女孩子沒台階下的沒品男,只得好心提醒她不必這麼勞心費神。
有次,這位溫柔體貼卻很倒霉的秘書為麥杰森親手盛了碗雞湯,準備讓他享用的當下,麥杰森不巧正好起身,兩人這麼一撞,非但沒帶出天雷勾動地火的激情火花,反倒是雞湯灑到他打了一夜的重要公文。
兩天沒睡的他因此對秘書大發雷霆,撂下狠話要她干脆辭職別干,趕快找個人嫁了;沒想到那女人真沒抗壓性,隔天果真遞出辭呈,哭著走人,搞得他現在一人要當好幾個人用,連接電話、倒茶水的工作偶爾也要他來做。
「誰叫你大嗓門又壞脾氣,嚇走一個處處為你打點的可憐兮兮美少女,搞不好人家家徒四壁,窮到天天餓肚子,現在正在大馬路上賣身呢。」凌皓擦拭嘴上的殘留食物,把這當自己辦公室地順手將咖啡吞進肚子里,舒暢啊!
「真這麼可憐,你把她買回家不就得了?」
「嘿!這樣多沒情調。我比較喜歡撿尸體,不習慣買女人……」
白了好友一眼的麥杰森不打算與多情浪子再抬杠,翻開今天即將上任的秘書數據稍稍瀏覽。他拿了水準備喝下,卻在瞥見第一行字時,震驚到將水整個噴向想一同「研究」的好友臉上。
「噗!咳,哈……啊哈哈哈……這什麼名字啊?彭黛含?哈,看來她父母很喜歡吃胖大海喔!」
明知嘲笑別人名字是很沒格調的行為,但整個早上憋那麼久的氣無處發泄,他決定適度地解放自己。
「小麥麥,笑女人不是你的作風,何況還是這麼位楚楚可憐又嬌滴滴的夢幻小女生……哇!正妹耶!」凌皓默默擦去臉上的水--當然,是拿麥杰森的領帶當手帕。
「哈,抱歉抱歉,因為名字實在有點好笑--等等!這女人的臉我好像有點印象……」
在上任「亞氏企業」總經理之前,麥杰森可是有當學校老師長達五年的經驗,對學生的名字、長相甚至家中有多少長輩和親戚朋友的記憶力驚人,現在就算有人把他打到重殘,他也絕不會忘記這張臉的主人。
「啊,是那天踢我的囂張女!」
麥杰森邊說邊將資料揉爛,一旁的凌皓趕緊解救這份資料,好心地將它壓在辭海下面等著它復原。
不是吧?這小女生就是昨天踢好友(嗶--)的人?
真要命!那天因為麥杰森實在來不及趕上秘書面試,于是就派他這個好友上場。就在他要上場前,咪咪和露露來了電話,說什麼好想他、想見他之類的綿綿情話。
身為一個基本款花心少爺,怎可錯過美女們的甜蜜邀約呢?
于是他只好瞞著好友,打了通電話給交情不錯的「麥媽媽」,請她幫忙出來救火。那等兒媳婦等到快躺進棺材的麥媽媽當然二話不說地點頭答應,火速趕往面試現場。
所以,這女生可是麥媽媽考慮了一天才挑出來的上上之選,十之八九是麥媽媽屬意的未來兒媳婦,居然就這麼剛好是他兄弟的「仇人」?還踢了那里啊,真熱情……
「凌皓你干嘛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那天不是你代我上場嗎?怎麼,對她沒印象?」
犀利的目光「登」一聲刺過凌皓心髒,他摀著胸,汗流浹背。「呃,對啊,奇怪我怎麼沒印象呢?呵呵……啊?莫非我失憶了?這里是哪里?我是誰?我怎麼了--唔……」
麥杰森精壯的手臂一把揪起好友領子,深不見底的黑眸映照出好友慌張的神情,他一字一句,緩慢且清晰地從齒縫中擠出話︰「你……該不會把我媽叫來了吧?」
「怎、怎麼會呢……」
「說謊就扯斷你脖子!」
「我說我說!哎喲,你知道的嘛,就咪咪跟露露打電話給我說要見面啊,就在兄弟你要我代打的下一秒。你是知道我從不讓女孩子等的,這樣很不禮貌--唔……呼、呼吸……」
「所以你就打給我媽,要她來替我選、媳、婦?嗯?」
「小麥--呃,大哥你誤會了!不是選媳婦,是選秘書、選秘書啊,呵呵,伯母眼光比較準嘛,不像我,只看胸部跟臀部--哇!」
丟開還在唆的好友,麥杰森簡直快要氣炸。
「你誰不打偏偏打給我媽,你不曉得這幾年她逼我逼得有多緊!好像我不趕快抓個女人來結婚生孩子,就別認他這個媽媽。我實在受夠每天一回家就听她哭哭啼啼說她命好苦、活得有多悲慘,賴活不如好死之類的話--到底是她慘還是我慘?」
「呃,她……不對,你,你比較慘。」
「閉嘴!」
幾乎是吼叫出聲的麥杰森整個音量恐怕連外面都听得見,但聰明的下屬們早早就把耳朵關起,把總經理的吼叫當作晨間鳥鳴,絕不好奇。
「我饒不了你,凌皓!」重新抓起凌皓被抓皺的領子,麥杰森跨坐在他身上,雙眼布滿血絲,魔爪激動不已。
「兄弟,別激動,我知道要你放棄當老師改當總經理是件很傷腦神經的事,但……你要不要先起身,慢慢放開我的衣領和縴細的脖子?」
「為什麼要?我偏要坐你身上、抓你衣領還扯你的脖子!」哼,就不信這家伙能拿他怎樣!
這回凌皓笑不出來了,他用盡全力指著門口,擠出一絲慘笑道︰「可是你的嗆辣小秘書來了耶……」
「小秘書?」
麥杰森頭一轉,一道陰影出現在他頭上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
那是一張椅子。
--不會吧?
站在門口許久的女人竟二話不說拿起一旁的小木椅,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後,將手中凶器直接往麥杰森頭上扔去,同時喊出一句事後無論他怎麼想都想不透的話。
「不準你這欺負凌皓,該死的大猩猩!」
?大猩猩?他?
于是,大猩猩的腦袋被一個嬌小女生襲擊成功。
還沒說完一句完整的話,甚至連國罵都來不及出口,頭暈目眩的麥杰森在凌皓的聲聲呼喚和趕來幫忙的同事催促聲中,意識漸漸渙散,額頭濕濕黏黏,像被撕裂般的痛。
他不能理解,自己才二十八歲,明明還很年輕,臉上皺紋也沒增加多少,人人都說他帥、體格好、優秀聰明又能干,只是對工作比較執著罷了。
大家不停地贊美他,偏偏只有這個「胖大海」對他壞,認識她不過短短幾小時,他身上流出來的血卻比過去半輩子還多,這女人簡直是他的煞星。
還有一點,他要嚴加否認︰他不是大叔,更不是大猩猩,世上哪有他這麼帥的猩猩?
無可救藥的笨女人。